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秤

　　市电视台的演播大厅灯火通明，空气里漂浮着化妆品、发胶和一种虚浮的热闹气息。“凌云杯”八强赛的抽签仪式正在这里进行，镁光灯闪烁不定，将舞台照得亮如白昼。

　　宋聆坐在选手区靠后的位置，有些心不在焉。肩膀似乎还残留着药油的辛辣触感，和那人最终松弛下来的肌肉纹理。那句沙哑的“过得好吗？”像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里持续荡开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他下意识抬眼，在人群中搜寻。

　　宋冽坐在前排偏右的位置，依旧是挺直的背脊，侧脸线条在强光下显得有些冷硬，甚至苍白。他微垂着眼，看着面前桌上写有自己名字的立牌，像是周遭的喧嚣都与他无关。但宋聆注意到，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似乎比平时更用力地蜷着。

　　主持人用夸张的语调烘托着气氛，大屏幕上名字光效闪烁。一个个名字被念出，对阵形势逐渐明朗。

　　周铭轩抽到了上届亚军，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微笑。

　　很快，轮到了宋冽。他起身，步伐稳定地走上台，将手伸进透明的抽签箱。镜头推近，给他特写。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睫毛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抽出小球，交给主持人。

　　“宋冽，九段——对阵，李睿，八段！”

　　台下响起一阵礼貌性的掌声。不算坏签。

　　宋聆轻轻吐了口气，不知是放松还是别的什么。

　　接着，念到了他的名字。他走上台，灯光打在脸上，有些灼热。他伸手进箱，指尖在一堆小球中掠过，随意抓住一个。

　　冰凉的塑料球握在手里。他把它拿出来，展开。

　　主持人接过，对着麦克风，声音拔高，带着刻意制造的悬念——

　　“宋聆，七段——对阵，李睿，八段！”

　　台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和低笑。重名了，另一个不太出名的棋手。

　　宋聆也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小球放回，重新抽取。

　　这一次，他收敛心神，仔细摸了一个。展开。

　　主持人再次接过，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更盛，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整个演播厅：

　　“宋聆，七段——对阵……”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灯光师配合地将一束追光打向选手区某个方向。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宋聆的，都不由自主地顺着那束光看去。

　　光柱尽头，是刚刚坐下、重新微阖着眼的宋冽。

　　主持人的声音带着戏剧性的激昂，终于落下：

　　“……宋冽，九段！”

　　“哇哦——！”台下瞬间爆发出更大的惊呼声、议论声和掌声！镜头疯狂地在宋聆错愕的脸上和宋冽骤然睁开的双眼之间切换。

　　复仇之战？黑马逆袭？还是再次碾压？

　　所有的噱头都在这一刻拉满。

　　宋聆站在台上，握着那个仿佛突然变得烫手的小球，有些无措地看向宋冽。

　　宋冽也正看着他。

　　四目隔着喧嚣的空气，短暂相接。

　　宋冽的目光极其复杂。有一闪而过的震惊，有迅速覆上的冰层，有某种深藏的、难以辨认的挣扎，最后都沉淀为一种近乎沉重的……疲惫。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冷漠地移开视线，而是就那样看着他，看了好几秒。

　　那眼神里没有了在通道里的凶狠，也没有了在房间里的脆弱。是一种更深的，仿佛预见到了某种不可避免结局的沉寂。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几不可查地，挪开了目光，重新垂下眼睫，将自己隔绝开来。

　　但那短暂的对视，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所有嘈杂的伪装。

　　宋聆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他拿着那个决定命运的小球，走回自己的座位。周围的恭喜声、调侃声变得模糊不清。

　　抽签仪式还在继续，但高潮似乎已经过去。

　　最终，所有的名字都尘埃落定。大屏幕上显示出完整的对阵表。

　　上半区：宋冽 vs 宋聆；周铭轩 vs 另一位棋手。下半区：……

　　一条清晰无比的道路。

　　如果他们想相遇，只能在决赛。

　　只能有一个人，能走到最后，站在另一个人的对面。

　　宋聆看着屏幕上紧挨在一起的那两个名字。

　　「宋冽 vs 宋聆」

　　白色的光标在那两个名字下方缓缓闪烁，像无声的倒计时。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那个方向。

　　宋冽已经站起身，正随着人流，沉默地走向后台出口。他的背影挺直，却莫名地透出一种孤绝的意味，仿佛正独自走向一个早已设定的刑场。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夜药油的辛辣，和那句沙哑的问候。

　　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形却巨大的、从四面八方合拢而来的压力。

　　决赛。

　　那不再只是一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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