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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赐
“拖出去。”她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瘫软如泥的周喻一眼，只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殿下！殿下开恩啊！臣再也不敢了！臣知罪啊！！！”周喻如梦初醒，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涕泪横流，手脚并用地往前爬，被上来的侍卫毫不留情的拖了下去。
灵钰重新优雅地坐回宝座，伸出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抚了抚鬓边那支冰冷的点翠金钗，仿佛掸掉一丝尘埃。宫女悄无声息地呈上温热的湿帕，她接过后，一根一根，极其缓慢地擦拭着自己的指尖。
“礼部尚书周喻，出言无状，轻侮功臣，着……革职查办。” 她轻描淡写地给周喻画上了句号， “其缺，暂由礼部侍郎署理。
接着，她话锋一转，看向依旧跪在地上、背脊僵硬的吏部尚书李荣建： “至于方才提及的北疆事务……”
李荣建全身一颤，立马端正的说道：“臣恭听殿下训示！”
“追封武安侯谢袭为‘靖武王’，谥‘忠武’，即刻拟旨明发天下。敕命于其北疆故地和天陵吉壤修造‘忠武祠’，户部拟个章程出来，工部派人督办。”她最后几个字说得又轻又慢，目光瞟向了一旁同样跪着的户部尚书沈憬。
“定北军此番御敌瀚朔，血战功成，劳苦功高。赐白银十万两，上品棉布一万匹，以制寒衣冬履，恤将士边塞苦寒。以显朝廷恩荣，慰抚北疆军民。”
说到这里灵钰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另赐御酒五十坛，着赐武安侯府承领，分飨有功将士，以昭朝廷与将士同乐之心。”
沈憬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脑门，周喻的下场就在眼前，他哪敢有半分犹豫：“户部必当全力以赴！绝不敢有半点闪失！”
回府的路上，李荣建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只觉得心神不宁，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他思考良久抹了把额角的冷汗，叫停了马车：“去给沈大人递个信，就说我请他过府喝酒。”
李荣建刚到府里不久，管家就小跑着进来禀告说沈大人来了，他顾不上整理仪容，快步迎出书房，刚到前厅廊下，就与正急匆匆往里走的沈憬撞了个正着。
“诶，沈兄怎么来得这么快？”
“什么来的这么快？我离了皇宫就往你这里赶了。”
李荣建让下人弄了简单的小菜，人刚坐定就端起桌上已经微凉的茶盏，狠狠灌了一大口，稍微定了定神。
他放下茶盏看向沈憬，眼神有几分复杂难明：“沈大人……方才在殿中，真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啊。”
沈憬微微的点点头，想起周喻的下场，脸上的神色凝重了几分。
李荣建继续说道：“北疆不是一直都是长公主的眼中钉吗？怎么谢袭死了长公主反而...”
沈憬立马开口道：“李兄慎言。”
“是，是！沈兄提醒得是！”李荣建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角，他顿了顿，重新组织语言压低了声音，十分斟酌的说道：“殿下对谢家此番处置，颇有些不合常理之处。又是厚封，又是立祠，还要拨付巨量钱粮赈济……”
“这这……这礼遇，未免太过……厚重？反倒让人有些看不真切了。”
“此番邀请沈兄过府也是想要问问沈兄，长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憬眼神有几分锐利，脑海中不断回想起今天长公主的一切反常行为：：“如果我没料错，长公主或许是想趁着谢袭的死向北疆示好，以此为契机拉拢北疆。”
李荣建一时有些结巴：“这...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那谢临渊的夫君是檀淮卿，现在的通缉令还贴在天陵的城门口呢。当初以世子妃为人质，要挟谢临境奔赴北疆这事，可也不过就是这半年的事，就算长公主有这个想法，谢家能同意？”
更不用说当初昭德帝赐婚檀淮卿和谢临渊，这后面也有长公主的手笔，毫不夸张的说，谢家遭遇的一切基本都跟长公主脱不开关系。
沈憬听着李荣建的话，眼神深邃如古井，缓缓开口道：“谢家与长公主之间，准确来说，是和我们早已是血海深仇，不存在善了解开的可能。”
“你说这长公主到底在想什么？这前后矛盾的...”
