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想凑个“好”字

　　紫色火焰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养老院整个罩住。也可以说是一汪深洋，两只手无论怎么往外挣扎，都无法上岸，似乎终生都要在此泅游。密不透风，濒死的恐慌，但也催生兴奋。

　　丘頔这几年第一次救别处的火，找到些当年为事业打拼的感觉，鼻尖都激动到冒汗。

　　当然，也有可能是热的。

　　火焰舔在皮肤上，如同被上万只马蜂用小毛刺爱抚，因为还没有被彻底蛰刺，所以算不上很疼，只是有些灼心。丘頔一手扬起自来水管，一手拿着水瓢，痛痛快快地灭火，她就站在火焰中间，四处喷射，即使火焰没有因为她的举动变小，丘頔也没有放弃。

　　金豆比她怕火，此刻钻进她的外套，“呜呜”地趴在她背上，丘頔干劲儿更大了。

　　纪赏和玉龙呢？丘頔一转头，从汹涌的火光中，看见三人一狗还在溪边，围着炙烤头骨的火堆，互相看着，不知在说什么。丘頔心里一激灵，她和金豆？！两个丘頔，两个金豆？！

　　一小股火焰顺着喉管滑下去，转了几圈，和腹中胎儿碰了个面，丘頔赶紧闭上因惊恐而张开的嘴巴，两只手不再忙活，抚了抚肚皮。缓缓回身，丘頔再次倒抽一口气。
　　火焰更加灌进五脏六腑，吞噬了丘頔的一声尖叫“啊——”。

　　包括李渠栀和魏束葵在内，养老院的七个老太太围坐一圈，死一般的沉寂，看着丘頔。
　　野火上身，不疼吗？！
　　这样麻木？！

　　哐当，丘頔手上失力，扔下方寸又拿起的自来水管。

　　哗——火像风，像死水，在茂密的养老院继续蔓延。之所以说“茂密”，这里除了一座养老院，周围迅速长起许多弯弯曲曲的草木，交缠着，黑色丛林，丘頔想起李渠栀说过的一个词。
　　“阴/毛。”

　　【游戏开始，继续还是结束？】
　　丘頔瞬间瞪大眼睛，环视七个木然的老太太，再望望天，谁在说话？
　　【游戏开始，继续还是结束？】
　　没等丘頔反应过来，金豆从她后脖子探出脑袋，拉着调子“嗷”了一声。
　　【好的，游戏继续。】

　　“？”丘頔的手心也开始冒汗。

　　【不过——】
　　丘頔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骤然缩紧的喉咙里溢出来：“什么？”
　　【下次记得说人话。】
　　“汪汪汪汪！”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丘頔好些年没有这样情不自禁地欢快地笑了，笑出了口水，喷走了一小股火焰。

　　恐慌的情绪散去一些，丘頔重新兴奋起来——游戏？新的游戏。不是靠山村的破案了。
　　可是，怎么玩？她活动了下脖子，咔擦，恩，上面的脑袋还算够用。

　　【原始分值：负5分。技能：拼接。任务：收集老太太的头发。获得一百分后有奖励：会很棒呦。PS：收集头发的过程中会随时触发别的任务，不可拒绝。】

　　丘頔一把将金豆的狗头按进衣服里，她很茫然，多少年没用脑了，此刻很新鲜，好像刚长出白花花的脑浆，晃一晃，探求新世界的欲望很强烈，丘頔忍不住放任自己。
　　她问：“什么奖励？”
　　【会很棒呦。】还是那句话。
　　但丘頔的呼吸一下重了两分，舔舔嘴巴，肯定和“好”字有关。

　　“可以一把薅光她们的头发吗？”要丘頔说，她们就该剃光头发，都这个岁数了，既生不了孩子也养不了孩子，是男是女无所谓了，都还留着头发做什么，早就不像女人啦。
　　李渠栀是啾啾头，魏束葵是披肩发。还有五个人，分别是低马尾、稀拉卷毛、哪吒头、双马尾和大长辫子。也就还能从头发，知道她们是她们。

　　【……】发出指令的东西沉默了下。
　　丘頔走向大长辫子，这老太太，嘿，真不嫌麻烦，半米多长的辫子扎成麻花状，白花花地拖在佝偻的背上，其实没多少头发了，看起来无比稀松，丘頔拎着她的辫子，往上薅。

　　啪嗒，辫子的……的，的……大长辫子的脑袋，就这样水灵灵地被丘頔拎起来了！
　　丘頔惊了。
　　金豆傻眼了。
　　指令更加无语了。
　　【你脑子里装的是水吗？】【你是单细胞生物吗？】【你屁股长头顶了吗？】

　　被骂了。好脏。
　　丘頔龇了龇牙，有些无措，这可咋办？
　　垂着大长辫子的脑袋，在她手里，在半空，静静地看着她。

　　“汪汪！”金豆舔了一口丘頔的脖子。

　　丘頔“哦哦”两声，她差点忘了，她有拼接技能！

　　小心翼翼地，像龙虾摆盘——为了家里人吃得舒心，丘頔会把龙虾里面处理好，然后调味烹饪，最后把拧掉的虾头安回去，吃起来有趣一些。她技能熟稔，就这样安回了老太太的头。
　　大长辫子很慢地眨了下眼，仍是静静的。

　　【你胆子很大，会有好前途的。】
　　丘頔摸了下鼻子，莫名有些羞涩，好些年没有得到任何夸奖了。
　　不过，她胡乱转了下脑袋，假装跟声音对视：“别光画饼。”

