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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等陈程调查结束前,赵明澈再一次进入了审讯室。
林渔看见赵明澈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眼睛有点肿,似乎赵明澈没见到她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哭。
“林渔,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林渔很乖巧地点头。
“你小时候杀的人我们已经查到了,你能配合我,最后一次告诉我,你为什么,又怎么杀了她们吗?”
“你以后就不会过来了吗?”
“结束之后你就可以等死刑了。”
不知道听到这话林渔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她有些病歪歪地靠在椅子上,思考了一会儿,点了头。
“你提到的两个人,一个是跟你一样大的女孩,另一个是一位护工,是吗?”
“嗯。”
“那位护工,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嗯……”
林渔似乎在不正常地轻喘,还没开始说话就累得喘不上气。
“她对我很好,后来就不好了,她说我好烦,她说,我应该跟其他小朋友一起行动,不能一直黏着她。”
“然后……她罚了我,别人在睡觉的时候,她罚我在院子里站着。”
“我以为她罚完这一次就好了,但她好像特别讨厌我了,我走到哪她都要我离她远点。”
“所以,是因为她对你不格外关注了,并且对你不好,所以你就杀了她?”
林渔点了点头。
这倒算是看起来最有理由也最正常的一次。
但看着林渔,赵明澈觉得,如果没有椅子上的束缚拦着林渔,她就滑到椅子下面去了。
“你是怎么杀了她?”
“我推了她。”
“你怎么推了她?”
“在河边,下了好大的雨,孤儿院后面有条河,水往岸上涌。”
林渔回忆得毫不费力,好像这件事就发生在昨天。
“孩子和老师要出去搬沙袋,别让水灌进家里,我也出去了。”
“然后呢?”
“她在岸边……因为有大孩子在抓□□,她骂他们不听话,叫他们离水远一点。”
“你在这个时候过去推了她?”
“我——”
林渔突然卡住了,她吸了吸鼻子,好像记不清自己杀人的手段。
“我看着她掉下去了。”
“什么意思?”
“她掉下去了。”
“不,林渔,我在问你,你怎么推了她。”
林渔眉头紧锁,她摇了摇头。
“我不记得了。”
赵明澈下意识察觉到了事情似乎跟林渔自己的记忆有点出入,她试探着问:
“你记得你看她掉下去的时候有多远吗?”
“多远……我当时……嗯……我抱不动沙袋,所以……我刚刚把沙袋搬到……后门门口。”
赵明澈目光微动:“那你记得她的表情吗?她身边有什么,或者,你视线里还有什么?”
“有……推她的手……她尖叫……她……”
林渔无意识地扯动了手铐,似乎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
“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
推她的手是林渔的吗?真的是吗?
但问出来也没用,时过境迁死无对证,就算是林渔自己“以为”自己杀了人,也不代表这个案子还能查个水落石出。
更何况,就算林渔承认是她杀了那位护工,可那位护工的死亡都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林渔做的。
而且……那时候,林渔刚刚脱离了那个女孩说的“呆呆的”的状况不到一个星期。
“那你想她吗?想过她吗?”
林渔点点头。
“她死了之后换了新的老师,新老师几乎不理我,还是原来的老师好。”
赵明澈深呼吸一下,换了另一个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那个跟你一样大的女孩呢?”
赵明澈紧盯着林渔的表情。
她知道吗?她知道那个女孩还活着吗?如果那个女孩还活着,林渔什么都没做过,那么那个护工真的是她杀的吗?
“她不跟我玩了。”
“她为什么不跟你玩了?”
“我不知道,她突然就不跟我玩了。”
赵明澈手心出了汗,她继续问:
“那你怎么杀了她的?”
“我把她推到井里了。”
又是……“推”。
“是吗?那你记得她怎么掉进井里的吗?”
林渔这次说得倒是毫不犹豫。
“我把她拿起来扔下去了。”
“林渔?”
“嗯?”
林渔好奇地看着赵明澈。
“你不可能‘拿’起一个人的,你知道吗?”
林渔呆住了,她似乎因为惊讶微微张开了嘴。
“我……不能?”
“她跟你一样大,她跟你一样身体健康,你不可能‘拿’起她的,知道吗?”
“可我就是把她拿起来了!”