听到这句话沈憬却摇了摇头：“不矛盾，殿下布下的这个恩荣有加的局面，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北疆刚刚打了那么惨烈的一仗，若是这个时候对北疆发难，早朝不知道多少御史台的清流们就要去撞柱子。”
沈憬也是在来的路上才想明白这一层关窍，原本朝中有些人就对长公主插手朝政不满，谢袭的死正好给了长公主一个展现仁慈收买人心的契机。
她必须把这恩宠摆在最光鲜亮丽的地方，把那些彰显朝廷体恤边关将士，烫着金粉的荣耀贴在所有人的眼前，堵住那些清流天下悠悠的口。
有了这层体恤和赏赐铺垫之后，长公主若是后面想要做什么就显得顺理成章，谢临境若稍有反抗，不识抬举有福皇恩这天大的帽子，不费吹灰之力就会轻飘飘的落下。
李荣建仿佛也想明白了：“那我们这差事？”
“办，而且要办的漂亮，大张旗鼓的办。”沈憬的神色放松了几分：“ 户部调拨钱粮物资的过程，要做得声势浩大，让全城百姓都知道，朝廷是如何体恤边疆。工部督办忠武祠的事情，李兄要亲自去勘察地址，亲自拿着图纸上门找有名望的大儒请教。”
两人定好心连夜拟出来了一个大概的章程，第二日早朝正呈报的时候，却突然听见有人敲响了皇城的登闻鼓。
第一声响起来的时候，众人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第三声登闻鼓声，绵长沉重穿过重重宫禁直抵金殿上，众人才彻底反应过来。
登闻鼓，直到御前鸣冤上达天听之用，非至国祚倾危，宗嗣将绝之奇冤，非存灭顶之灾，泣血含冤之惨事，非抱决死之心，以命叩阙者，断不敢轻撼其槌，令其声响彻宫阙。
苍鸿自建国以来还从未有人敲过登闻鼓，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目光惊疑或震骇不安的齐刷刷地投向高踞御座左侧的灵钰长公主。
灵钰端坐的无半分波动，只微微蹙眉，仿佛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与不解：“登闻鼓？看来是惊天奇冤，诸位爱卿不妨与本宫听一听罢。”
轻轻抬了抬手，立殿外掌宫内仪卫的禁军统领立刻如鹰隼般掠出。
不过片刻功夫，一名统领脸色凝重异常地快步入殿，单膝跪地干脆利落的回禀： “启禀殿下，登闻鼓击鼓者乃一妇人，一身缟素，”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沉郁： “其怀中紧抱一卷血书，声言状告当今吏部尚书周喻。”
灵钰皱了皱眉，目光有些冷淡的扫过大殿众人：“周喻昨日轻辱功臣已经被本宫下了大牢，今日就有人前来落井下石？”
统领又回道：“来人说是周喻的夫人。”
“他夫人？”灵钰微微睁大了眼睛：“请她上来吧。”
一个一身缟素如雪的妇人踉跄走入殿中，行走的每一步似乎都耗尽了她全身的气力，她怀中死死抱着一卷血书，还有一叠显得十分厚实的信件。
妇人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之上：“民妇周王氏……叩见长公主殿下。”
“周王氏，你有何冤屈？”灵钰问道。
周王氏的目光仿佛失去了焦点，空洞地扫过那遥不可及、象征无上权力的御座。最终，这双饱浸血泪的眼睛死死锁定在御座之侧的灵钰长公主身上。
“民妇今日敲登闻鼓，并非为……为替我那该千刀万剐的畜生夫君鸣冤！”
周王氏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尖锐和疯狂，一字一句响彻整个殿宇： “民妇告礼部尚书周喻！”
“告他欺君罔上，窃弄国柄！”
“告他蛀虫饱腹，中饱私囊！”
“告他为填一己之私欲，” 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一片在狂风中即将破碎的枯叶，声嘶力竭继续说道： “搅得堂堂庙堂浑浊污秽，污了煌煌社稷清明圣域，祸国殃民其心可诛！”
最后两句，她仿佛用尽最后的气力，眼泪无知无觉的流下来： “告他上谋天子神器，下坑忠臣骸骨！”
灵钰微微眯了眯眼，像是被震惊到站了起来：“周王氏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周喻的罪名并不致死，只是以后不能入仕，本宫念你家逢大难一时脑袋昏了头，方才说的不过是胡言乱语。”
“回家吧，周家还等着你这当家主母操持。”
“不！”周王氏急促地喘息，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像是迫不及待一般的颤抖说着：“周喻手握朝廷六部之一，却暗中将朝廷所拨之北疆阵亡将士的抚恤银两，层层盘剥，大肆截流克扣！他！”
“他更是丧心病狂利用手中的权柄，为金银暗通瀚朔蛮子，为瀚朔安插耳目大开方便之门。”
“光禄大夫檀淮卿檀大人火烧皇宫加害天子之事，实则是他在暗中勾结瀚朔，然后栽赃嫁祸给檀大人。”
‘至于檀府檀家叛国勾结外邦，都是他所为！”
周王氏一边说一边将怀中的血书和信：“ “民妇今日所言，字字泣血，句句属实！桩桩件件，铁证在此！”
这一连串的指控，如同九天惊雷在殿内轰然炸响，比刚才听闻登闻鼓时更让人瞪目结舌百倍！
中饱私囊？克扣阵亡将士的抚恤金！甚至暗通敌国细作？加害天子？！
今日上朝的人有的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狠狠的拧了自己大腿一下，剧烈的疼痛传来，同僚在侧，周王氏在殿中。灵钰长公主面沉如水，亲自走下御阶，伸手接过了内侍小心翼翼呈上的那份罪证。
不过是寥寥数页，那素来执掌乾坤稳如磐石的长公主，握住罪证边缘的手指竟然在细细的发抖：“周王氏，你可知你呈上来的这些东西，”
“不仅仅是贪墨渎职，这是十恶不赦的叛国重罪！当诛九族！夷三党！死不足惜！”
“哪怕你今日有此番首告检举之功，国法如山纲纪如铁，朝廷律例也绝不会因此而宽宥你半分！”
周王氏的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苇草。支撑着她走上金殿敲响登闻鼓的所有气力，在这一刻散尽了。
她骨骼尽碎般瘫软在地，口中喃喃道：“民妇知道...”
“民妇从未奢求过自己能逃过一死...民妇...”周王氏的眼神瞬间燃烧起某种火焰，猛地站起身不顾一切的冲向了盘龙柱，义无反顾般一头直接磕死在了大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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