大人，夫人她又报官了！

　　回到县衙，吴潇杉先把从县学带回的碎纸片交给孙账房，让他想办法看看能否拼凑出更多信息。自己则直奔后院厢房，苏青囊正在那里照料李文才。

　　厢房里弥漫着一股药味。李文才被柔软的布带固定在床上，依旧昏沉躁动，但比之前安静了些，显然是苏青囊用了镇静的手段。苏青囊正坐在床边，用小银匙从药碗里舀出一点漆黑的药汁，小心地滴在一条试纸上观察变化。

　　“苏大夫，情况如何？”吴潇杉压低声音问道。

　　苏青囊没有回头，专注地看着试纸上的颜色反应，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笃定：“是毒，非病，更非中邪。一种复合毒素，主体是强烈刺激神经的草药，混杂了能致幻的菌类提取物，手法……相当专业。”

　　她拿起旁边托盘上的一小块茶杯碎片，上面还沾着些许茶渍：“毒素下在茶水里。此毒发作迅猛，能让人精神亢奋继而错乱，若剂量再大些，可致心脉衰竭而亡。下毒者，意在让他疯癫或灭口，而非简单惩戒。”

　　吴潇杉心头一沉，果然是最坏的情况。“能解吗？”

　　“可试。”苏青囊言简意赅，转身从药箱里取出几个瓷瓶，开始调配解药。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此毒虽烈，但既知成分，便有法可依。需以金针刺穴疏导乱气，再辅以汤药清毒安神。”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吴潇杉和赵铁鹰就在门外守着，听着里面偶尔传来李文才无意识的呓语和苏青囊沉稳的指令声。终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苏青囊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脸色有些疲惫。

　　“大人，可以进去了。他暂时清醒了，但时间不多，毒素对神智损伤很大。”

　　吴潇杉立刻走进房间。床上的李文才虽然依旧虚弱，脸色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只是充满了巨大的恐惧，看到吴潇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嘴唇哆嗦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大人……吴大人……救……救我……”

　　“李文才，你别怕，慢慢说，昨晚在县学，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给你下的毒？”吴潇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

　　李文才呼吸急促，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是……是周教谕……他……他们有个小圈子……能……能弄到秋闱的考题……要……要价极高……我……我家贫，拿不出……他们就逼我，说不加入……就让我考不成……甚至……”

　　他眼中恐惧更甚：“昨晚放学……周教谕叫我到他学舍……假意关心……赐我一杯茶……我喝了不久……就……就头昏眼花……听见他说……‘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就别怪我心狠’……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果然如此！吴潇杉心中怒火升腾，这周文渊，简直枉为人师！

　　“考题？他们怎么弄到的考题？还有，你说‘不该知道的’，还知道什么？”吴潇杉追问。

　　李文才的眼神开始涣散，显然苏青囊的药效在减退，他挣扎着说：“考题……好像……和北边有关……我偷听到……周教谕和人说……这次‘安防策论’的题……能帮北边……知己知彼……”

　　北边！安防策论！吴潇杉浑身一震！科举考题泄露，竟然又和边境安危扯上了关系！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舞弊，这是通敌卖国！

　　“还有……还有一个符号……”李文才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手指无意识地在床单上划拉着，“他们……密信……用的……像只……眼睛……”

　　吴潇杉赶紧凑近看，只见李文才用尽最后力气，在床单上划了一个扭曲的、类似抽象眼睛的符号！这个符号，竟然和柳依依那本密码日记里的某个符号有七八分相似！

　　划完这个符号，李文才头一歪，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吴潇杉站在原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科举舞弊、下毒灭口、考题通敌、关联北境、神秘的共同符号……所有这些线索，像一条条支流，最终汇成了一条汹涌的暗河！

　　柳依依案和李文才案，根本不是孤立的事件！它们背后，连着一张针对大衍朝边境和安全的大网！而这张网的节点，似乎就在这文县！

　　“苏大夫，他……”吴潇杉看向苏青囊。

　　“性命应是无碍，但神智恢复需时日，且会留有后遗症。”苏青囊擦拭着银针，平静地回答，“他刚才说的符号，我记下了。”

　　吴潇杉看着床上昏睡的李文才，又看了看苏青囊，深吸一口气。案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县令的职权范围，但他此刻不能退缩。

　　“老赵！”他沉声唤道。

　　赵铁鹰应声而入。

　　“加派人手，十二个时辰保护李文才，绝不能出任何差池！另外，秘密监视周文渊和县学所有相关人员，特别是与北地有来往的！我们要动的，可能不止是一个学阀，而是一窝卖国贼！”

