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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
武遇翻看桌子上的陈设,一叠画像,一些寒酸的画具,就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书案上所有的东西。
画上的女子很好看,素衣淡妆,但遮掩不了她骨子里的魅态。
素月粉灰扇作骨,红消鸾倚暖如怅。
这个书生案上没有四书五经,反而是些女子画像,真是不思进取。
那书生一动不动,武遇径直上前查看,不一会,返回告诉庄寒声他的发现。
“这是鬼尸,能看出他生前体弱多病,只是,他手指骨节处有老茧。”
“这就说明,他刻苦用功,那么在此处没有笔墨纸砚,就格外异常。”
“这鬼没有怨气。”
“不是凭借怨气强留于世,那就是执念。”
两人默契对视一眼,此地有墓地,墓地外有狐妖徘徊,绝对大有缘由。
这时不远处传来呼救,听起来是个年轻女子,庄寒声拨开草前行,在坟包后面发现一个人。
一身落地粉裙,耳朵旁扎两个铃铛,婴儿肥还未褪尽,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看着很是乖巧。
她泪眼盈盈,“救我,我是问鼎阁逍遥峰下十二代弟子,若帮我疗伤,我师姐必然会答谢你。”
“你师姐?”
“我师姐尹雪清,问鼎阁十二掌镜弟子,她很厉害的!”
庄寒声扶起她,武遇摸出一个亮色玉瓶,庄寒声接过,那女孩撩起裙摆,小腿处一道巨大的伤口,看着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痛的多。
庄寒声轻轻撒上药粉,“这鬼尸不伤人,你这伤口,怎么来的。”
她满脸冷汗,哆嗦着说:“仙门百家集结弟子,铲除太华山的妖物,我和师姐遇到三只发光的鸟,走散了。”
庄寒声一顿,“你说的是红鸾?”
“是吧,师姐知道的多,我不清楚啊。”挠挠头。
“多谢你们救我,我叫宝颜,等我回去,必有重谢。”
“别想太多,先顾好你自己吧。”
前面放哨的武遇回过头超庄寒声使了个眼神,庄寒声起身想他走去,一条红线顺着武遇的手掌向前方蜿蜒而去,看来是寻人咒感应到了付庭义的踪迹。
庄寒声转身对宝颜说:“你在此地修养,这鬼尸是安全的,注意躲避,不要乱跑。”
宝颜连连点头。
二人顺着红线的痕迹探索下去,越走草木越凌乱,树枝被劈的东一枝西一枝,看来此地经历了一番激烈打斗。
付庭义面无表情地站着,面前是化作人形的大狐妖,庄寒声只能看见一道穿着素纱的倩影,身形隐隐有些熟悉。
轻柔的声音响起:“香奴已死,皇甫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你不能决定他的生死。”付庭义冷静开口。
“他爱香奴,鸳鸯死生都是要在一起的。”
“香奴不是鸳鸯,她是狐妖,皇甫对她毫无情意。”
空灵的笑声响起,“不会的,香奴和皇甫,是人世的鸳鸯鬼界的连理,他们注定永生永世在一起。”
庄寒声控制不住打断,“你从哪里看的怪谈,真是离奇。”
狐妖不介意他插嘴,耐心跟他讲解:“蒲公的书上写的,书生就是要配野妖。”
付庭义“……”
“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小坟包的主人,毕竟他是个书生。”
声音变得幽怨起来,“我和裴郎有过好一段恩爱时光,可惜他死了。”
付庭义刚正不阿,“他没死你们也不能在一起,他是人你是妖,天道不会允许的。”
“哈哈哈,小郎君你真是有趣,呆板的得可爱。”
她被逗笑,转而失魂落魄“为了救他,我散尽山中清修百年的修为,没想到他还是死了。”
庄寒声问:“他就在此处不是吗,你为何不敢见他。”
“当初我们常常相会,因我妖力至寒,他旧疾复发,我因为愧疚躲了起来,这样躲了好多年,我不敢见他,即便见了他,我也不晓得怎样和他相处了。”
“他常看蒲公的书,他不介意我是只妖。”
“他给我取名望月,他说我和天上的月亮一般无瑕。”
武遇问:“所以你跟着他来到此处?”