林渔声音突然大了起来,随后是一阵剧烈的喘息。
假设真的有一个孩子掉进了孤儿院的井里淹死,怎么可能没人调查,没人报警?
赵明澈声音放软了点:
“然后呢?她尖叫了吗?”
林渔摇摇头:“没有。”
“你是怎么确认她已经死了的?”
“她第二天就消失了啊。”
“那你是晚上动手的?”
“我不记得。”
“你动手了,但没有人找她,没有人看见,第二天她就消失了?”
“嗯。”
赵明澈不知道该不该问,她很担心林渔会精神错乱。
犹豫了片刻,她试探着开口:
“有没有可能是个梦?”
那个女孩消失,多半是因为被领养带走了。
不跟她玩,多半也是因为正在跟新的父母接触,办理各种手续。
林渔的神色变得茫然,她并没有努力去回忆或者自己思考,相反,她就这样看着赵明澈,好像在等她告诉她答案。
“林渔,她还活着”——赵明澈本想这么说。
沉默了一会,赵明澈觉得今天到这里就可以了。
一时,问讯结束让两个人都有些疲倦。赵明澈不由自主地看向林渔。
她手背上多了新的针眼,手腕上又出现了那样一道红色的印迹,被剪短的指甲被她从甲床上剥离下来一点,尖尖的边缘再一次被她用来划开了自己的皮肤。
当赵明澈意识到自己盯着林渔看了太久时,林渔也正看着她。
她看着赵明澈的一举一动,好像很不想让她离开。发觉赵明澈的眼神离开了她,林渔很费力地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
“林渔,你可以配合吗?会有医生过来给你诊断。”
“……”林渔的目光离开了赵明澈,看起来不是很乐意。
“我陪着你。”
面对专家,林渔的抗拒依然很明显,她不想跟对方说话。
赵明澈除了在车里,还是第一次跟林渔坐在同一排。
今天她刚被陈程批了一顿:你还记得林渔是罪犯吗?你面对那些跟林渔有关的人时,你好像要给林渔讨回公道一样。
赵明澈没有反驳,她在心里再一次提醒自己,林渔就算很可怜,那也不是林渔犯罪的理由。
自己做的一切是为了让林渔被判死刑,是为了记录一个非典型罪犯的心理成因。
……并不是为了给她“讨回公道”。
有赵明澈帮忙,林渔终于在鉴定人面前说出了自己的过去。
勉强说清了她心理的成因,也制造出了更浓的迷雾。
林渔不记得自己八岁之前的事情——完全不记得,她不知道自己过去叫什么,不知道自己怎么长大,也不知道在哪里长大。
她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杀了护工,又“自以为”杀害了那个被领养的女孩。
她的记忆是混乱的。
专家确认林渔九岁之后的记忆和精神都是正常的,只有刚到孤儿院的那一年,她认为自己杀了护工,杀了那个女孩。
反复问询下,林渔也告知了她遇到赵坤之前的经历。
从她“杀害了那个女孩”之后,她再也没有交过朋友,同样,因为她长大了,所以孤儿院的老师也要把精力投入在那些小孩子身上。
她内向,不喜欢说话,她会在放学之后偷偷哭,又会在上学前掉眼泪。
不是因为她不喜欢上学或者回孤儿院,只是因为她不知道去哪才能回家。
她觉得爱她的人总会离开她,她又坚信人是不能好好分开的,她对自己的记忆坚信不疑,她只能想道:如果有一个人爱自己,自己爱他,而他要离开,那他就会死去。
大学时,林渔因为出色的外貌不乏追求者,她渴望爱——然后又选择都拒绝。
直到赵坤的出现。
他非常有毅力地追求林渔,从林渔对他有印象,到两个人正式确认关系,足足用了一年半的时间。
林渔确实在跟踪赵坤,但不是为了“捉奸”,只是为了看着他。
她过去的十年,那些缺失的爱,她希望能全都找回来——用一直看着他的方式。
“……上班之后就没有那么经常了,我没有时间经常看着他。”
林渔唇畔勾起一个柔和的笑容,好像在回忆自己隔得远远的,看到自己的爱人在做什么事的时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问讯结束时,赵明澈已经站了起来,准备离开这里,林渔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那只冰冷干燥的手让赵明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她低头看去,林渔正仰着头,看着她的脸。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吗?”
