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酆六天

　　唐文竹指尖刚触到《赤渊焚天》的封面，那暗红色封皮便似活物般微微发烫，不是罪火的灼烈，而是一种沉郁的、带着金属锈迹的温度。他下意识将古籍捧起，书页未启，却有细碎的火星从字缝中渗出，落在他手腕的伤口上，竟让那被罪火虫咬伤的灼痛感淡去了几分。

　　通道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红发男子的身影出现在光影交错处。他周身的火焰已收敛了大半，暗红色战甲上沾着的岩浆凝固成块状，发丝间的火光也黯淡如残烛，唯有那双眸子依旧锐利，只是此刻望向石盒的目光里，藏着难以言说的沉重。

　　“你倒比那些妄图夺书的人，多了几分韧性。”赤渊的声音比之前低沉，没有了初见时的暴戾，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疲惫。他缓步走到石盒旁，目光扫过盒底那些早已模糊的刻痕，指尖悬在半空，终究没有触碰。

　　唐文竹扶着石壁站起身，胸口的闷痛还未消散，他望着赤渊，轻声问道：“大人，《赤渊焚天》既已寻回，您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赤渊闻言，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悲凉。他抬手指向密室墙壁上那些深浅不一的划痕，那些划痕纵横交错，有些地方的岩石已被磨得光滑，显然是有人常年在此刻划。“你以为这些划痕是怎么来的？”

　　唐文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些划痕中，隐约能辨认出一些残缺的符号，与石盒符咒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潦草、急促。

　　“百年前，我并非什么鬼神，而是镇守边疆的将领。”赤渊的声音缓缓响起，像是在讲述一段与自己无关的过往，“那时边境不稳，蛮族屡次来犯，我率部驻守赤风岭，与麾下将士立誓，要护得身后千里沃土安宁。”

　　他顿了顿，周身的火焰忽然跳动了一下，密室的温度微微升高。“我们与蛮族鏖战三年，将士们死伤过半，粮食耗尽，箭矢告罄，却始终没有后退一步。我曾答应过他们，等击退蛮族，便带他们回家，看家乡的桃花开。”

　　唐文竹心中一震，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赤渊焚天》。

　　“可最后，我们等来的不是援军，而是背叛。”赤渊的声音陡然变冷，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朝中有人通敌，泄露了我们的布防，蛮族深夜突袭，我麾下三千将士，尽数战死在赤风岭。我拼尽全力杀出血路，却被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污蔑通敌叛国，说我故意引蛮族入关，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我的身上。”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战甲，指尖划过那些灼烧的痕迹：“他们用禁术将我封印在此，篡改了《赤渊焚天》，将我写成一个嗜杀成性、投靠蛮族的恶鬼。他们毁掉了将士们的墓碑，抹去了所有关于那场战役的记载，让那些战死的英灵，连一个名字都没能留下。”

　　唐文竹这才明白，赤渊的执念从来不是儿女情长，而是对麾下将士的愧疚，是对真相的执着，是想要为那些被污蔑、被遗忘的英灵正名。

　　“那些碳化的骸骨……”唐文竹看向角落里的骸骨，声音有些发颤。

　　“是我的将士。”赤渊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们死后，魂魄被罪火束缚在此，无法轮回。我守在这里百年，是想守护他们的残魂，不让他们再受罪火侵蚀。”

　　他走到一具骸骨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拂去骸骨上的灰尘。那具骸骨的手指紧紧攥着，指骨间还夹着半块残破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赤”字，早已被灼烧得面目全非。“这是我的副将。”

　　唐文竹望着那具骸骨，心中满是酸楚。他终于明白，赤渊周身的火焰不是暴戾的象征，而是守护的屏障；他的愤怒不是因为被封印，而是因为将士们的冤屈无处申诉。

　　就在这时，密室忽然剧烈震颤起来，比之前更加猛烈。墙壁上的岩石大片脱落，露出里面隐藏的空洞，空洞中传来凄厉的嘶吼声，像是无数冤魂在挣扎。地面上的裂缝不断扩大，岩浆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将那些碳化的骸骨淹没了大半。

