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花冠

　　离开黎明庄园以后，纪寻没有再去双子星塔，而是去了耶蕊希区的财富大厦，那间小小的公寓，也是他师父梁锐的家。

　　纪寻回到家，扯开领带，换上一套舒适的家居服，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坐到沙发前的地毯上。

　　刚刚拉开拉环，智能管家就适时地提醒他：“Ray，健康系统检测到，您正处于术后伤口恢复期，不建议饮酒。”

　　可现在的纪寻身心俱疲，不想再听到任何建议和命令：“别来烦我。”

　　他关闭所有提醒，等到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纪寻仰在柔软的沙发上，闭着眼，独自放空了一会儿。

　　费默生不想让他离开黎明庄园，不肯轻易放过他。

　　虽然纪寻早有心理准备，可谈判时，那个人的眼神，还有微笑，都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一种不安与战栗。

　　或许是因为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服从费默生的一切意志，事事低头妥协，而现在，他不得不向他的“主人”亮出刀锋，却做不到像对付别人一样那么从容。

　　费默生这个人有时心狠手辣的程度超乎想象，到最后，大概真的会让他一无所有。

　　他什么都能失去，唯独金雀花王朝不行。

　　过了一会儿，纪寻取来一台备用手机，往地下城打了一通加密电话。

　　电话接通后，对方一直无应答，直到纪寻先开口：“灰鹰俯视之地——”

　　“绝无暴力。”接电话的神秘男人回应了这句灰鹰者同盟的誓言，声音有些苍哑，像是陈旧的破风箱。

　　随后，男人拿起电话，走到窗边，拨开黑色丝绒窗帘，望向玻璃外一望无垠的大海，问：“你最近还好吗？我们都很担心你。”

　　“放心，还活着。”纪寻没有太多寒暄，“帮我个忙，有一批军火存放在蜃楼码头的建材仓库里，我需要你们在本月28号晚上7点之前，想办法将这批军火运出去，运到安全的地方，不要被察觉，不要暴露。”

　　男人记下地点和时间，思考了一下可行性，回答：“没问题。”

　　他们之间的交谈简洁高效，很快，纪寻就挂断电话，再将手机中的虚拟通信卡取出，丢进了垃圾桶。

　　他需要确保自己与灰鹰者同盟之间的关系不会被发现，因此每次与他们联络，方式都非常隐秘。

　　做完这一切，纪寻才算真正能喘口气。

　　或许是受伤之后还没有完全恢复，他的身体依然很虚弱，精力不似往常充沛，哪怕只是处理这点事，纪寻就已经疲惫不堪。

　　他正要喝口啤酒解解乏，刚到嘴边，又一阵手机铃声催命似的响起。

　　不知是谁打来的，可这一桩又一桩的事情接连向他倾轧过来，纪寻已经快要克制不住内心的烦躁了。

　　他情绪失控，神经一下紊乱，那只机械手也跟着失去控制，将啤酒罐捏得轻微变形。

　　啤酒泡沫一下涌出，淌到他的手上、身上，又弄脏了他刚换上的衣服。

　　这让他本就不太好的心情一瞬间跌入谷底。

　　直到瞥见手机屏幕上“闻骁”两个字，纪寻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放下啤酒罐，按下接听键。

　　“纪寻，这次我赢回来了！”

　　那头闻骁的声音昂扬，年轻的力量与热情像一道澎湃的潮浪，几乎快要冲透手机屏幕。

　　只是此刻的纪寻实在提不起来情绪，勉强打起点精神，对他说：“恭喜。”

　　比赛期间，杨有仪明令禁止闻骁和华冷玉两个人接触外界一切消息，收掉手机，要求他们专心备赛。

　　因此这些天，闻骁一直没能跟纪寻联系。

　　现在他刚从赛场上下来，回到单独的休息室，第一时间就是跟纪寻分享他最新的胜利。

　　“H-29”的作用还没有完全消退，不过闻骁已经适应并学会了去控制欲望，他只是有点想念纪寻，也这样说了出来：“我很想你，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纪寻说：“已经出院了。”

