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归云墟

　　沈祝走后，云祉一个人在桌前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上一世，她五岁时便失去了娘亲。

　　如今的她，不是不想跟朝云长公主好好相处，而是无奈不知如何相处。
　　她继承了云赊月的记忆，自然要替云赊月照顾好她的亲人。
　　可她继承了记忆，也继承了情感。
　　她与朝云长公主之间，始终隔着十六年的辛酸与委屈。

　　这一夜，云祉望着天上的月亮，彻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沈祝到膳厅时，云祉早早便等候在此了。

　　沈祝有些讶异，问她：“从纪县一路过来，舟车劳顿。月儿怎么不多睡会儿？”

　　云祉欠身行礼，抬起头对他说。
　　“没什么事，便想着早些来等候父亲母亲，尽一尽小辈的职责。”
　　沈祝直觉她的心态与昨日不同了，但未曾点破，而是笑吟吟的等着用膳。

　　不一会儿，沈琅与云和楚陆续来到膳厅。

　　云和楚今日未曾盛装打扮，只是穿了一身淡紫色的寻常衣裙，可她整个人气质清雅，高贵典雅，如一株静静绽放的鸢尾，将那衣裙衬得都不普通了。

　　待众人落座，侍女依次将早膳端了上来。

　　云祉观察着云和楚的眼神，不等云和楚拿起筷子，便用公筷为她夹了她想吃的那道点心。

　　“娘，您多吃点。”云祉动作自然，语气从容，仿佛这样的事已经做过很多遍了。

　　可其余三人却都有些怔愣。

　　其实云祉心中也很紧张，她渴望与云和楚亲近，却又害怕被拒绝。
　　云和楚愣了愣，看了眼云祉，没说话。

　　一顿饭下来，云祉始终在为云和楚布菜，自己几乎没怎么吃。
　　待用完膳，众人正要离去，却听云祉开口道：“娘，女儿想跟您单独聊聊。”

　　沈祝父子对视一眼，虽心中不放心，却依旧尊重的离去。

　　徒留母女二人屏退下人，在膳厅坐着。

　　“月儿，你想说什么？”云和楚率先开口，端的是沉稳冷静。
　　云祉见她开口，从座位上起身，对着她直直拜了下去。

　　云和楚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她有些不明白，昨日还那般倔强的女儿今日怎么就忽然改了性子。

　　“分离十六载，一朝回王府，却未曾正式的拜见过母亲，是赊月不孝。”
　　处理晋国政事、代国君批奏折，云和楚向来是手到擒来，不在话下。
　　可这般温情的画面，反倒叫她有些不知所措，一向冷静自持的朝云长公主，此时却有些慌神。

　　“月儿，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
　　云和楚手足无措，只得先将女儿扶起来。
　　望着女儿落寞的神色，她心中一软，温声道。
　　“月儿，给娘讲讲你十六年来的生活吧。”

　　云祉将那日讲给沈琅的事与她再讲一遍。
　　这次，云和楚竟再也端不住，泪水几乎快要夺眶而出。

　　她强忍着落泪的冲动开口。
　　“是娘不好，娘不知道你这些年竟过得如此……”
　　云祉摇摇头，轻轻握住她的手。
　　“如今女儿既已回来了，便不委屈了。”

　　云和楚为她捋了捋鬓发，看着她乖巧的模样，终究是落下了眼泪。

　　待她缓过来后，忽然想起，云祉方才几乎没怎么吃东西。
　　“方才席间你光顾着给娘布菜了，自己都没怎么吃。娘去给你下碗面，不能叫月儿饿着。”云和楚似乎与方才不同了，她说起关心的话自然了许多。

　　云祉心中欢喜。
　　“好，那便多谢娘了。”

　　与此同时，征北王府的演武场上，沈祝与沈琅父子俩正在此处操练府兵。

　　“这么干巴巴的练，没什么意思啊。”沈祝皱着眉开口。
　　沈琅闻言，挑眉。
　　“父亲意欲何为？”
　　沈祝咳嗽一声，呼唤远处的下人。

　　“去！将那个拿来！”
　　沈琅好奇。
　　“父亲说的是？”
　　沈祝大笑：“你爹我今天心情好！”说罢，他一巴掌拍在沈琅后背上。
　　沈琅不明所以，摸了摸后脑勺。
　　“去！将人都叫过来！”

　　沈琅叫众人集合。
　　不一会儿，演武场上，大小将领与府兵齐聚一堂，几十双眼睛盯着沈祝。

　　沈祝一甩衣袖。
　　“诸位！今日本王心情好！想在这演武场上，设一场比武！诸位可愿参与？”
　　众人皆道愿意。

　　“王爷，这干打没劲儿啊，总得有点彩头吧！”一个赤膊汉子笑着说道。
　　“就是啊！”众人附和。

　　沈祝笑骂：“一群闻着肉味儿的狼！”
　　他挥挥手，示意下人将彩头捧了上来。

　　两名下人捧着一个盖了红布的托盘走了上来。
　　众人起哄。

　　“王爷，什么好东西啊，还不让看了？”
　　“就是啊，王爷，别那么小气！”
　　“给兄弟们看看呗！”

　　沈祝神秘一笑，走到托盘前，一把揭开了红布。

　　只见那托盘上，赫然是一柄长剑。
　　那剑长约有三尺七寸，剑脊雕刻着流云，那流云仿佛会动一般，云间似有雷纹。
　　剑锷有一条银龙，龙首衔珠，珠内隐隐发光，原是被镶嵌了夜明珠。

　　众人一片哗然。
　　先前那赤膊汉子走上前，吃惊的盯着这柄剑。
　　“王……王爷，这剑莫不是……”