　　“不好！罪火被驱散，封印松动，将士们的残魂要被岩浆吞噬了！”赤渊脸色大变，周身的火焰瞬间暴涨，他抬手一挥，一道火墙挡在岩浆前，暂时阻止了岩浆的蔓延。

　　唐文竹心中一急，他连忙将《赤渊焚天》摊开，书页上的文字瞬间亮起红光，与赤渊的火焰交织在一起。“大人，我能做些什么？”

　　“《赤渊焚天》记载着将士们的姓名和功绩，你快催动典籍，用文字的力量护住他们的残魂！”赤渊急声道，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维持火墙耗费了他大量的力量。

　　唐文竹点了点头，集中精神，将内力注入《赤渊焚天》。书页上的文字光芒暴涨，化作一道道红色的光带，朝着那些被岩浆围困的骸骨飞去。光带缠绕在骸骨上，形成一层防护罩，将岩浆隔绝在外。

　　但岩浆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光带的防护罩很快便出现了裂痕。赤渊见状，怒吼一声，周身的火焰凝聚成一把巨大的火剑，他手持火剑，朝着岩浆最汹涌的地方砍去。“轰隆”一声巨响，岩浆被火剑劈成两半，暂时后退了几分。

　　“快，将典籍放在石盒上！”赤渊喊道，“石盒的符咒能汇聚文字的力量，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护住他们的残魂！”

　　唐文竹不敢迟疑，他抱着《赤渊焚天》，快步走到石盒旁，将典籍放在石盒上。书页与石盒接触的瞬间，石盒上的符咒瞬间亮起金光，与书页上的红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巨大的光罩，将整个密室笼罩其中。

　　光罩形成的瞬间，岩浆停止了蔓延，那些被光带缠绕的骸骨缓缓升空，骸骨上的黑色粘液渐渐消散，露出里面洁白的骨殖。骨殖上泛起淡淡的白光，像是有无数细碎的光点在跳跃，那是将士们残魂的气息。

　　赤渊看着那些升空的骸骨，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周身的火焰渐渐收敛。“多谢你，唐文竹。”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百年了，他们终于不用再受罪火的折磨。”

　　唐文竹摇了摇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就在这时，光罩忽然剧烈震动起来，密室的屋顶开始崩塌，巨大的岩石砸在光罩上，发出“咔嚓”的声响。“光罩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赤渊说道，他抬手一挥，一道火桥出现在岩浆之上，“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唐文竹看着那些还在升空的骸骨，有些犹豫：“将士们的残魂……”

　　“他们被光罩护住，暂时不会有事。”赤渊说道，“等我们离开后，我会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将他们的残魂安葬，让他们入土为安。”

　　唐文竹点了点头，他拿起《赤渊焚天》，小心翼翼地踏上火桥。火桥的温度很高，他的鞋底几乎要被融化，但他不敢停留，快步朝着通道口走去。

　　赤渊看着唐文竹的背影，又望了一眼那些升空的骸骨，眼中满是坚定。他转身朝着骸骨的方向走去，手中凝聚起火焰，将那些骸骨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然后快步跟上唐文竹的脚步。

　　他们刚走出通道，密室便彻底崩塌，岩浆喷涌而出，将整个通道淹没。赤渊抬手一挥，一道火墙挡在身后，阻止了岩浆的追击。“我们快离开天宫，这里也快要塌了！”

　　唐文竹点头，跟着赤渊朝着天宫的大门跑去。此时的天宫已是一片狼藉，屋顶的瓦片不断掉落，墙壁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地面上的岩浆纵横交错，稍有不慎便会坠入火海。

