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枯木

　　随着优雅的钢琴声在空气中流淌，地面传来微微震感。
　　尖锐的荆棘藤蔓像是闻到血腥味的毒蛇一般，绞碎了厚重的木门，潮水般涌入了房间。
　　洛尔反应极快，抬剑砍断了扑上来的蔷薇藤蔓。
　　藤蔓的砍面光滑无比，绿莹莹的汁液缓缓溢出，但紧追其后的藤蔓铺天盖地攻击着距离最近的洛尔。
　　整条走廊已经被墨绿的藤蔓占领，鲜艳的血色蔷薇开满了昏暗的过道，像是开在
　　地狱里的死亡之花。它们无穷无尽，斩断一批，立刻有更多涌上，甚至开始爬上墙壁和天花板，试图从四面八方合围。
　　洛尔将手中的秘银剑甩出，接着飞快地赶到了特维里斯身边。
　　面对混乱的场景，特维里斯精致的眉眼没有一丝慌乱，那张美到令人窒息的脸上只有事不关己的冷漠，仿佛周遭疯狂的景象与他毫无关系，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灰白瞳孔极快地看了看洛尔的方向，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却没能躲过洛尔的手，被他揽着腰按进了怀里。
　　秘银剑出手后在空中飞了一圈，斩断了疯长的藤蔓，又飞向洛尔的方向。
　　洛尔握住反向剑柄，尖锐的剑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光芒，正好一剑击碎了窗户。
　　他看了看怀中特维里斯面无表情的脸，眸中划过一丝怀疑。
　　刚才特维里斯躲避他的动作，是巧合吗？
　　破碎的玻璃顿时炸成千万块银色的碎片，透着血红的夕阳，映出了洛尔冷静锐利的眉眼。
　　洛尔的动作没有片刻迟疑，强劲有力的手臂迅速穿过特维里斯的膝下，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势将他拦腰抱起。
　　特维里斯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但并未挣扎，只是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神色。
　　“抱紧。”
　　洛尔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接着，洛尔抱起他从窗户一跃而下，凌冽的狂风瞬间灌入特维里斯的耳腔，巨大的呼啸声几乎划破耳膜。
　　他繁复精美的礼裙被狂风席卷着飞舞，失重感令特维里斯不禁死死抓住洛尔的胸襟，力道之大甚至在衣下留下了一道鲜红的划痕。
　　身后是爆炸般汹涌追出的绿色狂潮和漫天飞舞的玻璃晶尘，他们从高楼一跃而下，跌入了一地的暮色之中。

　　洛尔在半空中张开了翅膀。
　　他的身后是一片如血的晚霞，透明的薄翅泛着冰蓝偏光，又透出一丝妖异的赤色。
　　特维里斯能够感觉到洛尔腰腹紧绷的肌肉，他的足尖精确地落在城堡外壁一块突出的浮雕上，借力向上方另一处狭窄的窗台上跳去。
　　那些藤蔓狂乱地扭动着，快准狠地砸向洛尔的每一个落脚点。
　　但洛尔每次都及时抬脚，避开藤蔓的攻击。
　　他的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城堡墙壁，将怀中的人更紧地护在胸前，用自己宽阔的背脊抵挡着高空的烈风。
　　洛尔像一只灵活的海燕，在藤蔓铺天盖的围攻下不断闪避着。
　　洛尔知道藤蔓是冲着他腰间的鲜血来的，但此时他不敢也没有机会放下特维里斯。
　　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洛尔身上新伤添旧伤，每一次发力都十分艰难。
　　他冷静地思考着对策，在掠过一扇彩窗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窗内的景象——那是城堡中心宏伟的舞厅。
　　然而此刻，其中早已没有了宾客，连那一地的尸体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疯狂舞动的、布满暗红诅咒纹路的蔷薇藤蔓。
　　它们如同一条条巨蟒，正从舞厅正中央的地板下破土而出，扭曲、缠绕，穿过走廊、窗户，疯狂地对入侵者发起攻击。
　　洛尔神色微暗，躲开身后的藤蔓后轻巧地转身，接着他猛地发力，足尖一点窗沿，抱着特维里斯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撞开了舞厅另一侧更高处的一扇通风百叶窗，滚入了上层的回廊。
　　为了不伤到特维里斯，洛尔一直将他护在身下，承受了所有的冲击。
