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怎么还没演完

作者:江挽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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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盘查



      太后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困惑问道:“思贤,你怎么老了?”

      午睡醒后,皇帝亲自接过嬷嬷手里的药碗,亲自给太后喂药。他被端详了好一会,握着银勺的手顿了顿,望着药汤里自己倒影,额间皱纹如永宁雕篆的雪人一样,早已不复年轻,笑道:“儿子是老了。”

      太后伸手摸摸他鬓边白发,“国事再繁忙,也要注意保养身子。”

      太后年轻时气性大,与先皇关系僵,在儿子面前很少流露慈爱的一面,回想过往几十年,疾言厉色的时候比和颜悦色多。母子二人几乎从未坐下来好好谈过心。前段时日,因永宁遇险之事,闹得几近决裂,如今见太后年迈染疾,记忆有缺,反倒亲善起来,心下那点隔阂也被填平了。

      舀汤热气熏到眼睛里,倒影渐渐模糊。

      皇帝再难生怨气:“儿子明白。”

      一碗药没喂完,皇帝起了身。太子从后头接过坐到床前。太后的注意力转移到孙辈身上,满心欢喜哎哟一声:“几日未见,麟儿长得这样高了。”

      太子哭笑不得继续喂药:“儿臣都已经娶太子妃了。”

      太后:“是吗?祖母怎么没喝到喜酒,是哪家的姑娘?”

      太子听这话眼睛微红,笑了笑,不厌其烦,把太后记不清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说给她老人家听。太后像初闻喜讯般欢欣喜悦,拍拍孙儿手背,提点了几句为人夫婿要肩负起责任的话,忽然想起什么,偏头满屋子找人。

      “你阿姊呢?”太后追问,“永宁那丫头又去哪了?”

      阮峥刚收拾完雪人,满手冰渣,怕冻着太后,凑上前时没有伸出手。太后盯着她红扑扑的脸,捧起来仔细瞅了瞅,目光渐渐变得陌生疏远,越过她肩头落到门后。阮峥歪头挡住太后探寻的视线,轻笑道:“永宁在这呢。”

      太后怔怔望着她,道:“你不是永宁。”

      阮峥笑道:“那我是谁呢?”

      太后自顾摇头,松下手不再搭理她,喃喃道:“哀家不知道你是谁,你不是永宁。”说着招皇帝近前,像是惦记一桩迫在眉睫的紧要事,嗔怪道:“太子都成亲了,永宁呢?可有合适的人家?”

      皇帝扫了阮峥一眼,道:“尚未。”

      “幼弟先娶妻,长姐却没有着落呢?”太后不乐意了:“你这当爹的,打小偏心,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一点也不为女儿筹划?”

      皇帝并未反驳什么:“是儿子疏忽了。”

      太后苦口婆心:“她性子执拗,挑人眼光高,有自己的心思在里头。只要人品相貌好,家世背景倒是次要的。爱之切则为之计深远,陛下看在哀家的面子上,若有心偏疼几分,未必要拘于世俗偏见。”

      皇帝没有接这话,走时沉默地看了阮峥,像是在等她趁热打铁的后文。阮峥恭恭敬敬送帝王只殿门外,屈膝行礼,道:“恭送父皇。”只此一句关切,再无其他赘言,两父女没有过多交流。御撵起驾回宫,走了。阮峥保持行礼的姿态良久,直到御撵末尾的跟着的最后一位太监消失在宫墙后,才直起身。

      太子也因东宫事宜繁忙而离开。阮峥留在永寿宫,守着太后,撒泼打滚花样百出,逗得太后掌不住笑了,一高兴多吃了半碗饭。不久后,消息传来,皇帝于太清宫独自召见洛云桢。

      金丝雀常居暖房,畏寒,放出笼子,掉头钻进斗篷里。阮峥听闻此事时,坐在永寿宫宫门外,摸了摸雀儿头顶鹅黄细羽,自言自语:“我欲纵你归山林,可惜正值寒冬,得了自由免不得会冻死。我也曾想过金屋藏娇,只是你有心振翅高飞,怎甘囿于方寸之地。”

      雀儿抖着羽毛往她手心钻。

      她笑着拨翅尖,若有所思:“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太后这病只能慢慢调养,一时半会治不好。

      阮峥不可能永远待在永寿宫,公主府已经派人来催过几次了。东西收拾完,向太后辞别,没有大张旗鼓,只由一个小太监送到北门。阮峥下轿辇换马车时,忽然想起一件的事,招手唤来小太监:“你去打探一下,秦姑娘在皇后那吗?”