“不,我没有了法力,只在此处隐居,那一日他自己莫名其妙来了这里。”
狐妖扭头,庄寒声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正是书案上的画像所画之人,犹豫半晌,他还是劝到:“你应该见见他,他很想你。”
望月顿了顿,眼角隐隐有泪水,“我不能见他,我会给他带来不幸,我有错。”
庄寒声还要说什么,武遇给他打了个手势,他缓缓转过头,一双青色的眸子深深盯着他,一人一鬼的距离仅有三寸。
这下不用劝两人再见,已经是面对面了。
望月也看见了鬼尸,她怯怯的,不敢靠近,那尸体也原地不动,只凝视着她。
青色眼珠眨也不眨,发白的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明明是尸体,却好像蕴含着极大的情感,常年不见人,嘶哑的声带发不出声音,他踉跄几步,干涩的眼眶生生挤出一滴眼泪。
望月说不敢与他相见,真见了面,眼泪流了满面,也不移开眼睛。
裴长安,眼前这具死气弥漫的尸体,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生活一直很困苦,早早考中秀才,家里缺钱供不起他进城读书,他每日去村子里的学堂温书,学堂里有几个不务正业的同知,不知从哪里搞了些乡村志怪的野书,书中狎昵故事,美貌狐妖,撩动着这些在学业上一事无成,只能把精力投身别处的年轻人。
在这些志怪小说中,最受这几个无赖推崇的当属蒲公所著,狐妖鱼怪,纤纤细腰,柔柔糜音。
“要是我也有一个貌美小娘子陪我温书,考中举人难道不是轻而易举。”说话人趴在桌上,萎靡不振压在诗书上。
“有个妖精缠着你,你不瘆得慌?”
“就是,做些发春美梦,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小娘们看见你那大褶子都吓跑了。”
“哈哈哈。”哄笑声不绝于耳。
那个精神不济的人忽然很正经地开口:“妖精又何妨,能有一个知心娇娘为我解忧,就是个黄鼠狼我也求之不得。”
“……”
“你真是痴了。”
“病得不轻,拉你回家洗洗脑子。”
“人和妖怎能在一起?”
“昏头了你。”
同知七嘴八舌的声讨他,对这个被女色迷昏脑子的人嗤之以鼻。
一道声音弱弱响起,“王兄所说不无道理,能有贤妻照顾起居,不贪图名声,还有美貌才华,若不是妖,良家女子哪能做到。”
一言既出,七嘴八舌的人都停住了,竟然真的开始幻想有一个美貌娇娘痴心不改等待自己回家宠幸。
趴在桌上的那个人意犹未尽,对自始至终不曾参与讨论的白衣男子开口:“裴兄,你觉得小弟这番理论可有道理?”
白衣男子就是裴长安,彼时他考中秀才,年纪轻却行事稳重,深受学堂师傅器重,在学堂弟子中可以说是颇有话语权。
他斜晲一眼,并不发表意见。
旁人拽拽那个王姓同知,低声说:“说你昏头,你真傻了,裴兄怎会听你那情色野论,还不快住嘴。”
不久学堂散学,之前勾肩搭背讨论的几人去酒馆,扬言一醉方休。
裴长安慢吞吞收拾好书筐,清瘦的肩膀压上沉重的肩带,他一袭白衣,不急不慢离开学堂。
为了修整篱笆,他一路上仔细打量,沿途捡几根尚可的青竹,忽见前方小道上一根被劈折的翠竹,他慢慢踱步过去,撩开衣袍,骨节分明的手刚抚上那根竹子,前方一阵窸窣,风轻轻地吹,一片竹叶划过眼前,他慢慢抬起头。
一双似动物般清透的双眼,无辜又灵动,娇嫩的唇珠,绝代的风华,毛茸茸的狐狸耳朵没有收起,明晃晃的,这是一只妖怪,妖怪是危险可怖的,但裴长生却好像看呆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一个丧失修为,一个死木成僵,多年后一人一妖再相遇,早已不见曾经的好光景。
望着那张俊秀的脸庞,庄寒声不知为何想起了一个人。
“李大牛?”
裴长生疑惑地歪了歪头,庄寒声越发笃定,记忆里李大牛简陋的屋子里,唯有书籍还算繁多,翻得发旧的扉页上依稀可见风姿凌厉的“裴”字。
不会这么巧吧?
“李大牛是谁?”付庭义疑惑,武遇问也不问,似乎等着庄寒声一块解释。
“不是谁,世界上没有李大牛,只有裴长生。”
庄寒声试着同裴长生交流:“你还记得临死之前的事吗?”
裴长生点点头,一会又摇摇头。
“你记不记得死前看过一个穿着嫁衣,妆容惨白的疯女人。”
裴长生呆滞一瞬,似乎想起来什么难以接受的回忆,皱起了眉头。
那是赶路的一日,路过一个民风淳朴的村子,他停下歇脚,村民好心让他借住在村西闲置的屋子。
那晚昏昏沉沉,他一直坐在书桌旁画像,不知为何,再睁眼是一张狰狞惨败的脸。
“白白嫩嫩的小书生啊~”
“你愿不愿意做我的新郎啊~”
蛊惑的声音响起,惨白的面孔晃来晃去。
裴长生一贯古井无波,看到这惊悚的一幕,饶是他也瞳孔收缩,“你是谁,你为何在这里,放开我!”
“小郎君,帮帮我吧,只要你肯帮我,我就会放过你呢啊哈哈哈。”
裴长生似信非信,“你想让我做什么?”
“奴家缺一场婚礼,缺一个新郎官,你啊你,来当我的新郎官好不好~”
裴长生摇头“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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