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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3
地牢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久违的天光倾泻而下,刺得萧懿安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她站在阳光下,一身狼狈无所遁形——破损的衣衫,散乱的发髻,以及那身混合着血污、尘土和冷汗的黏腻。
一名穿着素净的婢女静立一旁,见她出来,无声地行了一礼,便在前引路。
萧懿安沉默地跟上,脚步还有些虚浮。
两人穿过几道回廊,最终停在一间僻静的房舍前。
婢女推开房门,垂首轻声道:“姑娘,断公子已吩咐备好了热水,请您沐浴更衣。”
萧懿安微微一怔,抬眼向屋内望去。只见房间中央,正摆放着一个硕大的浴桶,里面盛满了热气腾腾的清水,氤氲的水汽弥漫开来,带着皂角的清新气息,与地牢里的血腥和霉味形成了天壤之别。
“……多谢。”她低声道谢。
婢女悄然退下,并体贴地掩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她一人。
萧懿安走到浴桶边,伸手探入水中,温暖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她迅速褪下那身脏污的衣物,将自己完全浸入温热的水中。
当热水包裹住疲惫冰冷的身体时,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每一个毛孔似乎都舒展开来,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
她拿起一旁的布巾,细细擦拭着身体。当指尖无意间触碰到锁骨的位置时,动作猛地一顿。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滚烫唇瓣碾过的触感,带着一丝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刺疼。
萧起的脸,他压抑着怒火的眼眸,他沉重而灼热的呼吸,以及那个带着惩罚意味的吻……一幕幕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嗡”的一下,萧懿安只觉得一股热意猛地窜上脸颊,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哗啦——”
她猛地将半张脸埋进温热的水中,紧闭着双眼,咕嘟咕嘟地吐着气泡,脑子里一团乱麻。
“搞什么啊?”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史书上,萧起痴恋萧有仪而不得,最终因爱生恨,走向极端。而她自己,萧懿安,本该是顺理成章嫁给赵云珂,度过相对平稳的一生。
可现在呢?
萧起看她的眼神,哪里是对萧有仪的求而不得?分明、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而赵云珂,方才抱着有仪离开时,那份显而易见的紧张与呵护,又算什么?
全乱套了!历史的轨迹怎么会偏离成这样呢?
不应该啊,那么多史实都被验证了。
她烦躁地捧起水,用力拍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
一番仔细的梳洗后,身上的污秽与疲惫似乎都被水流带走了些许。
她起身,拿起旁边干燥的布巾擦干身体,目光落在旁边木架上搭着的一套衣裙上。
那是一件淡粉色的齐胸襦裙,颜色清浅柔和,如同初春的桃花。裙摆处用银线绣着疏落的缠枝花纹,素净淡雅,毫不张扬。
想必这也是他吩咐准备的吧。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
她将裙子穿上身,系好衣带,这衣裙出乎意料的合身,腰身收得恰到好处,裙长也正合适。
门外响起了轻叩声。
萧懿安拉开房门时,显然没料到门外站着的会是萧起。
她脸上还带着沐浴后的红润,眼神里却瞬间闪过一丝措手不及的慌乱。毕竟,就在不久前,两人还在地牢里那般剑拔弩张,闹得不欢而散。她以为,他至少会气上许久。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萧起就站在那儿,手里提着食盒,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萧懿安的肚子在这片寂静中又不合时宜地轻响了一声,让她愈发尴尬,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接那食盒。
萧起见她没有立刻接过食盒,也不多言,直接将食盒塞进她手里,触手是温热的。
“吃了,”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我带你去见宁远亲王。”
萧懿安闻言,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喜,连忙接过食盒,低声道:“……谢谢。”
萧起却没有看她,反而猛地转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挺直却略显僵硬的背影。
萧懿安唇边的弧度微微一僵,心头刚升起的那点暖意又凉了下去。
果然……还是在生气吧?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了。
哼,你生气我也生气呢!
却听他声音有些发紧,语速略快地提醒道:“你的腰带……没有系紧。领口那里……”话未说完,他似乎觉得不妥,竟直接大步走到了庭院中,背对着房门,不再多言。
萧懿安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低头——
轰!
脸颊瞬间爆红!
她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心神不宁,衣裙穿得马虎,腰带松松垮垮,导致领口也散开了些许,露出一段清晰的锁骨和其下小片肌肤……
“砰!”
