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接线员与他的占星师

　　晚上的饭菜是阿亮从附近餐馆叫的外卖，三菜一汤，摆在小客厅的茶几上，倒也颇有几分家常的温馨。牧玄难得没有挑剔菜色，慢条斯理地吃着，目光却时不时扫过窗外渐浓的夜色，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阿亮一边扒拉着饭，一边兴致勃勃地跟我讲他最近在网上看到的、关于某个都市传说的新解，说得眉飞色舞。我听着，偶尔附和两句，心里却还萦绕着白天那些未解的疑问，以及对面那个安静吃饭的男人身上散发的、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饭后，阿亮主动收拾了碗筷，哼着歌下楼去看店了。客厅里只剩下我和牧玄。

　　他泡了壶新茶，给我也倒了一杯。茶香袅袅，暂时驱散了外卖的油腻气。

　　“无聊。”牧玄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靠在沙发上，仰头望着天花板，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我端着茶杯，没接话。对于他这种间歇性的无聊发作，我已经习惯了。

　　他侧过头，视线落在我身上，那双总是带着倦意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跳动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类似恶作剧的光芒。

　　“打个赌怎么样？”他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赌什么？”我警惕地看着他。

　　“就赌……”他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墙角那个落了些灰尘的、老式的机械挂钟上，“就赌明天早上九点整，从街对面那家便利店第一个走出来的人，是男是女。”

　　我愣了一下，这算哪门子赌约？也太随意了吧？

　　“我赌是女的。”牧玄不等我反应，率先下了注。

　　“……那我赌男的。”我下意识地选了另一边。虽然觉得这赌约莫名其妙，但心底那点不服输的劲儿还是被勾了起来。

　　“好。”牧玄点点头，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赌注嘛……如果你输了，明天你当一天店长，全权处理所有事务，包括但不限于占卜、咨询、打扫、应付难缠客人，以及给我跑腿买奶茶。”

　　我眼皮一跳。当一天店长？处理所有事务？光是想想那些可能出现的、像“鹦鹉下蛋”一样奇葩的咨询，我就觉得头皮发麻。

　　“那你输了呢？”我反问。

　　“我？”牧玄挑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我输了的话，接下来一周，店里的卫生我包了，包括清洗卫生间。”

　　这个赌注听起来我好像不怎么亏？甚至有点诱人。毕竟打扫卫生，尤其是清洗卫生间，是店里最让人头疼的活计之一。

　　但是，以我对牧玄的了解，他会这么轻易让自己陷入这种不利的境地？

　　“怎么？不敢？”他语气带着点挑衅。

　　“……赌就赌。”我被他这么一激，加上对免除一周卫生工作的向往，脑子一热，应了下来。

　　牧玄满意地笑了，端起茶杯，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那模样，活像一只算计得逞的狐狸。

　　第二天，我特意提前了十分钟起床，洗漱完毕，坐在窗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街对面那家便利店的玻璃门。

　　心里莫名有些紧张。明明只是个无聊的赌约，却让我有种即将面临大考的感觉。

　　八点五十九分。

　　八点五十九分三十秒。

　　八点五十九分五十秒……

　　便利店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便利店制服、手里提着个大号黑色垃圾袋的中年大叔，打着哈欠走了出来，顺手将垃圾袋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男的。

　　我赢了？

　　我几乎要松一口气，嘴角忍不住想上扬。

　　然而，就在那大叔转身准备回去的瞬间，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像个小炮弹似的从店里冲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回头喊：“爸爸快点！要迟到啦！”

　　大叔应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时间，刚好跳到九点整。

　　第一个走出来的人严格来说，是那个小女孩。

　　女的。

　　我僵在窗边，看着牧玄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窗边，正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脸上那抹果然如此的笑容格外刺眼。

　　“……你耍赖！”我憋了半天，才挤出三个字。这根本就是钻空子！

　　“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牧玄耸耸肩，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充满了鼓励，“初七店长，今天店里就交给你了。我看好你哦。”

　　说完，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转身优哉游哉地晃回了自己的房间，补回笼觉去了。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欲哭无泪。

　　我就知道！跟牧玄打赌，绝对没有好下场！

　　上午九点半，星尘占卜馆延迟了五小时后缓缓开门了。

　　阿亮看着我一脸凝重地坐在平时牧玄常坐的那张高背椅上，面前还像模像样地摆了个“今日店长：初七”的小立牌，好奇地凑过来：“初七，今天你当家？”

　　我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把打赌输了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阿亮听完，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节哀。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的！主要是拦着点那些太离谱的。”

　　他的预感很快成为了现实。

　　仅仅开门半小时后，第一位客人就上门了。

　　是一位提着菜篮子、满脸愁容的大妈。

　　“小师傅啊，”大妈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忧心忡忡地说，“你帮我看看，我家灶王爷是不是不高兴了？最近我家那灶台，老是打不着火，要不然就是火苗忽大忽小的，修了好几次都没用！肯定是哪里冲撞了！”

