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色如你

　　时熙发烧烧的已经糊涂了，脑壳里面充斥着轰隆隆的嗡鸣声。
　　“妈妈！”伴着一声惊呼，时熙从睡梦中惊醒。钟表显示着“23：35”，继续向前走着。
　　时熙支撑起灌铅了似的身体，坐了起来。

　　床头柜上贴了一张便签。便签的角落写着苍翠有力的三个字，陆瑾珹。
　　「电饭锅里有煮好的粥，醒了可以吃点。如果有事，随时找我。」

　　时熙穿起拖鞋，走到厨房，盛了一碗粥，但还温热着。看来陆瑾珹应该刚离开没多久。
　　时熙打开手机，先给陆瑾珹发了一条消息。
　　「今天谢谢你了」

　　然后开始处理一天都没有回复的消息。
　　林可给她发了消息。
　　「老板，你那落地钟又好了？」
　　「我后天去看看，今天谢谢你」

　　沈雨桐倒是出乎意外，今天居然一句话都没有发过来，让人难以置信的安静的信息框。
　　时熙放下了手机，头还是有些昏沉，她重新走回了房间，再次倒在了床上。

　　眼前的黑暗开始变得光亮，被星星点点的阳光所包绕，时熙意识到，自己又坠入了梦境。
　　比起先前的情绪大起大落，此时时熙已经变得淡然了许多。
　　三色堇渐渐浮现在了她的眼前，依旧是那一片一望无际的三色堇花海。和先前相同的梦。

　　比起上一次的恐慌与不知所措，这次，时熙只是静静的，凝视着空空荡荡的天边。
　　她没有奔跑，没有恐慌，只是慢悠悠地在花海中向前走着。
　　花海中没有出现那个她追不上的女孩，但这次隐隐约约，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小木屋。

　　时熙内心的声音告诉她，她应该走过去，她不由自主地向着小木屋的那个方向一点点移动着。
　　好像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神奇的磁力。
　　然而走了许久，小木屋仍然在很远的地方。

　　也许是在梦中，时熙并不觉得累，但是她并不知道，她是否能真正地到达那个地方。她只是静静向前走着。
　　不曾停下的脚步，很近，却又走不到尽头。
　　直至天明……一觉醒来。

　　时熙多休息了一天后，照例上班，出门之前，陆瑾珹特地带了新买的感冒药。
　　她开车前往咖啡店，陆瑾珹一如既往，坐在副驾驶。

　　晨间的日光透过车窗玻璃，倾洒在陆瑾珹的脸上，让人不忍移开视线。等红绿灯的那段时间，时熙忍不住偷偷看了几眼。
　　大抵是昨天照顾到了很晚，陆瑾珹修长的睫毛下藏着一抹淡淡的黑眼圈。

　　“昨天谢谢你了。”
　　“没事。”
　　“我请你吃饭？”时熙试探着问道。
　　“感冒好全了再说。”
　　“好吧。”时熙继续踩油门了。
　　这个人，总是过于无微不至。说实话，发完烧，现在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活蹦乱跳了，甚至能猛啃两个冰淇淋。

　　今天，咖啡店正常营业，并没有什么异常。
　　临到打烊的时候，时熙整理好店内的设施，本想下班回家了，却又想起来了什么。
　　她快步走到了那座落地钟之前，凝视了片刻，指针正在一点点移动着，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咔哒的金属碰撞声。

　　时熙轻敲了一下木质的钟壳，关节与之碰撞发出的咚咚声，除了时间不对，便再也没有其他的异常。
　　“真奇怪。”时熙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她打开钟罩玻璃，想要将时间调至正常，但是旋钮处根本无法转动，像是被卡住了一样，只能任由时钟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转动着。

　　“需要帮忙么？”陆瑾珹走到了时熙的一旁，指着时熙手中握着的调整器。
　　“行，谢谢。”
　　陆瑾珹用了很大的力气，但是和刚才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

　　落地钟依然自顾自地前进着，按照自己的节奏，叛逆的，不愿意回到正常的时间里。
　　“抱歉。”
　　时熙摇了摇头，将玻璃重新关上。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时熙的视线移到了陆瑾珹的脸上，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这奇怪的一切与他相关。
　　深邃的黑眸先是愣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深潭的寂静。
　　“我不知道。”

　　陆瑾珹取出了早上带来的药，递给了时熙。
　　“到点了，该吃药了。”
　　本来还一脸严肃的时熙转瞬移开了视线，“谢谢。”脸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毕竟她是个成年人啊，如果总是被人照顾着，连吃药还要提醒也太丢人了。
　　吃过药以后，两人一起回去了，一路无言，各有所思。

