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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的教室
关若雪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嘴唇哆嗦着:“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太害怕了,胡乱伸手想扶一下,不小心碰到的…真的!请你相信我!”
她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配上她那副柔弱无助的模样,几乎无懈可击。
但萧渡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动摇。刚才那一瞬间,她伸手摸索的动作,绝非“胡乱”。那是一种下意识的、精准的、知道那里肯定有什么东西的动作。
萧慈也喘匀了气,也疑惑地看向关若雪,又看看萧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气氛,但他没说话,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兴味。
另一边,许妗他们确认安全后,也瘫坐在地上。许妗摊开速写本,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但依旧凭借着记忆,将刚才奔跑途中惊鸿一瞥的路径快速补充在地图上。她的目光落在本子上,一个细节突然闯入脑海——
在刚才亡命狂奔、与另一组分道扬镳的岔路口,关若雪被萧渡拉着向左转时,她的脚似乎极其自然地、微不可查地调整了一下角度,完美地带着萧渡避开了一个堆在墙角、不易察觉的废弃雕塑底座。
那个障碍物,以他们当时奔跑的视角和光线,本应是很难第一时间发现的。
除非…她早就知道那里有东西。
许妗抬起头,看向程林煜,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外的方向,又指了指本子上她刚刚画下的那个岔路口,眉头紧紧蹙起。
程林煜看着她的表情,慢慢睁大了眼睛,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许妗没有把刚才的怀疑告诉陈昭,一来她对对方没那么了解,而来怕是打草惊蛇。
待平静下来探索结束了。他们初步体验了规则的残酷,也绘制了部分地图。
但比地图上新增的路线和标记更清晰的,是悄然弥漫。在幸存者之间的、更深沉的疑云和信任的裂痕。这座音乐学院囚禁的不仅是他们的身体,更开始玩弄和侵蚀他们之间本就脆弱的联结。
而有些秘密,似乎已经无法再完美地隐藏下去了。
短暂的“安全时间”如同沙漠中的甘霖。在确认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彻底远去后,幸存的六人挤在狭小的设备间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滑坐下来。
压抑的沉默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妈的……那鬼东西……”陈昭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混着灰尘,压低声音骂道,他看向萧慈,眼神不善,“还有你!刚才是不是你推的我?”
萧慈立刻举起双手,脸上写满了无辜与后怕,声音却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陈昭哥,你真的误会了。
当时那么黑,大家都慌了,我是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绝对不是故意的!我自己也吓坏了,要是害了你,我……我真是……”
他说着,愧疚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表演得无懈可击。
这番情真意切的卖惨果然起了效果。陈昭皱了皱眉,没再逼问,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关若雪也轻声安慰道:“算了,陈昭大哥,当时情况太混乱了,难免的。”一时间,设备间里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众人对萧慈的警惕在无形中降低了些许。
萧渡靠墙坐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的寒意又深了几分。
这时,程林煜捂着肚子,脸色尴尬地小声道:“那个……我有点内急,能不能去一下那边的角落……”他指的是一处用废弃屏风勉强隔开的、应该是维修工使用的简陋洗手区域。
“快点,别发出太大声音。”萧渡沉声叮嘱。
趁着程林煜离开的这短暂空档,萧渡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正在轻声交谈的关若雪和陈昭,最终落在许妗身上。他向她极轻微地颔首,示意她靠近。
许妗会意,不动声色地挪近了一些。
萧渡的身体依旧保持着放松的姿势,声音却压得极低,如同最细微的气流,确保只有许妗能听见:
“许妗,听着,时间不多。”他的语速略快,但依旧清晰,“不要被萧慈那副样子骗了。我和他,绝不仅仅是‘关系不好的堂兄弟’那么简单。”
他深邃的目光锁定许妗,言辞锐利如刀:
“下毒,伪造意外,制造丑闻……”萧渡吐出这几个词时,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压抑极深的厌恶,
“他试过不止一次。这次副本,对他而言,不过是另一个无法被追查的‘完美意外’现场。他之前的慌乱和现在的镇定,反差太大了,这很不正常。相信我,他比外面的怪物更懂得如何杀人。
而且我们那边发出的声音,绝对是他恶意的。我尚且能应付,你们这边多多留心。”
这番话像一把淬冰的匕首,剖开了温情脉脉的家族表象,露出了内里狰狞的真相。许妗心中凛然,彻底明白了萧渡之前那份凝重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程林煜解决了问题,小心翼翼地回来了。萧渡立刻终止了话题,恢复了一贯的沉默姿态,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很快,众人决定继续探索。只不过这一次许妗和萧渡选择互换队友,陈昭和萧慈进行了交换。萧慈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陈昭反而恨恨道,“换我干嘛!!是对我有几分不满吗!”
许妗摇头,随即把这个烦恼都给萧渡。他们这方先行离去。
途中,在一次短暂的歇息时,萧慈果然找到了机会,凑到许妗和程林煜身边,脸上带着残余的惊惧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
“许妗姐,林煜哥,”他小声说,语气可怜,“我知道我堂哥可能跟你们说了些我的事……你们别全信。他们家……一直觉得我们二房是来争抢东西的,对我偏见很深。”
“诶诶,我一看就比你小!喊什么林煜哥呀!”
