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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鸦渡夜闻上声
贺阳死死盯着符尾的背影,他也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是掌门亲定的继承人,如今来了这鲁山,却处处被符尾抢风头,心里自然不服气。
掌门看出他心事,低声提醒道:“贺阳,这次外出,我只带你一个内门弟子,是想磨练一下你的心性,不是让你争强斗势的。”
“弟子错了。”
“其他门派的弟子敢随意跳出来指认凶手,是因为他们是门中弃子,可以随时舍车保帅。你可明白?”
贺阳一愣,随即沉声道:“弟子领教。”
回程路上,绿鸟翼凤蝶飞行平稳,脚下云海翻涌。连日的紧张与疲惫散去,符尾坐在夜作樱身后,心思却无法平静。
许多被案情压下的疑问,此刻清晰地浮上心头。
想问的太多了,却一个字也吐不了。有一个想法在心里愈发强烈。
他犹豫再三,还是望着前方那个清冷背影,决定试着问一个弟子该问的问题。于是开口道:“师祖,弟子有一事不明。”
夜作樱并未回头,只是极淡地应了一声:“嗯。”
“您似乎……早已窥见真相,为何还要等我自行探查?”
前方传来夜作樱依旧平淡的声音:“我知道的,是我的真相,你的真相,自己找。”
对于夜作樱这种回答,符尾早有预料,符合老师对学生的说教。
可他还是想说什么,犹豫半天,斟酌道:“那您怎么知道我想收走殷衍的尸体?而且你不怕我另有所图吗?”
“殷衍的尸体,放在我这里最合适,我不知道你想收走。至于你为什么想收,年轻人总想为自己的战绩留下些许痕迹,何况这还是个伟绩。”
符尾:“……”
这显然不对,但这短短两句话,将符尾从天上拽落,又从湖底捞起,这下他不知道怎么说了,夜作樱这番说辞太合情合理了,比他原先想的借口还完美,只能一路沉默着。
抵达无何有后,夜作樱善解人意地让符尾去见见朋友再回揽羽峰。
可惜符尾此时心乱如麻,没心情和陆湛畅聊风流佚事。陆湛看出他心情不佳,也没再追问符尾星月派的事,两人草草拜别。
听说芹申回来了,符尾又去见了芹申,芹申问了好一通夜作樱的事,好不容易结束,符尾只吊着一口气了一般,回到揽羽峰。
院内月华如水,梨树的花瓣轻轻飘落。一切似乎都与离开时无异。然而,符尾的脚步倏地顿住——
一股鲜泥土的腥味牵引着他的目光,缓缓投向树下那片明显是新挖的立碑上。
殷衍之墓。
符尾缓慢上前,心里一阵不安狂跳,于是他拍了拍衣服,小心翼翼坐到墓前,牵强地对着立碑笑了起来。
他从小就看别人脸色过日子,所以总下意识地笑,用无辜的笑容赌别人心慈手软,穿的裤子破裆被人看光了,他也跟着那些人笑,心里越是惶恐就越要表现得淡然,好像只有这样才不会处于无地自容的地步。
现在看着这冰冷的墓碑,他心里兵荒马乱,愧疚、不安、思念…全杂糅在一起,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他选择和以前一样。
他靠在墓碑上,一只手扶着墓碑,一只手结着度化祛邪的法印,殷衍被夜作樱镇压这么久,身上的煞气不多,这也是嘲风可以催动他的原因。
可驱邪印没什么效果,他修为本来就低,时间一长就晕过去了。
不知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无何有的风水问题,符尾来到无何有后总是频繁想起以前的事。平时在朱桦峰梦到的都是些魔教的琐事,醒来也没多少印象,现在却能清晰想起一件事。
那时候符尾已经名冠天下,是名副其实的魔教邪神。就是这魔教的人居然都不爱住房子,就喜欢住山洞树洞什么的,和野兽没什么区别。
于是符尾下令修建,魔教上下全被安排了修砌任务。工程进行期间,符尾在魔界外设置了禁制,妖魔鬼怪们没有一点经验,符尾只能到处抓人来指点,一个月后大殿雏形总算有了。
可惜还差瓦片,好歹是个教主,当然要用好的,符尾就派了乌鸦精——闻上声去人间采购。
符尾喊她鸦精,她确是实打实的人,只是平时无论穿衣还是言行都与乌鸦一般无二,故而得名。
青平城内。
银杏小院
晨光初起。
闻上声放了枚黄金在桌上,恭敬道:“木老板,不知我那批货何时能出?”