      小太监在太后宫里与世隔绝待久了,对宫里人事不够熟稔,乍一听到秦姑娘的名字,并未反应过来,怕弄错人耽误时间,忙斗胆问了句:“殿下是问哪位秦姑娘?”

      阮峥:“宫里只有一位秦姑娘,你问了自然有人知晓。”

      “是。”

      小太监领命前去。

      阮峥在马车里等信。北风呼啸而过,卷起墙角堆雪,发出稀稀疏疏的动静。片刻功夫过去,小太监气喘吁吁跑回来复命,字语清晰禀报说:“回殿下,今日梁二夫人并未入宫,七日前曾探视皇后。”

      “什么梁二夫人?”

      “就是梁家二公子新娶的夫人。”

      梁孤鸿什么时候娶妻了?

      阮峥睁开眼睛,谁这么倒霉,嫁给那个疯子。她伸手扶开轿帘,冷风铺面而来,刺得她半眯起眼睛,看向回话的小太监。小太监垂下头不敢与她对视。天色黑压压的,阮峥手里握着那只娇弱的金丝雀,脑子里凌乱的线头搭不上边,问:“我问的是秦姑娘?跟梁二夫人什么关系?”

      小太监老老实实地说:“殿下出门已久,想必不知这桩喜事。梁二公子新娶的夫人,便是曾在皇后跟前侍奉的那位秦姑娘。”

      一盆雪水兜头浇下,冻得人心寒。

      ……

      “元深呢!”阮峥大步跨进府中。

      听闻公主回复消息,下人们正准备接应。阮峥搡开奉上来的茶水,跳下马车,一进门便拐进后院去找元深。下人们急里忙慌跟在她后头,小跑也有些跟不上,解释道:“殿下您慢点,地上滑。元管事病了,躺着呢。”

      “我回来他就病了?”阮峥冷笑,身上带煞气。

      众人被震得只敢小声言语,不敢劝不敢拦,也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如实以答:“您走之后,元管事一直在院里跪着,谁劝也不听。跪了一天被冻晕了,我们把他抬回屋里,请了大夫,这会高烧还没退。”

      “好啊,”阮峥一脚踹开门,“知道我要问罪,先把自己整出病来。”

      “殿下言重了。”

      下人忙替他开脱。

      元深裹在被子里,烧得神志不清,隐约听到响动,得知殿下回来了。他强行打起精神下床,被那踹门动静踹掉了三魂六魄,心知殿下已经得知一切,伏跪在地上朝阮峥磕头,痛哭失声:“是我对不起殿下,是我没护住秦姐姐。”

      阮峥面无表情,听他哑着嗓子嚎哭。

      元深颤手握着她的半片衣角。

      “都是我的错……”

      阮峥缓缓蹲下来,握住他下巴,还是克制的,“冷静点。”

      元深泪流满面拼命摇头。

      阮峥捏他的手微微颤抖,冷声道:“把事情说清楚,我没心情听你哭。”

      元深烧得厉害,脸烫得惊人,哭得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词句,重复都是他的错,交代不清楚来龙去脉。阮峥耐心有限,看他这样子神志失常,没有继续浪费时间,起身便出了屋子。元深牵她衣角的手落了空,砸在地上。他整个人也拜倒,脑中苦苦支撑的信念被抽了出去,当场昏死在屋内。下人们连忙将人扶到床上,再次去请大夫熬药。

      阮峥让两个人守着他,自己挑了个小丫头。丫头从前常跟在秦斐然后头,眼神有些钝,五官圆得像桃子,学东西很快,如今已经能够独挡一面。虽然不知道公主叫自己做什么,进屋之后,先去泡了壶热茶,捧杯奉给坐在椅子上的阮峥,跪下给她捶腿。

      “这大半年,你一直在府里吗?”阮峥让她不要忙,好好站着。

      “是。”小桃应声。

      “我有件事要问你,你只管说自己知道的。”

      “是,殿下。”小桃大致猜到什么,总体表现比元深冷静。纸包不住火,公主迟早会问起。府里所有人都畏惧着这一天的到来,既怕她得知真相,为顾全大局轻拿轻放,叫人寒心,又怕她勃然大怒,掀起什么不可控的事端来。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挽回。皇后出面善后,已经给足了双方体面,公主再闹又能怎么样呢?