“…”萧慈叹了口气,眼神黯淡:“我堂哥他……在外面和在家里完全是两个人。他心思很深,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手段会非常……冷酷。我从小就有点怕他。”他巧妙地用了“冷酷”这个词,既表达了指控,又不显得过于刻意。
然后,他抛出了最具杀伤力的猜测,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只是分享一个荒诞的念头,眼神却紧紧盯着两人的反应:
“说真的,我到现在都想不通怎么会莫名其妙被卷进这种鬼地方……太巧了,不是吗?我堂哥他好像对这里一点都不意外,适应得快得吓人……我甚至有一个可怕的、没根据的想法……”
他适时地停住,露出一个苦涩又恐惧的笑容,摇了摇头,仿佛不敢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已然清晰地传递出来——
是萧渡把他弄进来的,而萧渡本人对此早有准备!
这番话极其恶毒,直接在许妗和程林煜心中种下了一根巨大的毒刺。它完美地解释了萧慈之前的“慌乱”和萧渡此刻的“从容”,将一个受害者和一个阴谋家的形象勾勒得淋漓尽致。
程林煜脸上明显露出了困惑和动摇的神色,看看远处的萧渡,又看看眼前“真诚”又“脆弱”的萧慈,显然有些被说动了。
许妗没有立刻表态,只是安静地看着萧慈,目光平静,让人看不透她到底信了几分。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先想办法通过副本吧。”
但她放在口袋里的手,却更紧地握住了那管【真话剂】。这是上把副本通关后留下来的奖励,她和程林煜一人一支。虽然现在她觉得并无太大必要使用,但也是张可以打出的牌。
信任的壁垒尚未建成,便已在暗流的冲击下摇摇欲坠。猜疑的种子被悄然种下,只待合适的时机,便会破土而出,将本就脆弱的联盟彻底撕裂。
就在众人消化着彼此间涌动的暗流与猜忌时,手腕上的金属环再次发出轻微的震动,打断了压抑的沉默。
新的指示浮现:
【课程指引:音乐理论课。请即刻前往第二教学楼303教室。】
一个明确的、看似无比正常的指令。
“音乐理论课?”程林煜小声嘀咕,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和疑惑,“这鬼地方还有正经上课的地方?”
但规则不容置疑。六人只能循着手环上新出现的箭头指示,怀着高度的警惕,走向所谓的第二教学楼。走廊依旧空旷死寂,他们的脚步声被厚地毯吞噬,只有彼此紧张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303教室的门敞开着,里面透出明亮温暖的灯光,与外面幽暗诡异的氛围格格不入。
而当他们踏入教室门口的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似之前那种破败的教室,反而一切都干净整洁。教室里坐满了人。
二十几个穿着同样制式的“缄默音乐学院”校服的学生,正三五成群地低声谈笑,或翻看着桌上的乐谱。
阳光从干净的窗户洒进来,落在木质桌椅上,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粉笔灰。一切都看起来……正常得可怕。
一个坐在门边的男生抬起头,看到他们,非常自然地笑着打了个招呼:“哟,新生来啦?快找地方坐,老师快来了。”
他的语气熟稔又随意,仿佛他们真的是刚刚迟到的同班同学。
又一个女生转过头,对许妗友善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空位:“这里还有位置。”
这过于寻常、甚至堪称温暖的欢迎,让刚从生死险境中逃脱的六人浑身不适,仿佛一脚踏入了某个精心布置的、违背常理的异度空间。
陈昭肌肉紧绷,眼神里全是戒备。萧渡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快速扫过每一个“同学”的脸,试图找出任何非人的破绽。
萧慈则迅速挂上了他惯有的、温和而无害的笑容,融入得最快。
许妗迟疑了一下,还是和程林煜一起,坐到了那个女生旁边的空位上。程林煜紧张地挨着她,小声说:“妗姐姐,这……这什么情况啊?比看到怪物还吓人……”
许妗没有回答,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正常”裹挟了。周围是少年少女们低声讨论乐理、抱怨作业的熟悉话语声,阳光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这种久违的、平凡的学生氛围,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拨动了她内心深处一根紧绷的弦。
她恍惚了一瞬。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她自己的学生时代。
同样的阳光,同样的教室喧嚣,同样的……形影不离的封连月。
他总是沉默地坐在她旁边的位置,帮她挡住窗外过于刺眼的阳光,在她因为解不出的数学题而烦躁时,递过来一瓶拧开盖的水。他会安静地看她画画,在她需要某种罕见颜色的颜料时,第二天那颜料必定会出现在她的画盒里。
那时的他,虽然同样沉默寡言,带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但他的存在本身,对她而言是一种无需言说的守护。在那段被无形隔绝的成长岁月里,封连月是她唯一恒定不变的陪伴。
那段时光,竟成了她回忆里少数称得上无忧无虑、简单快乐的片段。
她从不否认,尽管她认为自己无力同封连月在一起。但是封连月始终是她最重要的人。是朋友,曾是恋人,也是家人……
“同学?你没事吧?”旁边的女生注意到许妗的走神,关心地问了一句。
许妗猛地回过神,背上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不对。
这一切都不对。
这过于完美的“正常”,在这所诡异的学院里,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这些谈笑风生的“同学”,他们的热情自然得毫无瑕疵,眼神清澈,动作流畅,但正是这种毫无瑕疵,让许妗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他们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完美演员,正在上演一出名为《温馨校园生活》的戏剧。
而他们这些“新生”,就是被强行拉入剧中的观众兼配角。
讲台上,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和蔼可亲的中年男教师走了进来,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
“好了同学们,我们开始上课。今天讲和弦的构成……”
老师的讲课声温和清晰,板书工整。
许妗正襟危坐,手指在桌下却紧紧攥住了衣角。她看着讲台上侃侃而谈的老师,看着周围“认真听讲”的同学,看着窗外明媚得过假的阳光。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这间阳光明媚的教室,比之前那个充斥着刮擦声的幽暗管道,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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