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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教（三）
顾思云一下就认出是洪四果的声音，她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是紧邻饭馆的一家小卖铺。
顾思云是不爱管别人闲事的人，说难听点儿——
就是冷漠。
说实在的，洪四果是顾思云见到过的的和她本人性格相差最大的人了。
三句话就能看出来这个姑娘机灵，还热心肠。顾思云对她是有莫名的且不小的好感的。
况且抛开这些不说。现在顾思云的身份是他们的老师，她觉得自己也有义务得帮助他们，张世豪是，洪四果也是。
至少她绝不会留一个10岁的小女孩儿在这个地方，在顾思云明知道她在这里的情况下。
顾思云在门外透过玻璃推拉门看见了洪四果在烟柜台前，柜台里面是个男人。
和饭店门口抽烟打量别人的那些男人别无二致。
听她刚才的话和语气顾思云就猜到她应该是和那个男人发生矛盾了。
只是顾思云没急着进去打岔，不管怎么样，洪四果是沼泽县人，她必定是认识小卖铺里的男人的。
如果顾思云就这么傻不愣登连事情缘由都没搞清楚就随便管闲事那她估计蠢到没脸再活在世上了。
*
“嘿，你这个小妮子脾气怎么这么冲啊，哥就给你开个玩笑。”
“没说让你还啊，你姥姥跟我二舅丈母娘可是表亲，算上辈分你也得汗喊我一声叔呢。”
男人嬉皮笑脸的样子和胡诌打诨的话尽数从玻璃推拉门缝中飘出，让顾思云看的一清二楚。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写作业了。”说着洪四果就要推门离开。
这时柜台的男人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说：“找什么急啊，别走别走陪叔聊会天儿，我一天天在店里闷得很。”
“哎呀，你别拽我。”
洪四果有些着急，男人劲大的很，她挣脱不开。
.
“洪四果，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我给你留的作业你打算什么时候做，啊？”
“唰啦”一阵用力的推门声响起，随后是顾思云诘问的话语。
洪四果和男人双双转过头来看着门口的女人。
“哟，这是不是就是迎春小学来的支教老师啊，这么漂亮啊。”男人注意力全数被顾思云吸引，使劲拽着洪四果胳膊的手也卸了力。
洪四果一下子就挣脱了出来，抬眼看着顾思云的，表情全然没了刚才领她去诊所时的灵动。
紧张兮兮的。
“现在赶紧给我回学校收拾书包，我明天第一个提问你。”说着顾思云就把洪四果的袖子往门外扯，活脱脱像个尖酸刻薄的教导主任。
洪四果出了门就往学校大步跑，很快就没了人影，顾思云看着消失在夜色里的女孩脸色越来越差。
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拽着个10岁小女孩儿的胳膊拉拉扯扯，还说什么欠钱还钱的……
呵。
顾思云能忍耐刚才几个不怀好意的打量目光算她理性，一通分析利弊后选择“认怂”。
现在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疑似不只一次出言甚至动手试探幼女，顾思云感觉自己复杂纠结了一下午后终于找回了点儿实实在在的情绪——
愤怒。
这个死中登真是让人恶心。
脖子上顶的东西是个装满了屎尿的粪桶吗？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人皮都裹不住畜生味、喘的气都带着蛆虫腐烂的恶臭。现实开个小破超市每天好吃懒做也卖不出去几个钱，捉弄小孩儿倒是在行。
顾思云瞅他那溜溜转没安好心的眼珠子就能看出他打的什么鬼算盘。
“老板，有泡面卖的吗？”顾思云两手插在羽绒服兜里，站在柜台前面直勾勾地盯着男人。
男人大概没想到顾思云还会在他这里买东西，笑嘻嘻的说：
“有，美女老师想买哪一种的？”
“两盒香辣牛肉的，再来两根火腿肠。多少钱？”
趁着男人去给她那泡面的时候顾思云看到了挂在墙上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
上面的“法定代表人”那栏的名字是“向改霞”。
不可能是那个男人的名字，看来这小买铺应该是他家里人开的……
“一共32，看美女老师来这支教的份儿上，就收你30吧。”
顾思云打算掏钱的手一顿，后牙槽一紧。
这傻吊没完没了了吗？两盒泡面两根火腿肠卖她30？
呵，还真是烂人无下限。
“30？是县里面货物运送不容易吗？卖这么贵？”
“对对对，就是因为我们沼泽县这路太难走了，政府年年说修也没见修。欸，美女老师是京州来的吧，这京州有钱人都能捐钱修小学，能不能也捐个钱给俺们修修路啊，哈哈。”
。。。。。。
顾思云此刻已经被男人的厚脸皮雷到快要黑脸了，只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他废话。
“老板人真有意思。哎呀，可是我今天出门出的急忘带钱了，能先赊一回吗？我明天就把钱给你送来。”