她几乎是手忙脚乱猛地关上了房门,背靠着门板,心脏狂跳不止。
*
萧懿安静静跟在萧起身后,走向一处戒备森严的院落。
门前军士见到萧起,竖起长枪颔首致意。
这时,一人从门内踱步而出,是个身着黑衫的年轻男子。
他面上带着几分悻悻之色,似乎刚经历过一番不甚愉快的谈话,正抬手摸着鼻子。抬眼瞧见萧起,他招呼道:“你怎么过来了?”
“有些事。”萧起应道,随即追问,“子兰,里面情形如何?”
杜子兰撇了撇嘴,压低声音:“主上正为进城的事烦心呢,我劝你此刻别去触这霉头。”
话说到一半,他的目光越过萧起,落在了后方的萧懿安身上,眼中立刻闪过毫不掩饰的探究。他的视线在萧懿安和萧起之间来回扫了几遍:“小师妹说的,就是她?”
萧起没有回答,只侧身对萧懿安示意了一下,言简意赅:“我们进去。”
杜子兰闻言,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立刻促狭地笑道:“哟?我们?这就‘我们’了?”
萧起依旧沉默以对,不再理会他的调侃,引着萧懿安径直向院内走去。
侍从通报后,萧懿安跟着萧起踏入室内。赵征正伏案疾书,眉头紧锁,听见脚步声并未抬头,只沉声问道:“断生,何事?”
萧懿安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平稳:“王爷,小女或可解您眼下进城之困,以及……进城之后如何安民立威之难。”
赵征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起了头。
“是你。”
赵征确实在为进城后的局面烦恼。以“清君侧”之名起兵,这个旗号在攻打京城时很好用,但真要踏入宫门,取代赵允祯,就需要更服众的理由和更稳妥的步骤。
像萧从林那样誓死效忠旧主、不承认他合法性的旧臣和将领绝非少数,京城内抵制他的声音也不小。武力征服京城容易,可之后如何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如何让那些心怀抵触的旧臣和天下百姓真正顺服,才是更大的难题。
“哦?”赵征放下笔,身体微微后靠,“你有何高见?”
萧懿安迎着赵征审视的目光,清晰地说道:“王爷,小女有两策。其一,可寻访朝中素有清望的良臣,若能得他们亲口承认王爷举兵乃为国为民,必能在朝野间占据大义名分,瓦解部分抵抗。”
她稍作停顿,深吸一口气道:“其二,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整肃军纪,秋毫无犯。古来历朝攻城者,破城后往往纵兵劫掠,以致民怨沸腾。若王爷能反其道而行,严令将士不得取百姓一针一线,保护黎民安然,必能在民间赢得人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所向,方是根基。”
赵征听罢,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沉吟道:“寻访良臣倒非难事。只是这第二条……”他微微摇头,“自古成王败寇,将士们浴血奋战,所求无非功成名就、财富女子。若严禁劫掠,只怕寒了军心,动摇士气。屠城虽酷,却也是震慑人心、犒赏三军之常法。”
萧懿安道:“容小女斗胆直言——正因其难得,方显珍贵。王爷可知,为何……为何萧家军至今仍受百姓感念?正是因家父治军极严,明令不得扰民。将士们敬他畏他,亦知保境安民乃军人天职。王爷欲成不世之功,岂能效仿流寇之行?唯有以仁德立威,方能令天下归心。”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烛火跳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萧懿安甚至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手心里沁出薄汗。
她深知,在赵征面前提及父亲的治军之道,无异于刀尖行走。
这位杀伐决断的一代枭雄,此刻面目无喜无悲,深沉难测,让她完全摸不透其心思。
其实,那第二条关于军纪的建议,她本可以不说。但连日来目睹宁远军和武靖军攻城略地后的种种行径,烧杀抢掠,生灵涂炭,她实在无法视而不见。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除了几百年后的解放军,唯有父亲麾下的军队,才真正做到了纪律严明,不扰百姓。情急之下,她只能以此为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站在一旁的萧起开口:“主上,她所言甚是……”
萧懿安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见他目光沉静,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些许。
赵征抬手,打断了可能继续的进言,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萧懿安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人心:“你说这许多,想要什么?”
萧懿安深吸一口气,迎着他的目光道:“我要嫁给赵云珂,成为他的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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