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识君

作者:濯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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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9 章


      火场一事查来查去,最终还是以意外盖棺论定不了了之。好在损失不大,也没什么影响。季远珩与季尧商讨后决定将参与锻造的弟子重新甄选一遍,未免夜长梦多,他自请将整个剑庐全面封闭,命所有人夜以继日加快进度赶工。如此两月有余,刑天终于铸造完成。
      剑庐重开那日,御军统领亲率众将护卫左右,凌瑾凌珉更是亲自前往交接。季书轩与宫谨鸣陪同两侧,一行人抬脚刚入庐内,便被迎面巨物震慑当场。
      此物足有十来丈高,百人枹树宽许,外呈塔状,四棱圆润,全身皆以玄霜铁铸造而成,通体漆黑,触之生寒,壁上隐有纹路无数却不似图案,走近一看方才清晰显出,所绘刻皆为密密麻麻的佛教经咒——大悲咒。
      说此为战争兵器恐无人信,倒更像是佛家宝器。
      这便是最好的隐匿。
      季远珩自旁而出,上前将一个机关铁盒交予凌瑾手中,解释道:“此为刑天密钥,可从底部机匣启动,共有十二旋,分别对应周身十二斗,每斗火器三千,以铁球抛出,落地一弹指自行迸裂,斩敌于顷刻之间。然每次使用须自行设定旋数,至多十二次,终而储量耗尽之时,自动解体爆裂化为虚无。”
      凌瑾听完,默默打开铁盒,只见一枚环柄球形的机关上凸凹有致布满曲折锁道,同样可见隐约纹路,却为往生咒。
      一者,生有四万八千疾,所消一切苦厄。
      一者,死有万般轮回苦,所度众生业障。
      此等障眼之法,当真讽刺。
      亦如皇家推崇佛法,但人间杀戮却从未停止。以战止战,固守河山,却还要称为救世。
      可天下苍生,谁又愿战火四起,流离失所呢?
      众生所求,不过一生安稳而已。
      他幽幽叹了口气,仔细将密钥收好,深深一揖道:“本王先替西桀黎民百姓多谢季少主。”
      “非到不得已,万望慎用。”季远珩还礼一揖,敛去眸中忧色,再三嘱咐道。
      一番交接完成,刑天由御军押运,直送永平,密钥则为凌瑾贴身保管。坊间却只知,靖安王近日寻得一佛家宝器送往罔极寺供奉祈福。
      前后整整四月有余,倾全庄之力终将此事了结。当晚季远珩将锻造图重新封起放回斗室暗格,随后又入剑庐闭关,一入便是十日。
      除却每日膳食汤药由楚倾打点送往,旁人亦不得擅入。
      出关时,他手中便又多一样神兵利器。
      然而却非绝世宝剑,而是一柄银首玄尾,外透幽蓝的机关弩。
      取名‘盈宿’。
      “此物如此精巧绝伦,师兄收到定当欢喜。”楚倾伸手轻抚过上面的银色纹路,抬头笑问道:“珩哥哥,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再过两日吧。”季远珩犹豫了下,神色些许不自然道。
      多年来季书轩身体一直不好,近来为铸刑天一事,更是劳心费神,由此病染沉疴,纵然延请名医诊治,也只能勉强支撑。宫谨鸣见状,便常常将季远珩传至跟前陪伴。
      要说来血缘也是奇怪,明明当年之事仍存怨恨,他却还是忍不住关心一二。
      也就是这丝丝点点的父子之情,在季书轩眼里都是难得至极的。
      “你可是还在担心季伯伯的身体,若放心的话,我可以留下来侍疾。”
      “倒是不必,生老病死本是常态,他喜静,莫去打扰了。”
      “那既然如此,珩哥哥还在犹豫什么?难不成……”楚倾抻长一声忍俊不禁道:“是怕见师兄了?”
      “……你。”季远珩面露尴尬,郁闷道:“上次就惹得他不快,与我说了一大堆气话。”
      “嘁,都知道人家恼你,还不上赶着哄哄,换作是我,我也是要恼的。”
      “我……唉……”季远珩辨无可辨,苦闷地叹了口气道:“只怕他是不肯原谅我了。”
      “那更得去主动面对啊,你总不可能一辈子就这么躲着吧,珩哥哥,这世上的事,都得自己去争取才能得到,想要留住他,就要抓紧他,懂不懂?”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你……!真是笨死了!”楚倾急的一拍额头,耐心教道:“礼物都准备好了,还怕送不出去吗?就大大方方的拿回去啊,瞧你瞻前顾后的像什么样子!我可是听季昭说了,师兄近来胃口不佳,人都瘦了,你当真就不心疼吗?”
      “胃口不佳?怎么回事?”
      “这段时间你一直忙着刑天的事,剑庐又进不来,自然无人告诉你。我也只是听季昭提起过几句,所以才催着你回去的。之前的事闹成那样,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我知道师兄对禁阁讳莫如深,对我不放心也是理所当然。”楚倾说着面露一丝无奈,随后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忙从袖中取出一物交给季远珩继续道:“对了,这个是先前在书房我不小心弄碎了师兄的玉佩,买来赔罪的,本打算离庄之前交给他,没承想起了火,一来二去便耽误了,眼下我也不适合出现在他面前,不如就由你替我转赠给他吧。”
      “好。”季远珩叹了口气,见他神情稍有失落,也开口安慰道:“你也别太多想,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人很好的。”
      “那还用你说,我可是从入门时就望着他的背影,师兄以前在门派里可受欢迎了,多少师姐师妹争着抢着送他礼物。”
      “他有那么受欢迎?”