　　喉中弥漫着一股血腥。
　　他强撑着站起来，但眼前一阵发黑，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但此时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蜂拥而至的藤蔓们已经绞碎了回廊的窗户，铺天盖地地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冰凉的手牵住了他的手，一把将洛尔拉了起来。
　　是特维里斯。
　　洛尔顺着那股力量起身，来不及站稳，便捡起秘银剑单手揽起特维里斯的腰迅速起跳，在越过栏杆的那一刻猛地将手中的长剑如同投枪般掷出！
　　他的目标并非藤蔓，而是悬挂着巨大吊灯的那几条粗硕的、雕刻华丽的金属锁链。
　　“锵——锵！”
　　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响彻整个舞厅。
　　“嘎吱——轰！！！”
　　金属断裂声猛然响起。
　　那巨大无比、沉重万分的水晶吊灯发出一声悲鸣，骤然失去了平衡，带着无数闪烁的水晶和仍在燃烧的蜡烛朝着舞厅正中央狠狠砸落下去！
　　“嘭！！！”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整个舞厅回荡。
　　水晶玻璃在巨大的冲击下瞬间爆碎成无数碎片，如同致命的雨滴向四周散射，洛尔将特维里斯按在胸前，带着他从回廊的另一端冲出了舞厅。
　　就在洛尔的脚尖刚刚离开红岩窗台的那一瞬间，水晶灯爆炸成一团巨大的、耀眼的火团，整座舞厅在撞击的瞬间被彻底点燃！
　　无尽的火焰沿着藤蔓疯狂地窜动、舔舐，所过之处，藤蔓迅速变得焦黑、蜷缩、化为一片灰烬。那火焰甚至顺着藤蔓涌出的破口向地下深处烧去，试图彻底焚毁那些蔷薇藤蔓的根源。

　　即便整座舞厅都被火焰吞噬，但那道无孔不入的钢琴声仍在继续。
　　并且就在这一刻，演奏达到了最澎湃辉煌的高潮。
　　音乐声仿佛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洪流，钢琴奏出雷霆般的和弦，旋律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充满了整个空间。盛大、庄严、带着一种毁灭前夕的极致绚烂的一幕震撼人心。
　　大火与音乐完美呼应。
　　洛尔没有丝毫留恋，他揽着特维里斯在一片映红夜空的火光背景下，纵身跃入冰冷的夜空之中，将化成一片火海的舞厅彻底留在身后。
　　大火仅仅在舞厅中肆虐，并没有蔓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尘与植物燃烧后的焦苦气味。
　　洛尔的步伐越来越沉，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烈火在灼烧喉咙。他在舞厅侧翼一条悬挂着破损壁毯的回廊尽头找到了一扇虚掩着的窄门，便揽着特维里斯闪身而入，随即用后背重重抵上了门板，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这是一间狭小的储藏室，堆放着一些陈旧的桌椅和打扫工具，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木质腐朽的气息。唯一的光源来自高处一扇狭窄的、积满污垢的小窗，烈火残留的余光微弱地映照出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咳……”
　　洛尔沿着门板滑坐在地，咳出了一口鲜血，头无力地向后仰靠，撞击在木门上，发出轻轻的“咚”声。浅金色的发丝浸透了鲜血和汗液，贴在他毫无血色的脸颊和颈侧，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很艰难。
　　他扶在膝盖上的手抑制不住地轻颤，指节因为用力而紧绷发白，手心更是鲜血淋漓，不忍直视，原先有几分愈合迹象的伤口崩裂得不成样子。
　　洛尔此时无比虚弱，他似乎能听见特维里斯的心跳和血管里鲜血流动的声音。
　　他的眼睛早在转化是便恢复成了蓝色，但此时对鲜血的极度渴望使他难以压制血族的本能反应，湛蓝的瞳孔便也倏然变成一片血红。
　　洛尔的反应全部映在特维里斯的眼底。
　　这个男人无比强大且危险。
　　特维里斯灰白的瞳孔低垂着，开口道：“先生，您还好吗？”
　　失血过多使洛尔浑身发冷，他现在的状态十分糟糕。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他必须赶快恢复。