      小桃想不到那么深,也没有粉饰太平的功力,只明白自己的职责便是顺从。公主问什么便说什么,尽量还原事实真相,“那天,奴婢记得是下大雨。”

      “哪一天?”

      “九月初七。”小桃在心里盘算。

      九月初七,阮峥才到姑苏,住在客栈里,双目失明。

      “那天怎么了?”她耐着性子发问。

      “消息传来,说殿下在涿鹿遇险,生死不明。”

      “说详细点,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具体怎么,奴婢并不清楚,只知道到处都很乱。听说陛下一宿没睡,皇后娘娘吐了血,情形很不好,宫里的人都提心吊胆的。御林军彻夜轮值,街上到处张贴告示,严查造谣生事的。咱们府邸也被禁军围了起来,说是怕有人浑水摸鱼,搜刮财宝潜逃。可是府里根本没有乱。大家虽然很慌,指着秦姑娘拿主意,但秦姑娘说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我们便都相信了。”

      阮峥就猜到祸事出在这当口,只有这段时间,她与公主府几乎断绝联系。关于她身亡的谣言漫天乱飞,连宫里都引发动荡,何况小小的公主府。秦斐然要有多大的魄力才能稳住人心,维持府内正常运转。

      “然后呢?”她思绪纷乱如麻,又不得不听她慢慢讲述。

      “后来,秦姑娘实在担心,就与元管事商量,说想办法弄一辆马车出城,她要亲自去涿鹿找殿下。元管事说他去,让秦姑娘留在府里。秦姑娘说她是南方人,水性好,齐国正发洪灾,元管事去了容易自身难保,遑论找不到殿下。两方僵持了一会儿,最后元管事拗不过秦姑娘……”

      “她一个人跑去了涿鹿?”阮峥如坠冰窟。

      “不是一个人,有四个侍卫,是元管事精心挑的,让他们一定护好秦姑娘,把公主毫发无损地带回来。每个人都立了军令状,趁禁军轮值交替之时,深夜出城。”

      秦斐然是南方人,可她因童年时举家南迁,曾翻船溺水,侥幸活下来之后有了心理阴影。不吃河鲜,不敢坐船,连靠近水边都需要想办法克服。若她为了找阮峥,不惜再次陷入茫茫大水孤立无援的境地,又得鼓起多大的勇气?

      阮峥握着茶盏,匆忙喝下一口水,掩饰内心惊颤惶然。

      “然后呢?”她哑声开口,心中五味杂陈,实在想象不出府里形势到底何等紧张,才叫秦斐然被迫出此下策,远在姑苏的自己却一无所知。

      “然后,”小桃深呼吸,像是会想到什么恐怖的事端,话音忍不住抖动起来,“然后就出事了。”

      “说!”

      “马车才出城,被、被梁二公子劫了。”

      啪的一声,茶杯攥碎在掌心。

      断口划破皮肉,伤痕裂如网,浓稠的血顺着拳头缝隙溢出。

      小桃见状吓了一跳,失声叫道:“殿下!”

      阮峥脸上表情还未出现较大变化,混杂着困惑和错愕,她完全不觉得痛,拳头越攥越紧,瓷片深深没入掌心,几乎与指骨融在一起。那突如其来的巨大转折,和既定结果杂糅在一起,扭曲成奇怪而又可怖的真相,让人难以理解。

      话说到这份上,她还是不明白。

      “后来呢?”她问小桃,手滴着血。

      “奴婢先帮殿下包扎。”小桃翻箱倒柜,想去找金疮药和纱布。

      阮峥一把抓住她手腕,咬牙重复道:“我问你话。”

      小桃在她的逼视下,一动也不敢动。

      血全抹在袖子上。

      她惊恐不安,但别无他法,只能继续往下说:

      “后来,那四个侍卫都死了,秦姑娘下落不明。元管事打听到人在梁府,急忙带人去接。二公子不给,大公子路过呵斥了几句,他才放人,秦姑娘被接回来时,烧得很厉害,好几次大夫说要准备后事了。直到殿下安然无恙的消息传来,元管事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把来信念给秦姑娘听,才把人拉回来从鬼门关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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