　　他们一路躲避着掉落的岩石和汹涌的岩浆，终于跑出了天宫。外面的赤风岭已是一片火海，山体不断崩塌，岩浆顺着山坡流淌，将周围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唐文竹踉跄着冲出天宫大门，扑面而来的热浪裹挟着焦土气息，呛得他猛咳几声。手里的《赤渊焚天》封面上暗红纹路如活物般起伏，似在呼应远处连绵的火海。他回头望去，赤渊正用火焰托起最后一缕飘在半空的残魂——那是副将骸骨旁逸散的微光，此刻在火舌包裹下，竟隐约显露出半个盔甲轮廓，随即便化作细碎光点，融进赤渊掌心的火焰里。

　　“走！”赤渊将掌心火焰按在唐文竹后背，一股温和却有力的暖意顺着脊椎蔓延开来，驱散了他因奔逃产生的脱力感。两人踩着滚烫的碎石往山下跑，赤风岭的山体仍在不断震颤，每一步都能感觉到脚下岩石在微微倾斜，仿佛下一秒就会坠入岩浆裂隙。

　　唐文竹的靴底早已被岩浆溅出的火星烧得焦黑，裤脚边缘也卷着焦痕，他却顾不上这些，只死死攥着怀里的古籍。书页间渗出的红光与赤渊周身的火焰交织，在两人身后拉出一道淡红色的光痕，那些追着他们跑出天宫的罪火，一碰到这道光痕便会化作青烟消散。

　　“前面是断壁！”赤渊突然拽住唐文竹的手腕，猛地将他往身侧拉。两人堪堪停在一处悬崖边，下方是翻滚的岩浆河，暗红色的岩浆裹挟着岩石碎块，在河道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偶尔有火星从河面溅起，落在崖边的焦木上，瞬间燃起一小簇明火。

　　唐文竹低头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岩浆，心脏骤然收紧。他能清晰地看到岩浆里漂浮着几段碳化的树干，不过瞬息便被熔成了黑渣。崖壁上还挂着几株早已枯死的藤蔓，藤蔓根部嵌在岩石缝隙里，被岩浆的热浪烤得酥脆，轻轻一碰就簌簌掉落。

　　赤渊抬手摸了摸崖壁，指尖的火焰在岩石上留下一道浅痕。

　　两人快步行走间山体又是一阵剧烈摇晃，崖边的岩石开始往下剥落，小块碎石坠入岩浆河，激起一串火星。唐文竹下意识往赤渊身边靠了靠，却见赤渊突然蹲下身，将掌心按在崖边的焦土上。他周身的火焰骤然暴涨，暗红色的火舌顺着崖壁蔓延，在岩浆河上方织成一道半透明的火桥。

　　火桥的桥面泛着淡淡的红光，边缘的火焰微微跳动，却没有丝毫灼痛感。唐文竹伸手碰了碰桥面，只感觉到一阵温暖的触感，像是踩在晒过太阳的石板上。“快走吧，这火桥撑不了太久。”赤渊率先踏上火桥，他的脚步很轻，桥面的火焰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起伏，却始终保持着稳定。

　　唐文竹跟着踏上火桥，掌心的《赤渊焚天》突然微微发烫，书页自动翻开，停在记载着“赤风岭战役”的那一页。泛黄的纸页上，原本模糊的文字此刻竟清晰起来，一行行黑色字迹在红光映照下，仿佛化作了一个个鲜活的身影——有手持长枪的士兵在冲锋，还有一个身披战甲的将领，正站在高处指挥作战，眉眼间的坚毅，与身旁的赤渊如出一辙。

　　火桥已到了对岸。唐文竹跟着赤渊跳下火桥，刚站稳脚跟，身后的火桥便化作漫天火星，消散在岩浆河上空。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古籍，书页上的文字又恢复了模糊的模样，只留下几处淡淡的红光，像是在诉说着未尽的故事。

　　“往这边走，山下有个废弃的驿站。”赤渊指了指前方的树林，那里的树木早已被火海熏得焦黑，却仍有几棵顽强地挺立着，枝干上还挂着些许未被烧尽的残叶。

　　两人穿过焦黑的树林，一路上随处可见散落的岩石和碳化的骸骨，有些骸骨的手指仍保持着握剑的姿势，有些则紧紧抱着身边的同伴，即使化作白骨，也不愿分离。唐文竹看着这些骸骨，心中一阵酸楚，他下意识放慢脚步，想要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骸骨归拢在一起，却被赤渊拦住了。

