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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之忆与夜半低语
地痞们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彻底消失在巷子尽头,破旧瓦房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尘埃在从门缝透进的微弱光柱中缓缓飘浮。
李孤靠着土墙,缓缓滑坐在地,方才的惊险让他的心跳依旧急促,额角渗出虚汗。他看向朱婆婆,后者依旧保持着背靠门板的姿势,浑浊的眼睛里却没了那份伪装出的惶恐,只剩下深沉的警惕和思索。
“太巧了……”朱婆婆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对李孤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们刚落脚,就碰上这种事。像是有人不想让我们安生,又或者……是想试探什么。”
她走到那个险些被翻开的破木箱前,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油布包裹依旧安然无恙地藏在最底层,才微微松了口气,但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奶奶,您觉得……是冲我们来的?”李孤忍不住问道,声音带着一丝后怕。
“说不准。”朱婆婆缓缓摇头,“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这长安城里,有些‘东西’一直没睡,我们一回来,就惊动了它们。”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有时候,看似无关的浪花,底下可能是同一股暗流。”
她不再多言,开始动手简单收拾这间尘封已久的屋子。动作依旧麻利,却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节奏,仿佛在通过触摸这些旧物,感知着什么,回忆着什么。
李孤想帮忙,却被朱婆婆按回原地:“你伤未愈,别乱动,好好调息。接下来的路,不会轻松。”
她从一个角落的瓦罐里找出半袋早已干硬发黄的米,又从一个密封尚好的陶罐里倒出些咸菜疙瘩。她用屋里那个落满灰的旧灶台生起了火,虽然烟雾有些大,但总算让这冰冷的屋子有了些许暖意和烟火气。
简单的饭食下肚,李孤感觉身体暖和了许多,精神也稍微振作。他靠在土炕边,看着朱婆婆就着微弱的光线,仔细地擦拭着那张破旧木桌的角落。
灰尘被抹去,露出桌面木质原本的颜色和纹理。忽然,朱婆婆的动作停住了。她的手指停留在桌面一角,那里似乎刻着些什么。
李孤好奇地凑过去。
只见那被灰尘掩盖的桌角,刻着几个已经有些模糊的、歪歪扭扭的小字。那不是正规的文字,更像是一种孩童的涂鸦或者某种极私密的记号。
朱婆婆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刻痕,苍老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情,像是猝不及防地被遥远的往事击中了心脏。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仿佛透过这粗糙的木纹和模糊的刻痕,看到了很久以前的画面。
“这是……”李孤疑惑地问。
朱婆婆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遥远的沙哑:“这是……你父亲小时候刻的。”
李孤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骤然屏住。
父亲?这个对他而言完全空白的词汇,第一次以如此具体、如此鲜活的方式,呈现在他面前——以几个孩童时代淘气刻下的、歪扭的字迹。
“他……他以前在这里住过?”李孤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朱婆婆微微颔首,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些刻痕,仿佛能从中看到那个早已逝去的、活泼聪颖却又带着几分倔强的孩童身影。“很久以前了……那时天下还没这么太平,朱家也经历过一段艰难日子,不得不暂时躲在这里……他那时,比你现在还小些,性子却野得很,像个皮猴子,一刻也闲不住,总在这屋里捣蛋……”
她的嘴角,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深切怀念的笑意,但那笑意很快便被巨大的悲伤和痛苦所淹没。
“他从小就对这些神神怪怪、稀奇古怪的东西着迷……总缠着老人讲古时的传说,喜欢去那些荒废的古庙旧宅里探险……我那时只当是小孩子的好奇心,未曾想……”她的声音哽住了,后面的话化作了无声的叹息。
李孤怔怔地看着那几个模糊的刻痕,仿佛能想象出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面容或许有几分相似的男孩,在这间昏暗的屋子里,用稚嫩的手,偷偷刻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一种奇异的、酸楚的暖流混杂着巨大的失落感,席卷了他的心脏。他从未见过父母,甚至很少去想象他们的具体模样,因为那太过虚无缥缈,只会带来更深的痛苦。
但此刻,这几个小小的刻痕,却仿佛打通了时光的隧道,让那个被称为“父亲”的存在,从一个模糊的概念,变得有了一点点模糊的、真实的温度。
他是活泼的,淘气的,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和自己一样吗?