“……不是,一审法庭上我应该会在证人席。”
“那我能跟你说话吗?”
“不能。”
“好吧。”
林渔低下头,随后想起什么,又冲赵明澈笑。
“其实我有封遗书,我还以为你们找到了,我已经写过我干了什么了。”
赵明澈一顿,她问:“那,你还有没说的吗?”
林渔摇摇头,她像赵明澈那次说“下午还会过来”那样,脸上挂着可爱的笑容,冲她挥挥手。
林渔的精神鉴定报告上,各种障碍比新药说明书还长。
初步推测是受到了重大打击,非常有可能是被抛弃,她的人格障碍都是那时候形成的。
她已经二十三岁了,在信任的人面前,依然像个孩子。
像她八岁时候的样子。
那么……她八岁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程先警告了赵明澈,好好记住自己到底要干什么,然后将对老院长的问讯内容结果告诉了她,方便她写报告。
“首先,赵明澈,无论孤儿院的事情到底还跟林渔有没有关系,以后继续查也得有证据重新立案,你应该还记得吧?”
赵明澈有些烦躁地点点头。
“我当然知道,我记得呢。”
陈程想开口劝她休息一下,但想想赵明澈平时的样子,除非把卷宗写完,否则赵明澈是不会撒手的。
“林渔确实不是正常渠道被送到的孤儿院,她是被一个男人送到了孤儿院,而且并没有报警,反倒是给了院长十万,让对方留下林渔。”
“她原来叫什么?”
“不知道。老院长不记得林渔原本的名字叫什么了,但他记得男人告诉他,林渔姓林,名字是他随手取的。”
“林渔刚到孤儿院的时候,她会在大门口坐着朝外面看,叫她‘林渔’她是不会答应的,那时候她似乎还有点过去的记忆,会在外面有女性经过的时候叫人家‘妈妈’。
“而且对院里比她小的小男孩格外在意,会一直追着人家叫‘弟弟’。”
赵明澈心头一颤,她坐得稍微随意了点,继续听陈程说:
“死去的那个护工,林渔非常黏她,她死掉的时候林渔哭了好长时间,新护工来的时候,林渔就不愿意跟新来的护工说话,而是开始跟她说‘杀掉了’的那个女孩玩了。
“大概半年的时间,那个女孩被收养了,老院长很清楚地记得当时那对父母想要收养林渔,但他说林渔精神有问题,所以才转而选了那个女孩。
“后来也有人想收养林渔,但都在跟林渔接触的时候选择了放弃,每次志愿者来的时候,林渔也会找地方躲起来,几乎不跟任何人接触。
“再多的就没有了,老院长退休的时候,林渔刚刚上大学,之后就是新院长了,你也听到了,林渔上大学之后几乎再也不回来了。”
赵明澈怔怔地看着桌面。
她又想起在牢房看到的林渔,缩成一团,她瘦弱的身体几乎让人找不到她在哪,安静得像个摆件。
“赵明澈?”
“那个男的是谁?”
陈程摇摇头。
“不知道,十万是现金,那个男人戴着口罩,并且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看赵明澈脸上浮现出怒气,陈程双手按在赵明澈的肩上,看着赵明澈的眼睛。
“赵明澈,这件事不再归你管,你已经得到了全部的内容,并且这件事只能记入档案,不能立案,就算老院长承认了也没用,十五年过去,我们没有任何证据。”
看赵明澈好像不服的模样,陈程叹了口气:“明澈,你不是第一次遇到我们没办法的案子,是不是?有时候就是没有证据,永远没有。”
这次真的结束了。
每一条人命,林渔的动机,林渔的手段,尸检报告……
还有林渔的过去,和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童年。
看赵明澈对着屏幕发呆,陈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明澈,咱们不是第一次遇到身世可怜的犯人。”
赵明澈转过头看着在办公室门口驻足的陈程。
“我知道你很会激怒犯人,逼他们自己证明自己做过了某些事,但有些时候撒个小谎来让他们交代事实也不是件非常过分的事情。”
陈程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你以为他会交代吗?我也撒了谎,我说林渔是杀人犯,如果说不清林渔的来历,他就算退休了也要进监狱。”
“事实是,我们最多记个档案,除非能找到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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