　　“别碰它们。”赤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些都是战死的将士，他们的魂魄还附着在骸骨上，现在挪动它们，会惊扰到他们的。等这里的火灭了，我会亲自来安葬他们。”

　　唐文竹点了点头，收回了伸出的手。他看着赤渊蹲下身，用指尖的火焰轻轻拂去一具骸骨上的灰尘，那具骸骨的胸口插着一把断剑，剑身上还刻着一个“忠”字，虽然已经被灼烧得模糊不清，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气节。

　　两人继续往山下走，越往山下走，火势越弱，空气中的焦土气息也渐渐淡了些。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座废弃的驿站，驿站的屋顶已经坍塌了，墙壁上布满了裂痕，门窗也早已腐朽不堪，唯有门前的那棵老槐树，虽枝叶凋零，却仍有一丝生机，树干上还挂着一个褪色的风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

　　“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赤渊推开驿站的破门，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随时都会断裂。驿站里积满了灰尘，地面上散落着几张残破的桌椅，墙角还堆着一些废弃的马鞍和缰绳，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唐文竹跟着走进驿站，他将怀里的《赤渊焚天》放在一张相对完好的桌子上，刚松开手，古籍便自动翻开，书页上的红光再次亮起，照亮了整个房间。他惊讶地发现，驿站的墙壁上竟刻着一些文字，那些文字与古籍上的符号相似，只是更加潦草，像是有人在匆忙中刻下的。

　　“这些是……”唐文竹指着墙壁上的文字，转头看向赤渊。

　　赤渊走到墙壁前，仔细辨认着上面的文字，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这是当年负责传递军情的士兵刻下的，他们被困在这里，无法将消息传出去，便将战况刻在了墙上。你看这里，”他指着其中一行文字，“‘蛮族夜袭，赤风岭危矣，援军未至，将士们仍在坚守’，这应该是战役爆发后的第三天刻下的。”

　　唐文竹凑过去细看，那些文字虽然已经有些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其中的焦急与坚定。

　　就在这时，驿站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声响，伴随着几声凄厉的嘶吼。赤渊周身的火焰瞬间暴涨：“是罪火兽！它们追来了！”

　　唐文竹连忙握紧怀里的《赤渊焚天》，只见驿站的破门被猛地撞开，几只浑身燃烧着罪火的野兽冲了进来。那些罪火兽有着狼的外形，却比普通的狼大上三倍有余，眼睛是暗红色的，嘴里吐着黑色的火焰，爪子踩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冒着青烟的脚印。

　　“你护住典籍，我来对付它们！”赤渊说着，抬手凝聚出一把火剑，朝着冲在最前面的罪火兽砍去。火剑与罪火兽的身体相撞，发出“滋啦”的声响，罪火兽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身体瞬间被火焰包裹，不过瞬息便化作了一堆黑灰。

　　其余的罪火兽见状，更加疯狂地朝着两人扑来。赤渊手持火剑，在驿站里与罪火兽周旋，他的动作迅猛而灵活，每一次挥剑，都能斩杀一只罪火兽。唐文竹则抱着《赤渊焚天》，躲在桌子后面，他能清晰地看到赤渊周身的火焰在不断消耗，额间渗出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面上，瞬间蒸发。

　　“大人，我来帮你！”唐文竹突然想起古籍上记载的文字力量，他连忙将内力注入《赤渊焚天》，书页上的红光骤然暴涨，化作一道道红色的光箭，朝着那些罪火兽射去。光箭落在罪火兽身上，瞬间穿透了它们的身体，那些罪火兽发出一声哀嚎，身体便化作了黑灰。

　　有了唐文竹的助力，赤渊的压力减轻了不少。两人配合着，很快便将驿站里的罪火兽斩杀殆尽。看着地上散落的黑灰，赤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周身的火焰渐渐收敛，露出了他略显疲惫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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