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要臣死，臣不得不反

　　父老乡亲们言语欢笑着楚含笑“请下”了车，怡怡小路，泛着青草水堤的潮湿芬芳。

　　楚含笑也不好再推脱，顺着妇孺的盛情下了车。

　　村妇见车中还有一团蜷缩的小棉花，轻手轻脚地将玲珑抱下了车，玲珑睡眼惺忪地哼唧了两声，眯眼间看到一个亲切的姨姨，愣神了半刻后翻身跳了下来，朝着楚含笑无声跑去，一头扎进了她的怀中，暗声抽泣，像是被吓坏了。

　　一边的村叔见了，喜笑颜开道：“这就是大将军的囡囡吧，好阔爱哦。”

　　说着便把手中的荷花叶往冷玲珑的丸子头上移去：“小将军冒哭嘞，待会爷爷给你做荷花茶，得不得行？”

　　小将军？她们口中的大将军是谁……为什么，也姓楚？

　　还有林胥和阿草，他们去了哪里？

　　楚含笑心下一抹犹疑，三下思索还是打算顺着他们的意，先摸清楚情况再说。

　　楚含笑接过村叔的荷花叶，杏眼弯弯，和声气道：“阿叔，不知此处是何地方啊？”

　　听了此言，阿叔面容沟壑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不过很快又换上了和颜，他牵着一副老嗓，缓缓而谈：“没事，大将军不记得也正常，事随境迁，人面难言，前方便是先前的花源。”

　　村妇步履娉婷，窈窕而来，那方年纪，与楚含笑无二，她道：“莫叔，莫再多聊了，这已近晌午，快快把将军带去花源才好。”

　　莫叔脸上一颤，枯如树枝的干柴手跟着一惊，面容隐隐发白，忙道：“是了，快把将军带了回去，不然他们就要来了。”

　　话语间父老孩童都开始收拾起手边的东西，拉马车的拉马车，采装荷叶的妇女带着自家孩子匆匆起身，背上药萝的叔叔伯伯也停下了嬉笑。

　　一群人把两人围在中间，楚含笑带着冷玲珑，随着大伙加快了步子。

　　沿着白沙路堤而下，一滩清幽蓝泉出现在大伙眼中，莫叔朝着两人招手，而后大跨步地向着蓝泉之后的山壁走去。

　　山壁无眼，直直过去肯定是不行的，冷玲珑眼瞅着莫叔远了去，放声喊道：“叔叔，小心！”

　　可这一句话很快被幽谷吞没，水波荡漾，又幻化出重重回响。莫叔的脸开始消失，而后衣服也融进了山壁中，最后，药萝也消失不见。

　　大伙开始接连向山壁欢笑走去，村妇也悠悠牵起玲珑的手，回声道：“大将军，马上就到家了！”

　　听到这一句，楚含笑着了迷一般，身影一动，再启眼，满池馨香。

　　尽数荷花不染墨，却道墨池天色晚。

　　大伙笑眼盈盈，将两人牵进了一处篝火之地，这里的天色，与外界不同流一色，单辟了一处空谷幽兰之地。

　　楚含笑坐到了篝火堆儿旁，火星跳动似暖阳独照异乡之人。

　　村妇领了玲珑过来坐下，她摸了个干柴木，手支着脑袋，欣欣然看向楚含笑：“大将军，你还记得幼香吗？”

　　楚含笑眼中一明，也随着念出声。

　　“幼香？”

　　村妇笑了笑，可那笑意却是难达心间，她缓声道：“没事，大将军不记得了，也好，幼香还记得，就好。”

　　她低下了眼睫，慢言道：“今晚的火堆不错，大将军先暖暖身子，我去和小将军说说话。”

　　不知怎地，楚含笑心底莫名有些酸楚，她轻言：“玲珑她，耳力不是……”

　　还没等她说完，幼香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打住了她的话头：“我晓得的，没事。”

　　话毕，幼香坐到了玲珑身边，对着玲珑开始比比划划。

　　她的比划十分生动，有容有形，像是先前早练习了许久，就是玲珑也做不到这般准确的意思。

　　火光飞舞，手影纷飞间，娓娓而来。

　　“你阿娘是我们的命，没有她，我们就活不到现在。”

　　“当年血染莲池，八方皆敌，外面的神仙打败了我们的神仙，我们没有饭吃，也没有药草可以用，还有皇城的大兵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是你阿娘，骑着独马在血河之上又杀出一片血路，把我们一路送到了这里。”

　　“但是后面又有坏人来了，你阿娘把我们安置在这里，独身引开了敌人。”

　　“她说，若是有一日，天晚欲晴，她一定会带着小将军回来找我们。”

　　幼香眼中渐渐闪烁起一丝亮光，她娓娓而谈：“然后，她回来了。”

　　话毕，玲珑一脸迷雾，她弱弱地说道：“可大姐姐，她不是我的阿娘。”

　　幼香眼中火光一怔，而后又欢颜着流动起来，她面容欣然：“没事，她能是。”