　　“出院？回双子星塔了吗？你还不能工作，需要再休养一段时间。”

　　“没有，在财富大厦的公寓里，我之前带你来过一次。”

　　“你自己么？”闻骁想起纪寻那些坏毛病就头疼，“那你要记得按时吃饭，别抽烟，更不许喝酒。”

　　纪寻的坏心情让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跟应激似的，他反感一切近乎命令、带有控制意味的建议，即使他很清楚闻骁这是出自好意。

　　“可我现在就在喝酒。”纪寻故作漫不经心地说。

　　闻骁一听，简直快急出火了：“你就非喝不可吗？身上的伤还想不想养好了？”

　　“你冲我发什么火！”纪寻口气比他更不善，“伤口又不长在你身上，轮得着你管吗？”

　　电话的那一头沉默了。

　　纪寻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完全是在无理取闹，窝了一肚子火，就胡乱冲闻骁发泄。

　　明明他和闻骁之间，他才应该是处事更成熟、情绪更稳定的那一个。

　　纪寻懊悔地闭上眼，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道歉，却听到闻骁连声音都低沉下来：“本来该长在我身上的，纪寻。”

　　纪寻一哑。

　　“这一刀本来就该刺到我身上，所以我很想把它养好。”

　　纪寻忙说：“闻骁，我不是这个意思……”

　　闻骁跟他解释：“我也没冲你发火，只是担心你，你如果实在想喝，喝一点点应该也可以，但就一点点。”

　　他说“一点点”时声音都放小了，两个人像是要背着医生，密谋做什么坏事。

　　一时间，纪寻有些想笑，僵硬的脊背也一点一点松下来。

　　他花了点时间调整心情，才对闻骁说：“抱歉，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今天……心情不好……”

　　“为什么心情不好？”

　　要纪寻怎么开口呢？

　　说他想离开黎明庄园，但费默生不打算放过他，他们或许会斗得两败俱伤，显而易见，他会是输得更惨的那一个。

　　最坏的结果，他可能会一无所有，到时候一切就要重新开始了。

　　可这是他跟费默生之间的战争，只能他自己披挂上阵，谁也帮不了他。

　　说给闻骁听，也不过徒增一个人苦恼而已。

　　何况闻骁也有他自己的战场，他的战场在搏击竞技的赛场上。

　　闻骁沉默良久，闷声问：“你不说，是觉得我也帮不上你，对吗？”

　　纪寻故作轻松地说：“你尽力赢下每一场比赛，就算是在帮我了。毕竟大明星‘路西法’现在可是我的摇钱树，万一哪天我无家可归了，就让你养我。”

　　“好，我养你。”闻骁不容置疑地回答。

　　“那你要倒霉了，我很会花钱的。”纪寻笑笑，虽然没把闻骁的话当回事，但不妨碍他拿这个调情，“而且我只会花，不会还。”

　　闻骁却很认真地重复一遍：“嗯，我养你，不需要还，往后我还能多打几场比赛，让你多摇几下。”

　　纪寻失笑一声，最后一点坏情绪也消失了。

　　他仰头就能看向窗外，黄昏的余晖早早就在地平线上收了梢，不知何时，夜幕悄然降临。

　　纪寻在夜色中又沉默了一阵儿，听着那边传来的轻微的呼吸声，喉咙有些发紧：“闻骁……”

　　“我在听。”

　　“我好像，有点想你了。”

　　“……”

　　休息室外有工作人员在敲门，提醒闻骁该出去领奖了，同时伴随华冷玉俏皮的声音，在喊他“快来”。

　　闻骁说：“好。”

　　纪寻笑了笑：“快去吧，比赛完还可以在当地休息两天，蓝玛瑙海岸的啤酒与海鲜都很有名，玩得开心点儿。”