她对面的人哈哈大笑,手拂上金子,朗声道:“闻小姐最近在城里采购的瓦片有些多啊,全城的瓦窑都被你找了个遍,莫不是要建个皇宫?”
闻上声笑了笑,道:“我家哥哥要娶亲了,家里可得捯饬一番,不然怕家里寒碜,吓怕嫂子。”
“原来如此,闻小姐是哪里人?如此豪气,出生必定不凡,恕老头子冒昧,天下各派之中,唯有蕲水的萝薜派姓闻,可萝薜派人丁稀薄,不可能有姑娘这样的财力。”
风吹落叶,院里一片安静。
闻上声左手向腰间摸去,道:“木老板对每个客人都这么好奇吗?”
木若真哈哈大笑,道:“闻小姐别紧张,我只是见你容貌不凡,多了几分兴趣罢了。嘴”他目光扫了扫闻上声,抱拳道:“若小姐不想说,某先给小姐赔个罪”
闻上声腰间的手缓缓垂下,笑道:“木老板抬爱,只是木老板不以真面容示人,却要深问我的身份,有失公允。”
木若真一愣,袖拂面容,一张俊俏的脸似笑非笑出现在闻上声眼前。他道:“我长相如何?可入姑娘的眼?”
闻上声道:“想不到木老板如此年轻,颇具少年心性。”
木若真乃是青玉斋的主人,生意遍布天下,其财力可比整个仙盟都深厚。成名许久,却是个凡人,属实罕见。
木若真摇了摇头,“我本来就是少年郎,只是成名太早,导致别人都因为我是糟老头子。”他无奈笑了笑,“前来谈生意的进了这门,都以为我是打杂的,只叫我喊木老板亲自和他谈,为了省麻烦,索性学了点易容术,闻小姐别见怪。”
“原来如此,是我眼拙了。”闻上声微微垂首,“木老板日理万机,想必不久就要离开青平了,不知何时能交货?”
木若真摇摇头,喝了口茶,叹息道:“哎,不瞒小姐,某只是一介凡人,昨夜有墨机派的弟子前来订货,某不敢不从啊。”
闻上声闻言,眼神微凝,但转瞬即逝。此番前来,教主特意嘱咐不要惹是生非,与仙门起冲突,她便压下心头波动,拱手道:“既然如此,不敢让木老板为难。告辞。”
木若真将黄金推回,面露惭色。
闻上声却未接,只道:“能与木老板畅聊,也算不枉此行。” 她转身离去,步履看似从容,指尖却已微凉。
刚踏出院门,便与几名墨机派弟子迎面撞上。
为首者,是一个青年,有着两撇精致的胡子,腰间带着一只金铃,他目光轻佻地在闻上声身上一转,对院内笑道:“木老板金屋藏娇啊!”
木若真已完成了易容,快步走出,作揖道:“唐公子慎言,莫侮了客人清白。”
唐公子却拦在闻上声身前,戏谑道:“姑娘谈的什么生意?”
闻上声并不理会,只对木若真道:“木老板有客,我先走。”
“哎,别急啊!你还没说你谈的什么生意呢?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唐公子伸手欲拦。
“铮——!”
