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杀死的黄昏

　　黛月莎骑着扫帚绕着城堡转圈，她趴在窗户上，往大厅里张望。
　　没费多久，她在阁楼旁发现一个戴面具的家伙。那个人穿着薄薄的丝绸衬衫，脸庞像新月一样皎洁。一条银链悬挂在脸上，是闪闪发光的银色伤痕。
　　她低下头，看着他垂着的手臂。
　　一颗颗水滴形状的银灰色珍珠，镶嵌在黄金链子上，沿着指缝流淌到手心。夕阳照耀在手背上，那片皮肤被染上一片迷醉的昏乱的金色。
　　黄金也会灼伤他吗？
　　黛月莎一下就认出了他，夸赞道，“你手臂上的装饰很好看。”而且很昂贵。尽管对幽灵节来说，这幅打扮相当优雅而圣洁。他看上去还是像一个信徒。
　　青年笑了笑，说道，“我的打扮很符合幽灵节的主题。因为黄金总是会引来纷争，让人堕落，所以一些故事认为它是邪恶的，不是吗？”他张开五指，晃了晃手掌。

　　大厅里吵吵嚷嚷的。
　　黛月莎顺着人们的目光望过去，发现哥哥在和别人跳舞。那个人打扮得像个恶魔。不知为何，就算隔得远，她也感觉到哥哥一边跳着舞，一边微微颤抖。黛月莎走近几步，想认清和哥哥跳舞的人是谁。
　　但她轻轻眨了一下眼，那个人就消失了。哥哥静静地站在人群里。小巫师们手牵手，跳着舞，转着圈，经过他身边。
　　舞会上有好几个扮成恶魔的家伙，但正在和荻伊笛一起跳舞的家伙是最像的。
　　芒埃特也看向了那边。在恶魔消失之后，芒埃特兴趣缺缺地转身离开了。
　　荻伊笛呆呆地站在原地。
　　黛月莎没有跟哥哥说话，她站了一会儿，环顾四周，发现芒埃特正站在二楼的走廊上，俯视着大厅里的一切。黛月莎知道他看的是荻伊笛的方向。
　　他没有发现黛月莎，转身走进了二楼的休息室。

　　“他几岁了？不能这么喝吧。”布瑞兹皱着眉头说。
　　荻伊笛正独自坐在角落，往嘴里灌了一杯杯黑莓酒。
　　“感觉他要醉了，我们先把他带回去吧。”
　　“荻伊笛的骑士团一直在关注着。兰斯在守着他呢。我们先去找黛月莎吧。她在哪儿呢？不会忘了自己的生日宴会吧？蕾伊芽她们已经过去了。”
　　“她在楼梯上。”泽维尔喊道。
　　“她去休息室干什么？”布瑞兹抬起头，看到了黛月莎的背影。

　　青年坐在沙发上，他的身后是一扇大窗户。浅蓝的天鹅绒窗帘被拉开了，展示着玫瑰紫色的夜晚。蝙蝠醉醺醺地飞过，像落叶一样打着卷儿。猫头鹰发出了像大笑一样的叫声。如果有哪个巫师在外面向同伴们讲笑话，准会以为它们是被自己给逗笑的。南瓜和稻草人在地上弹弹跳跳，追逐着幽灵。时不时会传来几声犬吠声。总而言之，城堡外面也热闹非凡。就算窗户是关上的，也能感受到所有人的欢乐。
　　屋子里摆着许多蜡烛和南瓜灯，但是并不明亮。桌上摆着精致的茶壶和杯子，还有几盘造型怪异的点心。在芒埃特打开门之前，茶壶就知道有人要来了，往杯子里倒了一杯茶。
　　芒埃特看了一眼闪着幽光的咖啡，并不打算喝。

　　茶壶沉默地等待了一会儿，又倒了一杯咖啡。
　　黛月莎就像是被蛊惑了一样，捏着门框，轻轻地把门推开。她走了进来。
　　青年问，“你不和朋友们一起玩吗？”他的声音有点冷淡。吵闹的幽灵节让他不耐烦了吗？
　　黛月莎觉得他好像没能融入节日狂欢的氛围，显得有点寂寞。
　　“他们全都去跳舞了。”不过，黛月莎已经骑着扫帚绕着城堡飞了十多圈。从扫帚上下来，现在还是晕乎乎的，差点吐出了灵魂。
　　“我喝了好几杯南瓜栗子酒……”黛月莎沉默下来。
　　她转移了话题，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玩得开心吗？”
　　青年一点也不在乎，这些小巫师竟然偷偷喝酒。他就像没听到一样。
　　而且他好像也不怎么在乎，他自己玩得开不开心。他不说话，显得有点苦闷。