“那他……后来是怎么得到那本书的?”李孤的声音干涩,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哪怕每一个字都可能带来更深的痛苦。
朱婆婆闭上了眼睛,仿佛不愿去触碰那段最血腥的记忆。良久,她才缓缓道:“不知道……那段时间,他经常独自外出,说是去寻访古籍,研究学问……回来时总是很兴奋,又有些神神秘秘……等我发现不对劲时,他已经……深陷其中了。那本书就像跗骨之蛆,一旦沾染,就无法摆脱,只会不断引诱人走向更深、更黑暗的地方,直至……万劫不复。”
她睁开眼,看着李孤,眼神里充满了痛楚的警示:“傻孩子,你定要记住,力量从来都有代价。越是诱人、越是轻易获得的力量,其代价往往越是惨重。这世上,从无免费的午餐,更无一步登天的捷径。”
李孤默然。他想起自己获得力量后的兴奋,想起在皇宫在破庙的“威风”,也想起那随之而来的头痛、疲惫、被追捕的恐惧,以及那黑衣人冰冷的注视和门上诡异的鸦巢印。
代价……他确实正在支付。
夜色渐深,屋外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偶尔几声野狗的远吠和风吹过巷子的呜咽声。
朱婆婆让李孤在土炕上躺下休息,自己则抱来那床破旧的草席,铺在门口的地上,和衣而卧。她将那根竹杖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如同一个最警惕的守卫。
李孤躺在坚硬的土炕上,辗转反侧。白天的经历、父亲童年的刻痕、鸦巢的阴影、未来的迷茫……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让他毫无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意识模糊,即将被疲惫拖入睡眠边缘时——
一阵极其细微、极其缥缈的声音,如同游丝般,钻入了他的耳中。
那声音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像是一个女人在低低地哼唱着什么古老的、不成调的摇篮曲,又像是一种压抑的、悲伤的哭泣……
李孤猛地清醒过来,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声音又消失了。只有窗外风声依旧。
是幻觉吗?还是……野猫的叫声?
他看向门口的地铺,朱婆婆似乎睡得很沉,毫无反应。
李孤松了口气,以为自己听错了,重新闭上眼睛。
然而,没过多久,那声音又来了!
这一次,稍微清晰了一些。确实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轻柔,哀婉,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魔力,仿佛能直接钻进人的心里,勾起最深处的悲伤和眷恋。
“……孩……子……” “……我……的……” “……回来……”
断断续续的词语,混合在似歌似哭的调子里,飘忽不定。
李孤的心脏莫名地抽紧,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渴望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这声音……让他想起那些最深最黑的夜里,独自蜷缩在破庙角落时,对某个模糊温暖的怀抱的幻想。
是母亲吗?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
他猛地坐起身,望向声音似乎传来的方向——是那面靠近巷子的墙壁。
“奶奶?”他低声呼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地铺上的朱婆婆毫无动静,仿佛睡得很沉。
那低语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诱人,仿佛就在墙外,带着一种温柔的召唤。
鬼使神差地,李孤轻手轻脚地爬下土炕,赤着脚,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一步步走向那面墙壁。他完全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危险,心中只剩下一种强烈的、想要靠近那声音源头的冲动。
他走到墙边,将耳朵轻轻贴在了冰冷粗糙的墙面上。
声音似乎更近了……仿佛就在一墙之隔的巷子里。
“……来……” “……到娘这里来……”
那声音温柔得令人心碎。
李孤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面墙,仿佛能穿透它,触碰到那个发出声音的存在。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墙壁的瞬间——
“咄!”
一声低沉却如同惊雷般的呵斥,陡然在他身后炸响!
同时,一股清凉的气息猛地拍在他的后心!
李孤浑身一个激灵,如同被冷水泼醒,眼神瞬间恢复清明,猛地回头!
只见朱婆婆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身后,一只手保持着拍击他后心的姿势,另一只手紧握着竹杖,目光如电,死死地盯着那面墙壁,脸上满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愤怒!
而那诡异的、充满诱惑力的低语声,在朱婆婆那声呵斥之后,如同被掐断了喉咙般,戛然而止!
巷子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奶……奶奶?”李孤惊魂未定,声音发颤,“那……那是什么声音?”
朱婆婆没有立刻回答,她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那声音彻底消失后,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李孤,眼神复杂无比,沉声道:“是‘伥语’。”
“伥语?”
“为虎作伥的伥!”朱婆婆的声音带着冷厉的寒意,“一些被邪物操控、或是自愿侍奉邪物的可怜虫,会用这种蕴含邪力的低语,引诱目标心神失守,自投罗网!刚才你若真的回应了,或者走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李孤吓得脸色煞白,后怕不已。他这才明白,自己刚才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是……是鸦巢?”他颤声问。
朱婆婆面色阴沉地摇头:“不像鸦巢的风格……它们更直接,更冷酷。这像是……另一种更古老、更阴邪的东西……”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面墙壁,仿佛要穿透它,看清隐藏在黑暗中的究竟是什么。
“这长安城的地下……埋藏的东西,比我想象的还要多,还要深。”
她拉起李孤,将他带回土炕边,语气不容置疑:“今晚我守夜,你立刻睡觉,无论再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准理会,更不准回应!守住心神!”
李孤惊魂未定地躺下,紧紧闭上眼睛,却再难入睡。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诱人又诡异的低语,而朱婆婆那句“另一种更古老、更阴邪的东西”,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这座他从小长大的城市,从未像此刻这样,显得如此陌生,如此危机四伏,仿佛每一个阴影里,都潜藏着无法理解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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