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纸伞

　　月白回到黑水城的时候，顾瑾瑜正坐在屋子里把玩着茶壶，不知道在想什么，面前堆着几堆不知道有没有看的案册。
　　她心跳空了一瞬，在门口楞楞地站着，不知该不该进去。
　　本以为他今日不会在城主府，却没想到出去了那么一会儿就被抓包了。
　　“既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屋内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月白这才磨磨蹭蹭地走了进去，乖巧地坐在他旁边，捡起了被他玩儿倒了的茶壶。
　　“去哪儿玩了？”
　　“夫君不是说今日有事要处理，怎的那么早就回来了？”
　　月白转移了话题。
　　只听男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的夫人跑了，可不得回来抓她？”
　　“我哪有跑，这不是回来了吗？夫君那么好，月儿怎么舍得跑？”甜蜜饯般的话一顿输出，顾瑾瑜的嘴角硬是被他压了下去。
　　“所以我那本来说要在家等我回来的夫人，到底去哪儿了？”
　　月白思考了一下，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小秘密！”
　　顾瑾瑜挑眉看着面前的女孩，微凉的手指轻捏着她的下巴，凑近，女孩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嗯？我的夫人还有小秘密了？”
　　呼吸交融，这也太勾人了！
　　月白弯起眉眼，主动凑上去亲了他一口。
　　这短暂的接触，顾瑾瑜不禁手颤，没想到被反撩了一把，女孩趁他愣神，立刻跑了，脱外衣，脱鞋，爬上床，躺下，盖被子。
　　“有点累，睡会儿！”
　　动作一气呵成，被撩得蠢蠢欲动，却又被瞬间抛弃的顾瑾瑜，气笑了。
　　他舔了舔唇角，漫不经心地拿起案册。
　　“明日带你出去玩。”
　　床上的姑娘转过了身，满脸惊喜，“真的？”
　　“嗯，想去哪儿？”
　　月白侧躺着眨巴着眼，小脸红扑扑的，声音软糯，“想骑马！嗯……也想放风筝！只是不知道明日的天气适不适合放风筝。”
　　“好，明日若是不能放风筝的话，我带你去宠物屋，你不是想在院子里养几只小动物吗？顺便问问鸟窝怎么搭，最好是能直接买几个。”
　　“太好了！”
　　月白也睡不着了，一把掀了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跑到桌旁，坐在顾瑾瑜旁边，抱着他的手臂。
　　“夫君那么好，该怎么谢谢我的夫君呢？”
　　顾瑾瑜捧着案册，扫了几眼，故意没看她，但抵不住温香软玉在怀，案册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
　　他转头看着他的夫人，蹭了蹭鼻尖，不依不饶地问，“刚刚去哪儿玩儿了？”
　　“嗯……不告诉你！”
　　说完，便松了手，给他研墨，“夫君还是好好批册子吧！”
　　顾瑾瑜摇了摇头，无奈叹气，倒也没有强迫她一定要说，她该有自己的事，而不是只依附于他。
　　大海里的鱼，不该困在小池塘。
　　顾瑾瑜一把将她赤着的脚圈在怀里，微微点了些暖炉，开始心不在焉地看案册。
　　月白靠在他身上，一会儿看看他的案册，一会儿研研墨，累了就小憩一下，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片岁月静好。
　　可她知道，这样的美好，不会再有很长时间了。
　　她做了个梦，梦中她爱一个人，可那个人骗了她，梦中有一群人担心着她，梦中有一个人等着她回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月白看着顾瑾瑜专注的侧颜，出了很久的神。
　　她不想做那尊贵的如月公主了，她只想做一个人的月白。
　　“怎么这么看着我？”顾瑾瑜弯起唇角，打破了寂静。
　　“我在想，夫君会不会永远这么宠着月儿。”
　　“月儿怎么这么问？”
　　顾瑾瑜垂眸看着靠在他手臂耍赖的小姑娘。
　　“夫君说嘛！会不会？”
　　月白撒着娇，脑袋不断在他身上乱蹭，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异常的粘人。
　　顾瑾瑜被粘得不行，单手制住了她，捧起她的脸，“会，无论月儿想做什么，夫君都会宠着，永远宠着。”
　　“我的夫君为何这么好？”
　　月白咧开嘴笑着，状似认真地质问他。
　　“嗯……可能我的夫人太可爱了，舍不得夫人伤心。”
　　顾瑾瑜又垂头在她耳畔落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除了……在床榻之上，就喜欢看夫人哭。”
　　月白只觉得耳朵烫的很，缩了缩脑袋，靠在椅背上瞪着他，脸红得滴血，放在他怀里的脚踹了他一下，又被顾瑾瑜制住。
　　“夫君就是见色起意，根本不爱月儿。”
　　顾瑾瑜抓着她的脚踝，“不爱月儿？月儿可是要看看夫君是怎么爱你的？”
　　月白害羞地笑了，两条腿在他怀里乱蹬。
　　顾瑾瑜也只能无奈地笑着。
　　自己的夫人，不宠着能怎么办呢？
　　她是被爱包围的人，也是被爱伤害的人，她会一遍又一遍确认他对她的爱，而他每次都会变着花样证明他的爱。