　　时熙回到自己的房间，翻开了前几日扒拉出来的厚厚的日记本，妄图再次从里面找到些什么。
　　“哐当”一本封面已经略显破败的本子从一叠本子中滑落，坠落于地面，封面印刻着时钟的图案。

　　时熙将它拾起，翻开。
　　本子的扉页留着一行黑墨水写下的字，略显潦草。
　　“记忆并非连续，而是由无数碎片的瞬间构成。”
　　“所以我们彼此之间无法再次重新组装回去了么？”

　　时熙怔怔地盯着接下来的一句话，一滴泪从她的眼眶中涌出，滴落在已经有些泛黄的纸页上，墨水随着那滴泪水慢慢晕染。
　　划过面颊的凉意让她回了神，她抹去面颊上的泪水，最近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做着不明所以的梦，莫名其妙的潸然泪下。
　　那娟秀的字迹，不是她自己的。

　　时熙向后翻了翻，日记本并没有写几页。
　　只有零星的几行字。
　　“就这样结束了吗？”

　　“最近总是晕乎乎的，可能是副作用吧，好久没见到小熙了，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
　　“希望我们家的小熙一定要健康长大，平安喜乐……”

　　时熙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她飞奔到陆瑾珹先前住过的那个房间，一顿乱翻，果然衣柜里放着的木箱子里有一把钥匙。她开车开到了一个老小区，按照记忆里的印象，走到了那个熟悉的单元楼下。
　　狭窄的小屋，却整洁地放着生活用品。一丝不苟。堆在房间拐角的木桌上是几本书，还有一叠厚厚的本子。

　　这是她母亲的家。时熙将屋内的一切再次打扫，轻轻拉开木桌前的木椅，端详着窗外枯萎的爬山虎。
　　时熙就那么坐着，什么也没有干，一个小时。沉重的，杂乱的心情在胸腔交织，牵扯。

　　肌肉记忆让她重新找到了母亲曾经住的地方，时熙叹了一口气，那本日记本不知是何时被混进了自己的卧室里。
　　窗外的黑夜沿着阳台向屋内蔓延，将数种难以言述的感情融入捉摸不透的黑暗之中。
　　她就这么坐在窗旁，一直坐着，后来是真的疲乏了，时熙才收拾了一些东西，离开了那虽然拥挤，却让她觉得无比心安的空间。

　　那天晚上，她什么也没干，就那么静静地在那个屋子里待到了天明。
　　她原以为她的遗忘只是些许的无伤大雅，却没有想到，不仅仅是对于陆瑾珹的，还有她母亲的，甚至是……她忘了自己。
　　她的记忆无疑存在着一段错误，孤儿出身，无父无母，在孤儿院待了十几年，上学，毕业，然后开了一家咖啡店。

　　但现在看来，这段看起来很合理的记忆里，缺少了千丝万缕的细节。
　　有关陆瑾珹，关于母亲，关乎她那真切的梦境。

　　时熙取下书架上放有母亲照片的相框，照片里的女人温柔和蔼。
　　“妈妈。”时熙轻声唤道。

　　时熙看着手机聊天框中，那个最近从她生命中突然出现的头像，不知为何，心底又涌起了一丝暖意。
　　也算是谢谢他的一场不经意的邂逅，那堵在胸腔里的杂乱线团在一点点被整理。

　　那一夜，陆瑾珹也没有睡，他静静坐在阳台边，注视着天边的那一轮弦月，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照镜子的时候，他发现鬓角已经花白。

　　陆瑾珹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让她想起来一切，真的能够回到原来应该处在的时间点吗？
　　他不知道。

　　如果代价是衰老，他愿意。
　　可是，以何种方式去交付他愿意付出的全部代价？

　　莫梓翊和他说过，时熙的意识构建起这个时空，为了保护自己的意识，循环往复地重复着同样的时间序。
　　他的出现对于时熙来说无疑是一个没有预期的变数，但如果无法让她意识到被自己所篡改和遗忘的记忆碎片，她依旧会再次进入同一时间的反复，而他，作为时间序的唯一变数，则会彻底从原有的时间序中消失。
　　他已经成为变数，不可能过多主动去摧毁这段平衡的时间序。

　　他只是导火索，只是一根线，而这段时间序的主人公如果想要从昏睡中醒来，还得她自己睁开自己的双眼。
　　循环时间的潜意识，是不允许变数的存在的。

　　所以，陆瑾珹在做选择来到这段过往时间序的起初，他只有三个结局。
　　好的一个，坏的一个，以及他不会选择的还有一个。

　　陆瑾珹打开手机记事本，从刚来到这里的第一天，现在已经是第七天。
　　一周，理论上还剩下三周的时间。弦月的角度在天边一点点移动，直至从阳台的角度无法再次看见，黑夜将陆瑾珹的黑眸完全融入了其中，穿梭在阳台的寒风将他的黑发与白丝轻轻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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