      “是啊,所以你可上点心吧,小心哪日他跑了,你追都没地方追去。”楚倾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警告道。
      季远珩听完也是满脸苦笑,想来这段时间分隔两地,他那点自以为是的自尊心早已被相思二字磨得干干净净,况且现在又得知林君身体欠佳,自然再也按捺不住,索性当晚便风尘仆仆赶回主庄。哪知正逢腊月初八剑祖腊祭,阖庄盛庆大摆筵席,季远珩身为剑庐少主自然也被众人绊住,酒过三巡后勉强离席,已是亥时。楚倾顾虑之前种种误会,便主动提出留下来晚些回去,叮嘱他要抓紧机会。
      一路踱步走回汇亭轩,酒气也被凉风吹散殆尽,四处灯火通明,倒是显得只掌了一盏庭灯的院子些许晦暗,季昭抱剑站在门外,见季远珩归来,主动上前道:“少爷,您回来了。”
      “嗯,他怎么样了?”
      “不出门,吃得也少。”
      季远珩眉头微皱:“是后厨懈怠了?”
      “不是,他总说没胃口,平时只吃一些清淡粥水。”
      “我知道了,今日腊祭,你去吃席吧,我去瞧瞧他。”
      季昭点点头行礼告退,眼看季远珩走去要敲林君的房门,犹豫许久还是顿住脚步道:“少爷……”
      “还有何事?”
      “前些日子聂公子来过,两人曾喝的酩酊大醉。林君他……心里难过,您多哄哄。”
      季昭自知这话僭越太多,他本就是一个暗卫而已,只依照主子的吩咐办事,甚至不能算作正式的剑庄弟子。可是一想到这些日子,林君整个人的颓然苦闷,他心中不知为何竟出现几分兔死狐悲的错觉。
      或许仅仅因为林君也是个挂名的暗卫吧。
      说完,他也没有听到主子的回应,低着头再一行礼,急忙转身而去。
      倒是留下季远珩独自站在原地愣了许久。
      当时刑天之事迫在眉睫,他本想着此前误会良多,阿君既然不愿见到楚倾,安排他先回主庄,大家都能彼此冷静一段时间。谁料想聂澜竟会来此,也不知他那张嘴又与阿君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浑话。
      算了,多想无益,倒不如就像楚倾说的那样主动些道歉认错。
      季远珩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道:“阿君,我回来了。”
      屋内人影微动,没有回应,他轻叹一声推门而入,迎面桌上摆着一桌腊祭酒菜,丝毫未动。再往里走,只见林君正坐在床边双手撑着额头,面色微微发白。
      “你怎么了?”季远珩急忙上前,伸手刚贴上额头,他便陡然睁开双眼,冷冰冰道:“……别碰我。”
      季远珩手一抖便收了回来,关切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林君没想答他,缓缓直起身子,双手撑着床边,抬眼挑着他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我……”季远珩被他冰冷的语气噎了一下,随后讷讷道:“我来看看你。”
      林君木然点点头:“现在看到了,出去。”
      “你……”
      季远珩攥了攥拳,索性蹲下身子,低声下气道:“阿君……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别喊我阿君了,你还是叫我林君吧。”
      “……阿君。”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林……君……”季远珩一字一字挤出牙缝,就见他随手从旁边拿起一张折叠的纸丢过来道:“我叫林君,是君子的君,没有木字旁。”
      季远珩听着慢慢展开那张纸,纸上仅有一个名字,端正的林字半边被墨点遮住了,而君字旁边,后添的木字旁生硬刺目至极。
      他有些恍惚,才回忆起是以前有次一起练字时,林君写废的纸张。
      他竟然留着。
      “阿君……我当时不知道……”
      “我知道。”林君截断了他的解释,站起来走去桌前斟了杯酒饮下:“季远珩,我知道。”
      季远珩起身的瞬间,几乎想要拔腿就逃,他忽然很怕林君还会说出什么话,可他知道,他不能逃,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望着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目光,他缓缓坐下,也倒了杯酒道:“我陪你吃点饭吧。”
      说着用筷子夹了点菜放到林君面前的碗里。
      林君没有动,也没有拒绝,只是继续道:“我以为我上一次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上次都是气话,我怎么会当真啊,阿君,你别这样,我真的错了。”
      “你没错。”
      “季远珩,我们之间有错的从来都不是你。”
      “你还记得,上个除夕时,在客栈里我对你说的话吗?”
      “我说过,我不是你心里的那个林桾。”
      “可是你不信。”
      “你为什么不信呢?你要是信了,我们何至于此。”
      林君声音冷冷淡淡的,一句一句娓娓道来,没有丝毫情绪,也感觉不出他是悲是怒。
      季远珩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解释。
      是啊,他为什么不信。
      他怎么敢信呢。
      林君见他无话可说,兀自笑了声:“呵,我那时是真以为那个林桾早就死了,所以才怀着侥幸的心理,想着自己可以成为他,替代掉他在你心里的位置。谁让你对我那么好呢,好到我都有些良心不安了。”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他满眼期盼地问着,却没有等到季远珩的答案。
      看着他仰头饮下杯中的酒,手紧紧地攥着酒杯,林君语气更加漫不经心道:“其实你只是希望补偿他而已。”
      “可惜啊,都用在了一个赝品的身上。”
      “季远珩我问你,你当真是爱我吗?”
      “……是。”他张了张口哑着嗓子回道。
      “那当时在火场,你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先救楚倾呢?”
      “……他当时伤得重,我没得选……”
      “呵呵……”林君托着腮望着他笑,随后摇了摇头:“我知道。”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知道你会选择他,你也一定会选择他,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过选择的余地。如果有,当初你就不会带我回来。”
      “你看,我一直清清楚楚的知道,你所有的温柔,所有的好,所有的真情实意,统统不是给我的。”
      “所以,我不怪你。”
      “因为,我从没有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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