　　从前上班时，丘頔跟领导这样说过，自己当了小领导，也以身作则。
　　最烦只会背着手乱喷口水的人。

　　【……加油。】
　　丘頔“嘿——”了声，叉起腰，要不是她现在语言功能退化不少，指定跟它嚷嚷一架。

　　【加油加油，你现在的分值是负10分。】

　　负10分？
　　不er，不er，凭什么？！

　　丘頔的脑浆高速运转，懵了，要疯了。好吧，好吧，她不该乱揪人家的辫子。啧，这个游戏有些难啊，要她们的头发，又不能乱薅，那怎么办？
　　“阴/毛代替，行吗？”
　　回答丘頔的是，更加猛烈的火焰，她颤了下，捂住金豆的耳朵，好好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她从很小的年纪，就明白了。乖乖听话，好好做任务。

　　她现在啊，只剩下忽然变大的胆子。
　　生了孩子之后，就没有太多害怕的了。

　　火焰看起来凶，其实吃不了她和金豆。养老院变得阴森森，但一定有走出去的办法。老太太们的头发不能硬来，想想办法是能拥有的。丘頔四处打量，艰难地捋出一些线索。

　　“老豆哎——”她坐下来，捡起一块破秋衣，剪成背心，打湿水，给金豆穿上。

　　金豆连着深吸几口气，终于从炙热的感觉中脱离出来，轻松不少。丘頔又感慨万分地叫了一声“老豆哎——”。假如，她跟金豆相依为命，也不是不可以。

　　“它、是你老豆？”身后突然传来问话。

　　丘頔转过去，是李渠栀。七个化石一样的老太太，动了一个。
　　“老李，它不是我爸。”丘頔说。想必，李渠栀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金豆穿着绿色条纹秋衣改成的背心，靠在石墩旁，翘着腿，咧开嘴，不知在美什么。
　　“汪呜……”如果可以，叫它妈妈会更好哦。嘻嘻。

　　“新来的护工吗？帮我剪下头发。”李渠栀说，朝一个房间走去。

　　“？！”丘頔有些惊喜，低头看了眼剪刀，嘿，真是傻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从小院走进大堂，朝右，一道走廊，共有四间屋子，一边两个。左边还住着三个人。其实不止这么些屋子，只不过，还亮着灯的，只有七间屋子。李渠栀一路跟她介绍着。
　　“有的屋子，为什么灯比较暗？”丘頔问。

　　李渠栀叹口气：“小孩子家家，哪来这么多问题？”
　　猛然间，丘頔的鼻子有一点点酸。

　　金豆在她怀里伸了下腰，丘頔捏捏它的耳朵：“小孩子家家，哪来的腰。”

　　李渠栀的房间不大，比正常家里小很多。大概十平米，一进门右手边是卫生间，走过很短很窄的过道，就是她的卧室。窗户外头，安了防护铁栏。窗台上，摆着一盆仙人球，每根刺顶部莫名有些红，像血珠，像小花朵。干干净净的单人床，锃光瓦亮的桌椅，别的，没什么可说的了。

　　丘頔站在身后，解开李渠栀的啾啾。
　　瞬间，啾啾变得八爪鱼一样大，还在继续变大，在空中同紫色火焰交织在一起。
　　劈里啪啦，带着糊味、臭味的火光直往丘頔的口鼻里钻。

　　“啊哈……唔……”她刚换了口气，立马捂住。

　　拿起剪刀，不管三七二十一，乱剪一通。不小心碰到李渠栀的后脖子，她猛地瑟缩一下，小幅度地颤抖。好像一只被欺负了的老母鸡。小时候，母鸡被公鸡欺负之后，丘頔再抱，就会呈现这样的状态。她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忍着沼气一样的味道，咔擦咔擦，狂剪。

　　奇怪，没有一根头发掉下来。

　　“金豆，你在哪里？”丘頔喊。

　　金豆从卫生间里跑出来，它方才在撒尿，差点被丘頔一嗓子喊得掉下去。在边上四仰八叉地站好，自动冲水，哗啦啦，似乎有很大的风声，来不及多想，它先去找丘頔。

　　“汪汪！”
　　丘頔看见它，从金豆的屁股上剪了一小撮毛发，奇怪，能剪掉啊。

　　金豆：“……”

　　丘頔不是不想剪自己的头发做试验，她头发少，万一一剪刀下去，秃了。

　　李渠栀的头发仍是分根未少，地上干干净净。金豆要跳上来帮忙，丘頔挡住，李渠栀头发上的气味蔓延到手上，好像什么粘腻的液体，滋味不好受，金豆若是沾上了，一身的毛，不好洗。

　　一人一狗对视了眼，金豆咧开嘴，眼睛弯弯。

　　它还没有幸福两秒钟。丘頔一拍脑袋，对着空气大喊：“退订！”
　　【？】
　　“退订。退订”。一定是她的拼接技能在发挥作用，所以剪不断李渠栀的头发。
　　她不要这个技能了。
　　系统没再理她。

　　狂风刮过，扎着铁护栏的窗外有一件裙子飘过。丘頔视线跟过去，听见李渠栀说了句“就这样吧，辛苦你了”，丘頔随口应了声，再看窗外，一切如常，紫色火焰仍是漫天燃着。

　　“汪汪汪！”
　　丘頔从混乱的思绪中回神，随着金豆的目光去看，她猛然捂住嘴，忍不住干呕。

　　李渠栀坐着的椅子下面，一只干瘪的，腥臭的子宫，正在摇摇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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