　　青年问，“刚刚你和你的哥哥在一起玩吗？”
　　黛月莎不知道青年为什么要问她的哥哥。她如实回答，“他跟我们到处晃荡了一会，去了大厅，然后他就失去自由了，因为大家排着队要和他跳舞。在他跳舞的期间，我又绕着城堡飞了几圈，每次经过窗户，都能看到他还是在跳舞，跳舞。”
　　青年点点头，警告道，“他刚刚在和恶魔跳舞。”
　　“是的，那家伙打扮成恶魔的样子。”
　　黛月莎感觉昏昏沉沉的。南瓜栗子酒是属于秋天的，喝起来醇厚甜蜜，像巧克力，带一点荒草的苦味。她已经醉了，按理说神经应该松弛一点，不过她还是感觉很紧张，心咚咚地跳着。
　　黛月莎犹豫了一会，开口问道，“我想知道，我可不可以邀请你跳舞？”简直是一个陷阱。是的，她第一眼就认出了芒埃特。她一直都没喊出他的名字，就是为了这一刻可以邀请他跳舞。
　　肯定有很多小巫师想跟他跳舞。但他想跳舞吗？
　　黛月莎打定主意，如果芒埃特不说话，那么她就离开。
　　“为什么？”他似乎真的在疑惑。
　　“也许是因为好奇你手的温度。”黛月莎不假思索地说。这不是一个好理由。
　　“你们还在怀疑我是吸血鬼？”芒埃特问。不过他没有感到被冒犯，也不生气。只是感觉有一点好玩。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难道他的手会是冰凉的，像吸血鬼一样。
　　黛月莎晕乎乎地想，如果攥紧了冰块，会觉得手冷得发疼，过了一会就麻木了，反而觉得很舒服，有点暖和，手也变得软绵绵的？
　　她说，“可能现在只有我在怀疑？”
　　她反应了过来，立刻说道，“在之前也有其他人怀疑。如果我消失了，他们可能会怀疑你。”她抬起头微笑着说。

　　“我要清醒过来。”她在心里说。
　　她冲到小桌子前，猛灌了一杯解酒的魔药。这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不过喝下去会有点头晕，需要几分钟才能回过神。
　　她的手伏在桌子上，觉得世界一下就清晰起来。她看清了碟子里摆着瞪圆了眼睛、血迹斑斑的曲奇饼，还有缠着绷带的扫帚形状的饼干。它们像青蛙一样时不时地跳动几下。
　　黛月莎正要吃几块，芒埃特走到她身边，轻声问，“你还想跳舞吗？”
　　黛月莎猛地抬起头，点点头。
　　她轻轻地牵着他的手，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像阳光照耀着。他们保持着距离跳舞。芒埃特的长发像绸带一样飘浮跳动。
　　窗户被月光照亮，大厅的音乐声隔着墙壁传了过来，朦朦胧胧的。
　　他们跳了一会儿，芒埃特轻轻地捏住了她的指尖。再跳下去，她的手就会滑出去。那么他们的舞就自然停止了。
　　大厅里的乐声还没停。芒埃特觉得她好像没有停止的意思，问道，“你一定感受到了，那么你觉得我的手凉吗？”
　　“有点热。”黛玥莎如实回答道。
　　“你跳得真好。”她继续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芒埃特觉得应该由他来说停止。他准备开口，这时黛月莎说，“和你跳舞我觉得很开心。”
　　她有点儿恋恋不舍。不是每一年幽灵节舞会都有机会和这么好看的人跳舞。不过她知道芒埃特已经陪她跳得够久了。
　　她收回了自己的手，后退一步，弯下腰，向芒埃特稍稍鞠了一躬，表示感谢他接受自己的邀请。
　　芒埃特松了口气似的微笑起来。他朝黛月莎微微点头，好像他做的不值一提。
　　他的面色显得有点苍白，而手心越来越烫，皮肤也在烧灼。为了不让她发现，到最后他只是捏住了她的指尖。
　　黛玥莎的指尖有点灼伤似的痛，是被他手指的温度烫到的。但她没注意到这点。
　　芒埃特转过身，面对着门的方向，笑着说，“你们过来了。我的晚会就到此结束了，我该休息了。”
　　黛玥莎才注意到，跳着跳着，他微微发光了。
　　黛玥莎没注意到布瑞兹和泽维尔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布瑞兹脸上又是什么样的古怪表情？泽维尔倒是一脸微笑。可惜黛月莎没看过来，要不然他一定会朝她挤眉弄眼。
　　布瑞兹说，“你在干嘛？跳舞能试探对方是吸血鬼吗？”
　　“他的手确实不像吸血鬼那样冰冷。”
　　“关键是，你怎么能和他单独呆在一起。万一他真的是吸血鬼呢？”他们一走出房间，布瑞兹就开始质问，“你是不是忘了，你今晚还有一场宴会。”
　　“你们先玩嘛，不用等我啊。”黛月莎说道。
　　“看来你真的忘了。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这可是你的生日宴会。”泽维尔惊讶地说。
　　黛月莎“啊”了一声，“我让你们等了很久？”她跑了起来。