男人一听明显有些不乐意了，他觉着这京州来的怎么的也是有钱人，想着狠狠敲她一笔，现在竟然说赊账？
“美女，咱做的都是小本生意，不经常给人赊账。”
“老板，懂变通才能挣大钱。我就在前面迎春小学，你还怕我逃账不能？而且我明天指不定还在你家再买点东西呢。”
现在变成顾思云笑嘻嘻了，她看着男人犹豫的神情继续说：
“我刚才听你和洪四果说什么她舅舅欠你钱了？”
“我们这几天可能会安排家访，老板不如和我说说，没准我这个当老师的能帮个忙呢。”
“知道你们邻里乡亲的不好意思，我这个外人出面要好办的多。”
男人琢磨了会儿，果然答应了。
添油加醋的把洪四果她舅欠的烟钱酒钱统统告诉了顾思云，最后提溜着着袋子送顾思云出了门。
*
终于不用再看男人恶心的脸，顾思云回学校的路上已经累的脑昏头涨。她明明一开始就像下课后自己待会逃避那些似乎被她的傲慢无知伤害到了的大眼睛们。
谁能想到接二连三的事向她眼前砸过来，叫顾思云措手不及、应接不暇，等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8点多了。
顾思云带着心里的猜测环视了圈校园操场，果然在教学楼门廊台阶上看到了个小女孩儿。她把洪四果领到了已经没什么人的教工食堂，自己回到宿舍烧开水。不一会就端着两盒泡好的泡面回来了。
“快吃吧。”
“顾老师，你这是在万左鹏的的超市买的吧。他应该卖你很贵，他总是这样敲诈来这儿的支教老师，很多次了。”
顾思云就稀罕洪四果这个机灵劲儿。
“我没给他钱，快吃吧。”顾思云轻声对洪四果说。
顾思云和洪四果两人一起坐在已经没人了的食堂里吃着香辣牛肉面。这几天顾思云都是跟着大家一起吃盒饭，寡淡的不行，终于吃上了点重口的。
她边吃边想着刚才男人给她说的那些事儿。听洪四果说，那男人叫“万左鹏”。
“他经常找你吗？之前拽没拽过你胳膊？”顾思云看洪四果吃的差不多了，开口问道。
洪四果眼睛里又露出了刚才在小卖铺里的胆怯。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开口向顾思云说：
“之前我舅有段时间经常去找他喝酒，有几回带着我。然后他就对我特别热情，老让我……坐他腿上。”
“后来我舅欠他烟钱酒钱太多了他不乐意了，经常来我家找我舅要钱，每次都盯着写作业，有的时候挨我特别近……”
“上次他手一直摸我脖子，我打碎了他一个烟灰缸才跑走的。”
顾思云听完之后已经后悔自己刚才没在小卖铺甩万左鹏两个大耳刮子。
虽然洪四果说的并不详细，但顾思云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这个万左鹏活脱脱就是个人渣、恋.童.癖。
“你给姥姥说过这事儿吗？”
万左鹏嘴碎，都不用顾思云打听就把洪四果的家里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也好，毕竟好过让小女孩自己说出伤心事——顾思云一直觉得这是很残忍的，尤其是对一个10岁的小女孩儿来说。
洪四果她爹在她小时候就去世了，母亲3年前在工厂做工的时候因操作不当意外死亡，抚恤金赔了50来万，她跟着姥姥生活在舅舅家。
顾思云都不用问就能猜到她舅舅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没告诉我姥姥，我姥姥每天忙的狠。我舅不知道干活，地里的葛根和果园的果树都是靠我姥姥种了拿去卖钱的。”
顾思云沉默良久。
她有些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安慰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什么用呢？不会对她天崩开局的人生起到半点帮助。
顾思云总觉得自己的性别意识有的时候甚至大于人性，明明躺在诊所病床上失去双亲连饭都吃不饱的张世豪都没能激起她这样大的同情心，她似乎总是不忍看到和她同一性别的人受难。
可能就像狗都不会接近吃过同类肉的人……
她不是圣母，但也做不到什么都不管。
“回去把这些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你姥姥。不管怎么样，这已经涉及到你的安全了。”
“以后尽量不要去万左鹏的店里面，甚至别从那里经过，要走就绕道走。”
“如果可能的话，看看你姥姥能不能出面警告他一下。”
“县里面的派出所远吗？”
顾思云看着洪四果愣愣的样子，似乎也没认真听她讲话。也许是顾思云太着急了，小女孩刚才又受了惊骚扰，现在忽然一下子告诉她这么多她未必理解。于是顾思云先起身把洪四果和自己面前吃完了的泡面碗端走去泔水桶倒掉。
“算了今天太晚了，先走吧我送你回家，你书包收拾好了吗？”顾思云边洗手边问洪四果。
没有得到回答。
身后只传来了洪四果幽幽的声音：
“顾老师。”
“你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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