　　洛尔极力克制着对鲜血的渴望。
　　他低下头舔食着将掌心的伤口，不放过任何一枚溢出的血珠。
　　接着洛尔抬起头，那双血色的瞳孔里莫名泛着一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我好冷，我能抱抱你吗？”
　　特维里斯沉默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可以。”
　　于是他蹑手蹑脚地靠近洛尔，任由洛尔抱住自己的腰将他紧紧搂进怀里。
　　特维里斯原本还以为自己会很不适应，但没想到自己对这个动作出乎意料地熟练，是因为一开始被洛尔抱了太久了么？
　　他抬了抬头，洛尔已经闭上了眼睛。
　　特维里斯灰白的瞳孔明明一片涣散，但却直直地看着洛尔的脸。
　　那是一张非常好看的脸。
　　每一处线条都是恰到好处的完美，精致好看却不显阴柔，带着几分神圣的气息。
　　洛尔此时十分疲惫，再加上闭上了眼睛，又平添了几分冷意。
　　但他此时浑身是血，几道飞溅的血痕斜斜划过他高挺的鼻梁和一侧颧骨，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一侧唇角也破裂了，渗出的血丝在他喘息时被带开，在下颌留下了一道模糊的红痕。甚至连他那长而密的金色睫毛上也沾染了细小的血点，随着他眼睑无力的颤动而微微抖动着。
　　此刻的他，像一尊在鲜血中濒临破碎的神像，呈现出一种残酷而脆弱的、触目惊心的美感。
　　洛尔比特维里斯稍高一些，此时他安安静静地被洛尔抱在怀里也差不多跟洛尔齐平。
　　等到洛尔的呼吸逐渐均匀，特维里斯僵硬的身体才动了动。
　　接着，一道寒光闪过。
　　特维里斯猛地抬起手刺向洛尔的咽喉，却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
　　特维里斯的手上握着一柄小巧的匕首，刀尖几乎已经抵上了洛尔的皮肤。
　　洛尔的力气很大，特维里斯几乎动弹不得。
　　特维里斯对上洛尔睁开的眼睛，一片翻涌的猩红。
　　他的睫毛颤了颤。
　　特维里斯没有说话，没有解释或求饶，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刺杀失败的后果。
　　少许，洛尔的手动了动。
　　他捏着特维里斯的手腕，将那个削瘦纤细的手腕向下扯了扯。
　　于是抵在喉间的刀刃抵上了洛尔的心口。
　　“吸血鬼的弱点，在这。”
　　洛尔低低开口。
　　他此时握着特维里斯的手腕并没有很用力，沙哑的声音低沉动听，像是情人之间的暧昧缱绻。
　　特维里斯没有说话，但是下一秒手腕猛地用力，那柄匕首便毫不留情地刺进了洛尔的心脏。
　　“噗呲——”
　　刀刃没入肌肤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十分明显。
　　但洛尔没有丝毫反应，仿佛此时被刺中要害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向后仰着头，乜斜着眼睛看着一脸警惕与冷漠的特维里斯，勾了勾唇。
　　特维里斯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到底在笑什么。
　　他既没质问自己，也没有杀了自己，反而将要害告诉了他。
　　但如今既然已经被拆穿了特维里斯便也懒得继续伪装，他松开了匕首冷冷地看着洛尔。
　　他想起身，却被洛尔牢牢地制住了，只能向后退了退，与洛尔拉开一点距离。
　　洛尔慢条斯理地将匕首抽了出来，仔细地将上面的血擦干净之后重新递给特维里斯。
　　“只有秘银才能杀死血族，这柄匕首对我没什么用。”
　　“但是你偷袭我，是不是应该要有一些惩罚。”
　　洛尔的话不带什么语气，但依然难掩疲惫，特维里斯抿唇没有出声，静静地等待着洛尔口中的惩罚。
　　却没想到洛尔捂住了他的眼睛，凑到他耳边轻轻开口：“我就亲一下，就一下。”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鼻尖，唇上突然传来一股冰凉柔软的触感。
　　特维里斯的唇上有一点点的湿润。他鬼使神差地舔了舔，尝到了一股铁锈味。
　　就像洛尔说的，他只是轻轻地碰了碰特维里斯的唇瓣。
　　但是碰完后他并没有起身，而是就着自己的手背与特维里斯额间相触，沙哑疲惫的声音在特维里斯耳边低低响起。
　　“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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