　　宴会在森林的空地里举行。
　　荻伊笛醉醺醺地坐在篝火边，兰斯照看着铁锅里的食物。
　　蕾伊芽站了起来，朝林子喊道，“过来吧，黛月莎来了。”
　　海泽尔从树林里走出了，怀里抱着一些草药。兰斯放下了勺子，摇醒了荻伊笛。爱丽珂挥舞着法杖，火焰变小了。艾洛从地上爬了起来。
　　“生日快乐！”他们一起喊道。
　　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他们的衣服被露水打湿。布瑞兹的头上还缠了点蛛网。醉醺醺的艾洛，在篝火边伴随着乐声跳舞。

　　荻伊笛呆呆地站在宿舍里。
　　“你什么时候喝了这么多？”
　　荻伊笛傻笑着说，“你没发现吗？在你和大家跳舞的时候。”
　　“明天早上你会头疼。”兰斯念叨着。
　　他举起自己的法杖。法杖顶端吹出了一阵强风。荻伊笛被风吹得一激灵，不由地退后一步。
　　“混合着解酒魔法的风魔法，”荻伊笛晃了晃脑袋，称赞道，“真是个好主意。我觉得我现在完全清醒了。”他朝兰斯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是吗？”兰斯嘟囔着，他疲惫地躺在床上。
　　“今天和那么多人跳舞，累坏了吧。”荻伊笛说道。
　　兰斯扯下缠绕在身上的由光芒折射而成的宝石链条，轻轻地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还挺有趣的。不过我们一起跳舞的时候配合得最默契。”
　　“那是当然。”荻伊笛微笑着说。
　　兰斯闭上眼睛，过了一会他突然说道，“怎么这次舞会上有这么多人扮恶魔？”
　　“可能是觉得好玩？”荻伊笛说道。
　　“他们不会私底下偷偷地崇拜恶魔吧。万一这成了一种流行的风气，而我们还没有察觉……”
　　“也许只是在取笑被打败的敌人。”荻伊笛说道。
　　“他们在头上变出了恶魔角，背上长出了翅膀，身后还有尾巴。说实话挺可爱的，但也不是很像。不过，有一个家伙的装扮倒是挺让我惊喜的，是我想象中恶魔的样子。”
　　“那就是真正的恶魔吧，他回来看我了。”荻伊笛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心想。
　　快要睡着的兰斯感觉不太对劲，反驳道，“你不是亲眼见过恶魔了吗？为什么还要想象？”
　　荻伊笛继续低声说，“我杀死的恶魔，没有长出这样邪恶的角和尾巴。不过依然是最可爱的，我最心爱的……”
　　荻伊笛发觉兰斯已经睡着了，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偶尔我会想象一下他变成真正的恶魔，装点着尖角、翅膀和尾巴。蓝眼睛只剩下了一颗。也许他能充满恨意地注视着我，然后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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