清越剑鸣乍响,闻上声腰间软剑如灵蛇出洞,剑光暴涨!不等旁人看清,唐公子喉间已多了一道细密血线,脸上轻佻凝固,砰然倒地。
“师兄!”
“结阵!”
剩余墨机派弟子又惊又怒,呼喝声中迅速移位,手中机关匣咔咔作响,无数淬毒暗器如飞蝗激射,更引动天地灵气,瞬间在院中布下阵法。
此阵源自守城之精义,阵势一成,阵中人所见皆是灰白,皆成水墨缠身,唯耳旁的风铃声化作彩色灵气不停撞击阵中人。
闻上声眉间一沉,“水墨彩铃阵?”她挥动手中软剑,剑气凝出一堆黑鸦羽翅,双翅振飞,风铃的声音被反弹了回去。
“发信号!” 一名弟子高呼。赤色流光带着齿轮焰火冲天而起。
闻上声手腕翻动,剑气冲天,冲破了水墨彩铃阵。
与此同时,三道灵气破空而至,三名墨机派弟子携更强威压降临。
其中一人看见闻上声手里的剑,惊呼道:“复惊来?魔教妖女,也敢踏足人间!”
三人重启阵法,光芒大盛,阵中水墨皆化作半掌长的暗器,暴雨梨花般袭来。
闻上声使出复惊来阻挡,两旁的暗器又袭来,她踏空翻身躲避,落地瞬间结印,手中剑化作数道短刃,围绕在她身边抵抗。
阵外三人相视而笑,“寒鸦闻上声,不过如此。”
“这功劳算我的,我先接到信号。”
“凭什么?你跑得没我快,我是第一个到的。”
三人争讨之际,一道低沉的声音随风而至:“请君赴死,勿拖、勿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蓝白长袍少年不知何时坐在院中那棵老树的枝干上,双腿悬空轻晃。他面容俊美,叼着根牙签,眼神里是压不住的杀气。
“何人装神弄鬼?”
少年轻轻吸了口气,仿佛在品味空气中残留的桂香,笑道:
“秋天,适合办葬礼。”
话音未落,院中所有被秋风扫落的枯叶、残花骤然悬浮而起。
“桃花掠心术!”
“你是谁?怎会墨机派的术法?”
少年不答,指尖轻动,无数花叶如同锋锐无匹的利刃,发出凄厉的尖啸。
花叶穿过胸膛,划过他们的脖颈,击穿眉心……
顷刻间,血肉崩解成块。
随着少年一个握掌,所有墨机派门人,就在这静谧的秋光杀意中,无声无息地化作了满地杂尘。
人死阵灭,闻上声体力不支,一个踉跄,单膝跪地,脸上汗珠直下,垂首颤声道:“见过…大哥。”
符尾唉了一声,淡淡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回去,自己领罚吧。”
“谢大哥。”
直到此时,木若真才从屋内缓缓走出。
他面色微微发白,目光扫过庭院,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算得上从容的弧度,将一张早已写好的账单递向符尾。
“此地房价三两黄金一尺,清理费用……共计五百七十两。木某小本经营,还望阁□□谅。”
符尾挑眉,视线落在木若真脸上,看着他强自镇定的模样,忽然咧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笑容灿烂:“见过我杀人的,都很怕我,我的小妹也不曾例外。木老板,好胆色啊。”
木若真看着他此刻如阳光少年般纯净的笑容,再回想方才那谈笑间屠戮满场的狠绝,心神一阵恍惚,仿佛置身于荒诞的梦境。
他定了定神,回道:“我若一无是处,又怎能做起这青玉斋呢?”
符尾笑容更盛,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他跳下树枝,落地无声:“小妹行事莽撞,毁了木老板的好宅子,希望木老板不计前嫌,你我,共商生意。”
木若真斜眼看了一眼闻上声,笑着抱拳恭身道:“自然,自然。闻公子里面请。”
符尾眼尾上挑,冲他点点头,随即对身后冷声道:“去西二街取些银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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