　　“对！”

　　不待他说完，沈祝高声回答。
　　“此剑正是那铸剑第一的龙渊府所出，江湖上闻名的神兵——游龙。”

　　若是平时，众人早就调侃他是自夸宝物了。

　　可这把剑来历着实不凡，演武场一时间鸦雀无声，

　　龙渊府乃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铸剑门派，在江湖上，乃至全天下，几乎所有叫的上名的铸剑师皆出身于此。

　　据传数百年前，三国还并非三国，天下尚未三分，龙渊府便是专为天子铸剑的门派。
　　那时的天子手持龙渊剑，称霸天下数十载，好不威风。

　　故而一直以来，江湖上都流传着一句话。
　　得龙渊剑者，必能一统天下。

　　可天下人心知肚明，龙渊剑，早已消失百年，能拿出龙渊剑的人，也绝不存在了。

　　沈祝拿出的这柄游龙，与龙渊剑颇有渊源。

　　说那龙渊剑本是寒铁铸就，那寒铁存于极北之地的玄冰窟中，三百年方才出这么一块。

　　这游龙的剑身，便是铸造龙渊剑时所剩的寒铁，混合精铁铸就而成。
　　剩余的寒铁，也依次铸就不同的神兵，如今正在那些隐世武林宗师的手中。

　　众人看着这柄游龙剑，跃跃欲试。

　　比试一触即发。
　　那赤膊汉子率先开打。
　　他虎背熊腰，孔武有力，手持双锤，一招一式霸气十足。
　　众人不敌，皆败下阵来。

　　待他赢下几轮后，无人再敢挑战。
　　他哈哈大笑，挥着大锤道：“平日里不是都叫嚣着要跟老子打一场吗？怎么今日无人敢应战了？”
　　众人心知打不过他，虽仍有人揶揄，却一时无人上场。

　　沈祝冲沈琅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试试。
　　“我可不去，且不说儿子未必打得过蒙丹将军。便是打过了，也无需再要那柄游龙，儿子有那柄苍琅便足够了。”
　　沈琅的配剑，剑名苍琅。

　　场上，那蒙丹挥舞着双锤，得意的看着沈祝。
　　“怎么样，王爷，今日这剑，你可得给出来了……”他一副贱嗖嗖的模样，冲着沈祝贼笑。

　　沈祝嘴角抽搐，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身后传来一声。

　　“父亲。”
　　沈祝父子转身，只见云祉挽着云和楚的胳膊缓缓走来。

　　母女俩的状态与昨日已然大不相同。
　　云和楚的笑容依旧温和，可隐约看得出她眼眶微红，似乎是哭过。

　　云祉虽然没有哭过，但看她的动作，不难看出母女二人已然交心，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沈祝眼中的欣慰与欣喜之色愈发浓重。
　　他就知道，他的女儿一定是个聪明的、善解人意的丫头。

　　沈祝看了看云祉，又与云和楚对视，云和楚给了他一个嗔怪的表情，沈祝一脸傻笑。

　　“王爷，这彩头还发不发啊？长公主在此，您可不能耍赖啊！”
　　蒙丹的声音传来，沈祝轻咳一声，正要宣布结果。

　　“这是在……比武？”云祉缓步走来。

　　沈祝见她感兴趣，笑着为她解释：“不错，爹爹正组织这帮叔叔哥哥们比武，赊月看着便好，莫要离得太近，免得伤到。”

　　云祉却来了兴致。
　　“彩头是什么？”

　　沈琅走到她身边，用手中的扇子指了指托盘上的剑。
　　云祉顺着扇子的方向望去，随后不可置信的轻轻抽气。

　　她走到托盘边，仔细的看了看，道。
　　“流云雷纹，银龙衔珠，剑身幽蓝，如神龙映月……”
　　云祉兴奋的抬起头，望向沈祝。
　　“这莫非是龙渊府所出，江湖上排名第二的神兵游龙？”

　　沈祝诧异。
　　“赊月也知此剑？”
　　云祉欣喜点头：“这比武结束了吗？可还能上场？”

　　沈祝神色古怪。
　　“赊月，你问这个做什么？”
　　云祉双眼放着光。
　　“当然是比武了！”

　　演武场顿时鸦雀无声。

　　沈祝率先笑出声。
　　“傻女儿啊，你可知这演武场上，皆是咱们麟州军的将领？这位蒙丹将军，便是你哥哥都未必能敌，何况是你一个小丫……”

　　“请赐教。”
　　沈祝的话被打断。

　　云祉在沈祝的手指向蒙丹时，便知道他是这里最厉害的人了。
　　于是从兵器架子上拿了柄剑，便走到蒙丹面前，抱拳。

　　蒙丹也傻眼了。

　　这位可是刚回府的小姐，征北王府的郡主，整个麟州的掌上明珠。
　　陪她闹一闹也便罢了，可这真刀真枪的，若真是伤到了，长公主与王爷还不得将他扒掉一层皮……

　　蒙丹一脸“咋办啊”的神情看向沈祝，沈祝偏过头不看他。他又弱弱的看向云和楚，云和楚但笑不语。

　　蒙丹咽了口口水。
　　他“嘿嘿”一笑，用哄小孩的语气对云祉说：“小姐，咱们可就只玩一下啊，若是不小心伤到你了，这……这老蒙可担待不起啊。”

　　云祉叹气。
　　看来这些人都不信她会武。
　　也罢。
　　本也没想藏着掖着，今日便叫征北王府众人知道她的能耐。

　　云祉神色坚定：“蒙丹将军，您尽管放马过来。”

　　云祉阖眼一瞬。

　　再睁眼时，整个人的气势已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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