　　他带着她出去玩，去认识她从未见过的世界，带她去划船、放风筝，去看没看过的马会，去看秋收与冬花，把她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给她足够的空间不去捆缚她。
　　她爱自由，更爱他。
　　她的夫君，万人口中的恶人，叛族的黑水城主，在她的眼里，就是最好的人。
　　自私，对她来说，是多么陌生的词，曾经做一个大爱世人的公主，除了一堆吹捧，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而现在，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她只想自私地、贪婪地享受这片刻温情。

　　沄之阁
　　有梅童在，朝雨不用费多少心，没有人会比黄泉更在意她了。
　　一天后，梁如因醒了过来，一醒来就拽着赫赤问季春辰怎么样了。
　　赫赤坐在床边哄着她，“柏林派把季春辰带回了青木城，柏林派有千岁老人神医之徒，定然没事，若是你还是不放心，等你好点了，我就带你去见他。”
　　“我现在就想去……”
　　她知道现在整个柏林派肯定会将她拒之门外但她还是想去看看，哪怕只看到一眼，只要见到就好。
　　赫赤刚想劝她在休息几天，门就被粗暴地打开了。
　　来人是依亭、尔芙和伍昊，手上端着东西，一看就不是来探望她的。
　　伍昊把手上端着的药膏往桌上一丢，“谁留你了吗？你早该滚出沄之阁了！你最好现在就走。”
　　就坐在桌旁的梅童被溅出的药水飞了一脸，瞬间冷了脸，“找打啊你！”
　　梅童没什么动作，声音也不是很大，但仨人就是被这气场给唬到了，硬挺着身板，没管他，继续看着梁如因。
　　可梅童可不是好惹的，拎着伍昊的后领子就把人甩到了院子里，依亭和尔芙只觉得自己身边穿过一阵风，然后她们的五师弟就没了？
　　两人迅速跟了出去，本还觉得三打一个小孩多么地不公平，结果发现她们的五师弟根本打不过，也不管了，直接加入了战争。
　　屋内只有梁如因担心，赫赤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她扶着梁如因出去的时候，只见到一副“壮丽”的景象。
　　三对一，还是一个小孩，小孩占上风，三人落下风，院子里的东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引来了一堆人围观。
　　梁如因站在一旁，拧着眉，刚想开口，只见一道金光完美地隔开了四个人。
　　不用想也知道是朝雨。
　　梅童不耐烦地瞪着朝雨，“好好管管你的小徒儿吧，菜成这样！及不上我的小鲤万分之一！”
　　赫赤扯了扯嘴角，拍了拍梁如因的后背，轻声道：“你可不用担心他，人家对他可是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
　　梁如因笑了笑。
　　“师父……”三个人站在一边，垂下了头，丢脸丢大了。
　　但朝雨没看他们，只冷冷地看着梁如因，仿佛一个陌生人。
　　“梁如因，逐出师门。”
　　不轻不重的几个字，周围的人听到的时候都愣了一下，他们以为梁如因无论做什么，朝雨都会袒护她，所以这几日梁如因留在沄之阁，他们也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今日依亭三人去找梁如因，也就是知道朝雨即使人不在，也会密切关注梁如因的情况，他们想知道朝雨确切的想法。
　　没想到，听到的时候，还是有些许惊讶的。
　　他们的师父原来还是这么冷血的人。
　　“以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梁如因看着朝雨，弯着唇角，点了点头，仿佛释然，又感到解脱。
　　以后……
　　就没有关系了……
　　“好，我现在就走。”
　　可是开口，还是有些颤音。
　　伍昊愣了一下，又赶忙回过神，跑进屋子里把那碗药水给端了出来，端在梁如因的面前，笑得猖狂。
　　“小师妹应当知道这是什么吧！离开沄之阁的小仪式。”
　　她知道，清楚得很。
　　沄之阁为了防止那些与人苟且而被逐出师门的弟子泄露机密与功法，准备了毒蛊，毒蛊无解，会在体内蔓延。
　　这毒蛊具体有什么作用，多少作用，没人清楚，只知道喝了毒蛊的人，没有一个活了下来。
　　朝雨捏紧了手心，手上运起灵力，却见梁如因丝毫没有犹豫便喝了那毒蛊。
　　那道金光打空，落在了梁如因身后的门框上，一声剧烈的声响，直接打碎了他们二十年的情谊。
　　梁如因什么都没带，一句话也没说，只冲着朝雨笑了笑，便离开了。
　　只是那一笑，才是最刺痛朝雨的。
　　梁如因走后，赫赤和梅童也走了，梅童悠哉悠哉地跟在后头，撇了朝雨一眼，“是不是和你预想的不一样？”
　　说完，就走了。
　　依亭和尔芙回头看着朝雨，在场的所有弟子一动也不敢动，觉得院子里压抑，却没人敢抬步离开。
　　他们第一次看到，他们强大的师父脸上，满是落寞与懊悔。
　　伍昊端着碗，在原地踟蹰。
　　忽然，一股强大的力将他吸走，碗碎了一地，自己也被夺了呼吸，整个院子屏气凝神，看着朝雨掐着伍昊，没人敢替他求饶。
　　“师……父……”
　　“谁让你拿这毒蛊的！”
　　伍昊的嘴角渗出血，鲜红的血染了朝雨青灰色的袖口，伍昊发不出一言，直到他没了意识，他也想不通他的师父到底在想什么。
　　朝雨，永远都是这样。
　　没人能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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