　　我看着大妈殷切的眼神，又感受了一下她身上并无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硬着头皮回答：“阿姨，这个可能是燃气灶老化，或者电池没电了？建议您找专业的师傅检修一下？”

　　“不可能！”大妈斩钉截铁，“肯定是灶王爷！小师傅，你快帮我算算，是不是我上周忘了给他上供水果？”

　　我：“……”这让我怎么算？难道要我开坛做法，请灶王爷现身说法吗？

　　最后，在我和阿亮费尽口舌，以及我凭借感知再三确认她家厨房并无灵异波动后，大妈才将信将疑地离开，临走前还嘟囔着要去买点新鲜水果供上。

　　送走大妈，我刚松了口气，第二位客人紧接着进门。

　　是一位穿着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年轻白领，神色紧张。

　　“大师，”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怀疑我办公室风水有问题！我座位后面是走廊，是不是犯了穿堂煞？导致我最近项目老是出岔子，还被老板骂！”

　　我看了看他印堂，亮乎乎的，并无黑气，感受了一下他周身气息，只是普通的焦虑和疲惫，尝试着用从牧玄那里耳濡目染的一点风水知识解释：“座位后靠走廊，确实可能不够安稳，容易分散注意力。您可以尝试在背后放一盆高大的绿植，或者……”

　　“绿植？哪种绿植？发财树还是富贵竹？摆多高合适？要不要开光？”白领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

　　我被他问得头晕，只能含糊地建议他选枝叶茂盛的就行，至于开光还是算了吧。

　　好不容易打发走白领，还没等我喝口水，一位打扮时尚的年轻女孩冲了进来，举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不知道从哪个APP上生成的一副星盘图。

　　“店长小哥！快帮我看看！我这个月的感情运势！我和我男朋友的星盘是不是不合啊？他最近老是回消息很慢！”

　　我看着那花里胡哨、明显不太专业的星盘图，感觉自己的头痛快要发作了。我连自己的星盘都还没搞明白呢！

　　“这个……星盘解读很复杂，需要准确的时间和地点……”我试图委婉拒绝。

　　“我都带来了！”女孩飞快地报出一串生日和地点，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骑虎难下，只能凭着最近被迫看牧玄那些书学来的、一点皮毛中的皮毛，结合女孩急切焦虑的情绪状态，硬着头皮瞎掰。

　　“呃……从星象上看，水星似乎有点逆行的影响，可能导致沟通不畅……建议……多沟通，坦诚相待？”

　　女孩听得连连点头，如同得到了什么金科玉律，千恩万谢地走了，临走前还买了个粉水晶手串，说是要增强桃花运。

　　一整个上午，我就如同一个蹩脚的心理咨询师兼半吊子风水先生，应付着各种千奇百怪的咨询。有问能不能算出口罩掉在哪里的老太太，有问自家猫为什么总对着空气哈气的学生，还有问明天面试穿什么颜色衣服能通过的应届生……

　　我疲于奔命，感觉大脑CPU都快烧干了。大部分问题根本与玄学无关，纯粹是生活烦恼或者巧合。但看着那些客人满怀期待而来，我又不忍心直接泼冷水，只能绞尽脑汁，用一些模棱两可、鼓励为主的话术应付过去。

　　阿亮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偶尔在我实在招架不住时，会挺身而出，用他那种粗线条的、直来直去的方式劝退一部分明显是来凑热闹的客人。

　　到了中午，我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比在古墓里破解星图锁还要累。

　　就在我瘫在椅子上，思考着中午吃什么才能补充消耗的脑细胞时，牧玄终于睡眼惺忪地从楼上下来了。

　　他看到店里被各种客人翻动过的塔罗牌、宣传册，以及略显凌乱的场面，再看到我那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挑了挑眉，语气带着点戏谑：“初七店长，业绩如何？”

　　我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走到我旁边，随手拿起桌上那张写着“今日店长：初七”的立牌，翻来覆去看了看，轻笑一声：“看来，当店长也没那么容易，嗯？”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

　　“不过……”他话锋一转，将立牌放回原处，目光扫过店里，“处理得还算有模有样。至少没把客人吓跑，也没把店拆了。”

　　这算是夸奖？

　　我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他。

　　他却没有看我，而是对阿亮说：“阿亮，定三份……不，定四份招牌牛肉饭吧，初七店长今天辛苦了，得多补补。”

　　阿亮响亮地应了一声，欢快地打电话去了。

　　牧玄这才将视线落回我身上，那双慵懒的眼睛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类似温和？的笑意。

　　“下午继续努力。”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向他的专属座位，拿出《星野异闻录》。

　　又补充了一句，“我的奶茶，别忘了。今天可以多加一份椰果。”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因为被算计而产生的郁闷，忽然就消散了大半。

　　虽然这一天过得鸡飞狗跳，精疲力尽，但似乎也并不全是坏事。

　　至少，他还在。这个认知，让这一天的疲惫都变得可以忍受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

　　好吧，初七店长，下午的战斗，还在继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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