　　……

　　拿到了李文才的口供和那个关键符号，吴潇杉心里有了底。第二天一早，他便升堂，派人去“请”县学教谕周文渊过来问话。这个“请”字，用得客气，但衙役们按刀而立的架势，可一点都不客气。

　　周文渊倒是镇定自若，穿着一身崭新的儒袍，迈着方步走进公堂，面对堂上端坐的吴潇杉，只是微微拱了拱手，连腰都没弯一下，脸上带着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吴大人，不知将老夫传来这公堂之上，所为何事？县学之中尚有诸多学子课业需要老夫督促，耽搁不得。” 他一开口，就是兴师问罪的语气，先把“耽误教育”的大帽子扣了过来。

　　吴潇杉没被他唬住，惊堂木轻轻一拍，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大堂安静下来。“周教谕，本官传你来，自然是有事要问。你县学学子李文才，昨日在你学舍饮茶后便中毒发狂，此事你作何解释？”

　　周文渊面色不变，捻着胡须，嗤笑一声：“吴大人此言差矣。李文才心智不坚，考前癫狂，乃是其自身之过，与老夫何干？至于中毒？更是无稽之谈！大人可有证据？”

　　“证据？”吴潇杉也笑了，那笑容有点冷，“李文才本人已然清醒，指认你赐茶下毒，并威逼其参与科举舞弊，这算不算证据？” 他故意没说李文才又昏过去的事。

　　周文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立刻被愤怒取代，他提高声调，几乎是指着吴潇杉的鼻子：“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吴大人！你身为父母官，岂能听信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就来污我清白！我周文渊执教多年，桃李满天下，岂容你如此折辱斯文！”

　　他越说越激动，开始摆资历、讲人脉：“老夫在州府学政衙门，在京城礼部，皆有同窗好友、座师前辈！吴大人，你今日若无真凭实据，仅凭疯人之语便拘审朝廷命官（教谕也算低级学官），诋毁科举清誉，老夫定要上奏朝廷，参你一个滥用职权、污蔑贤良之罪！”

　　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意思是：我上面有人，你动我试试？

　　站在一旁的孙账房听得冷汗直冒，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赵铁鹰则眉头紧锁，手按在了刀柄上，只要周文渊敢有进一步动作，他立刻就会出手。

　　吴潇杉却依旧稳坐钓鱼台。他早就料到周文渊会来这一套。等周文渊吼完了，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周教谕，别激动。是不是污蔑，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本官说了算。李文才的证词是一方面，本官还在你县学后院，发现了未烧尽的、带有特殊版刻痕迹的纸张，疑似与考题有关。另外，你名下近几个月，似乎有几笔来路不明的大额进账……这些，周教谕又作何解释？”

　　吴潇杉这是在诈他，烧掉的纸片信息有限，账目问题孙账房还在查，但他必须摆出掌握了更多证据的姿态。

　　周文渊的脸色终于变了变，眼神闪烁，但嘴依然很硬：“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后院纸张？或许是哪个学子丢弃的废稿！银钱往来？那是友人馈赠，与公务无关！吴大人，你若执意要构陷老夫，老夫无话可说，咱们朝廷上见分晓！”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一个衙役匆匆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份公文，高声道：“大人！州府学政衙门加急行文！”

　　孙账房赶紧接过来，递给吴潇杉。吴潇杉打开一看，眉头微微皱起。公文里措辞严厉，声称接到举报，说文县县令无端干扰县学正常教学，疑似构陷教谕，破坏科举前夕的稳定，要求吴潇杉“谨慎行事，勿枉勿纵，以科举大局为重”，字里行间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压力，来自更高层的压力，这么快就到了。

　　周文渊显然也猜到了公文的内容，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腰杆挺得更直了。

　　吴潇杉合上公文，看着有恃无恐的周文渊，知道今天想靠常规审讯拿下他是不可能了。对方的关系网已经开始发力。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对周文渊摆摆手：“罢了，既然学政衙门有令，本官自然要遵从。周教谕，今日之事，或许是本官查案心切，有所冒犯。你可以先回去了。”

　　周文渊一愣，没想到吴潇杉这么快就服软了？他狐疑地看了吴潇杉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临走前还丢下一句：“吴大人，好自为之！”

　　看着周文渊扬长而去的背影，孙账房急道：“大人！就这么放他走了？他这一回去，肯定要销毁证据，串供啊！”

　　吴潇杉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眼神变得冰冷：“放他走，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老孙，你难道没听过，欲擒故纵吗？”

　　他站起身，走到堂下，低声道：“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老赵，让我们的人，把周文渊和他那几个可疑的‘朋友’，给我盯死了！他们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开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