　　挂下电话，四周蓦地安静下来。

　　孤独像是看不见的阴影，慢慢爬满了空荡荡的公寓。

　　纪寻独自坐在这阴影当中，只能听到自己疲惫的心跳声，半晌，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没有再喝酒，精神累倦到极点，也不知什么时候，就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晚上，一阵狂风推着云团，覆盖在整个耶蕊希区的上空。

　　一场冷雨倾盆而落。

　　纪寻是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吵醒的。

　　此刻已经夜晚时分，屋里漆黑一片，只有外头的霓虹灯照出浓稠的彩虹色，透过窗户漫进来。

　　智能管家让纪寻强制关闭了，外面下雨，窗户也没有及时关上。

　　风卷着雨冲进来，窗台上全是水迹。

　　敲门声还在咚咚地响。

　　纪寻睁开眼，撑起身体，迷迷糊糊地去开门。

　　门一开，凉爽的穿堂风猛地吹起来，吹得纪寻头脑一下清醒不少。

　　纪寻抬头，看见穿着一身黑色冲锋衣的闻骁，就这么不可思议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正剧烈地喘着气，胸口起起伏伏，浑身上下都淋得透顶，发梢上还在滴着水珠，看上去狼狈不堪。

　　纪寻结结实实地愣在原地：“你怎么过来了？”

　　闻骁冲他一笑：“你说你想我，所以我就来了。”

　　那一句“好”是回应给纪寻的。

　　从蓝玛瑙海岸到未来城，需要飞两个半小时。

　　闻骁第一次动用俱乐部赋予职业选手的特权，推掉所有赛后的活动，搭乘最近一班专机，回到未来城，然后叫了一辆计程车，从机场直接赶往耶蕊希区。

　　夜里下起大雨，耶蕊希区又赶上晚高峰，路况很差，前方似乎又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导致整条长街都在堵车。

　　车流像是凝固住了，纹丝不动。

　　计程车司机忍不住发起牢骚，这种情况，说不定要堵一两个小时。

　　闻骁不想再这么干等下去，他付过车费，直接下了车，顶着瓢泼大雨，奔向财富大厦，奔向傍晚时分说想他的纪寻。

　　纪寻怔愣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闻骁。

　　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着碎光，连笑容也明亮。

　　仿佛所有无处安放的烦躁、焦虑和不安在这一刻突然有了着落，纪寻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下一秒，一颗泪珠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闻骁从没有见过纪寻的眼泪，顿时慌得手足无措：“你怎么了？”

　　穿堂的风还在呼呼地吹，像是被这风推了一把，纪寻一下扑向闻骁，深深抱住了他。

　　闻骁身上都湿透了，刚才因为怕弄脏纪寻，才没有贸然去抱他，可现在纪寻主动过来，他就不再顾忌，伸手回抱住纪寻。

　　闻骁侧脸吻吻他的鬓角，低声问：“怎么哭了？跟我说说，好吗？”

　　他的口吻简直像在哄一个跌了一跤的小朋友。

　　纪寻有点难为情，将头埋向闻骁的肩颈间。

　　“没，风吹着眼睛了。”

　　闻骁也不拆穿他：“都是风的错。”

　　纪寻又忍不住笑了，仰起脸，机械手指伸入他潮湿的发丝间：“你也有错，怎么把自己淋成这样？”

　　闻骁解释说：“下雨堵车，就跑了一段路。”

　　纪寻一挑眉，扣住闻骁的后脑，凑到他唇边吻了吻：“这么着急来见我？”

　　闻骁环住纪寻的腰，回以亲吻：“我们都好久没见了。”

　　其实也就短短一周而已，可闻骁却像熬过了好几个春秋。

　　“嗯，也好久……”纪寻细细碎碎地亲吻着他的嘴唇、脸颊，最后在他耳垂上轻咬了一口，“没做了。”

　　闻骁喉结上下滚了滚：“纪寻，你是不是又想捉弄我了？”

　　纪寻轻笑一声，嘴唇故意擦过闻骁耳下，落下的气息滚烫，仿佛烧得他声音都轻飘飘的：“我在勾.引你，还不够明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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