　　一旁靠着火堆听夜的楚含笑回眸，入眼的便是幼香眼中如梦一般的笃定。

　　楚含笑手下动作停止了，轻声解释道：“姑娘，对不住，但我确实不是你们口中的将军。”

　　幼香叹了声气，直言道：“我知道，”她看着楚含笑微皱的眉目，缓声道：“但我希望你是，他们也希望你是。”

　　她继续道：“那一战，血羽纷飞，将军身受重伤，回不来了。”

　　“现在的花源，都是老一辈的人，他们早就分不清现实和虚妄，还有小一辈的人，他们都是外来的孩子，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而壮年一辈的人，早在当年，就都回天了。”

　　她嘴中音越来越颤：“而我，是唯一留下来的，记得这一切的人。”

　　话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眼，用近乎祈求的眼神望向楚含笑：“我第一眼见你时，便看中了你，你与将军太像了。”

　　楚含笑眼中烛火亦是一抖，她回声道：“既早知是虚妄，为何不接受现实，如今的花源，不也是乐？”

　　幼香闻言，缓缓低下的头轻摇着，她抿唇道：“你可知我们为何要在晌午之前回来？”

　　她眼中泪花一闪：“因为我们的神被逼死了，而现在，那些逼死神的人，又要来逼迫我们。”

　　“而将军，是我们新的神，只要有她在，我们就有机会出去！”

　　话音中的铿锵步步道来，她激动着上前拉起楚含笑的手：“我……请你，装作我们的将军，不管能不能出去，父老乡亲们都不会再有遗憾了。”

　　听言，楚含笑手掌心传过一份暖意，她直直对着眼前人，震天之声惊得她久久难言。

　　正巧此时，篝火大盛，村民们拿着自家的美食佳肴，陆陆续续地在篝火旁摆起晚宴来。

　　他们说：

　　“大将军好嘞。”

　　“楚大将军真是容颜依旧啊。”

　　“嘿呦，将军是我们的神祇，自然会花容永驻！”

　　楚含笑见着他们欢笑的招呼，从容点头而对。

　　她伸手擦了擦幼香的脸颊，那一片花容之上，是数不清的等待。

　　幼香破涕为笑，小姑娘一抽一抽地吸着鼻涕，显得天真可掬。

　　晚宴零零总总地上了个齐全，村民们接连着坐拥在火堆边上，小孩们却还是鸡飞狗跳地欢快个不停。

　　莫叔也喜笑颜开，朝着这边走来，可还没等他落座，一声惊雷便响彻了夜霄。

　　一双弯刀出身，将一人带到了火堆边。

　　但这刀却不是对着人的，

　　这人也不是来刀人的。

　　地上的血迹斑斑，还有一只斗笠，破破烂烂地怀揣在此人手中。

　　守村的村民把她放在了地上，解释道：“莫哥，这人昏在了山壁外，我们估摸着也不像是山上的人，就带了回来。”

　　楚含笑随声望去，来人不是别人，就是冷家小姐，冷画。

　　玲珑一看见姐姐受了伤，忙跑过去却被幼香拦了下来。

　　莫叔狐疑道：“先守着她，说不定是山上人又来寻我们了。”

　　楚含笑推开身边人的保护，蹲下身探了探冷画的鼻息，确认无误后，放声道：“莫叔，她是我的护卫。”

　　莫叔放松了身子，释言：“既然是将军的护卫，快快把她带入屋子里。”

　　一行人喧闹着进了屋子。

　　一盆盆血水端进端出，房中的抽水声不断。

　　人挤人拥，小孩们个个忙得不停，一直在向房中送着衣布。

　　直到一个小女孩出来，她大声道：“香姑，可以进去了。”

　　听言，幼香火急火燎地赶了过去，打开屋门的一刻，喊道：“她没事吧！”

　　“她没事。”楚含笑声色平缓，放下手中的布条，“对了，幼香来了吗？”

　　寻言，幼香抬头一望，那暖光之下，两个女孩对坐在桌头，同时对着手中的布条发愣。而一旁刚刚洗好衣服的玲珑，正和另一个小孩抬着水盆子朝外走。

　　玲珑道：“香姑总算是来了，姐姐和大姐在那里剪布条，像是入了迷一样，怎么叫都不答应。”说罢，她小巧着出了门。

　　楚含笑忙摆手道：“幼香快来啊。”

　　幼香看了看满脸和蔼的楚含笑，又瞟了眼全脸写冷的冷画，讪笑着入了座，原来她们是在缝补坏掉的衣服。

　　楚含笑介绍道：“她是冷画，我的朋友。”

　　冷画听言，眼眶半松，微扬起唇，气色正好。

　　幼香点头，甜声道：“我是幼香。”

　　楚含笑放轻了手中的动作，寻寻问道：“所以，你口中的将军是谁？你们的神，山上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幼香接过布条，缓缓启了声：“将军，是那京都最恣意的女公子，楚家的少年英雄，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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