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溃不成军
门内门外,两步之遥,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裴观野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桉。
不是那个在接待区安静地坐着、眼神却固执得令人头痛的谢桉;
不是那个在雨中绝望等待、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谢桉;
也不是那个在床笫间意乱情迷、眼尾泛红低声啜泣的谢桉。
眼前的谢桉,像一尊被冰封的神像。
所有的情绪,无论是爱是恨,是怨是怒,都被完美地收敛在那张过分昳丽却毫无生气的面孔之下。
只有那微微湿润的头发和未换的西装,无声地诉说着他方才经历过的狼狈与仓促,却更反衬出此刻他刻意维持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姿态。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裴观野脸上,没有焦点,仿佛只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体。
那眼神里空茫茫一片,让裴观野所有急于出口的解释都变得苍白无力。
裴观野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
他想开口,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想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想告诉他自己根本没有碰那个男生,
想说他追出来只是因为……只是因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那瞬间席卷他的恐慌究竟源于何处。
可在那双空洞冷漠的眼睛注视下,他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雨水顺着他湿透的头发滑落,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他却连眨眼都忘了。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谢桉,试图从那片冰封的湖面下,找到一丝熟悉的、属于他的谢桉的波澜。
没有。
一丝一毫都没有。
时间在两人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长时间的寂静而熄灭,黑暗瞬间降临,只有门外应急指示灯幽绿的光线和门内客厅透出的暖黄光晕,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模糊而残酷的界限。
在黑暗笼罩的刹那,裴观野看到谢桉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似乎是下意识地想抬手开灯,但那动作只进行到一半便硬生生顿住,重新归于静止。
就这一个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动作,像一根针,猛地扎进裴观野的心脏。
他还是在意的。至少,身体的本能还在意这令人不适的黑暗。
这个发现让裴观野近乎死寂的心跳恢复了一丝活力,却也带来了更深的痛楚。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最终,只是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极轻地唤了一声:
“谢桉……”
这一声,像是投入古井的石子,带着卑微的祈求,试图唤醒什么。
谢桉的眼睫几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极其轻微,若非裴观野死死盯着,几乎无法察觉。
但那片冰封的湖面,依旧没有裂痕。
他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用他冰冷的、陌生的平静,构建着最坚固的堡垒,将裴观野连同他所有未出口的言语和情绪,彻底隔绝在外。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没有言语的战争。
而裴观野溃不成军。
那声沙哑的呼唤,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便沉入无尽的寒冷与寂静。
谢桉眼睫那一下细微的颤动之后,是更深、更彻底的沉寂。
他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再聚焦在裴观野身上,仿佛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男人,与楼道里的墙壁、空气并无不同。
他往后退了半步。
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划出了界限。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抬起手,开始缓缓地、坚定地关门。
门板移动的速度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那扇门,像是一道正在缓缓落下的闸门,要将裴观野彻底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裴观野眼睁睁看着那越来越窄的门缝,看着门后谢桉那张冰冷平静、毫无留恋的脸,
一股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比刚才在雨夜中追车却只能看到尾灯时,更甚。
他不能让他就这样关上门!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裴观野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推门,而是快如闪电般地,将自己的手掌,硬生生插入了那即将合拢的门缝之中!
“呃!”
门板夹在了他的手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剧烈的疼痛瞬间从手背传来,指骨仿佛要被碾碎。
裴观野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但他咬着牙,手臂肌肉绷紧,硬是没有缩回来。那只手固执地卡在那里,阻止了门彻底关闭。
门内的谢桉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做,关门动作骤然停止。
他垂眸,视线落在裴观野那只因吃痛而微微颤抖、却死死卡在门缝里的手上。手背上已经迅速浮现出明显的红痕,甚至隐隐有发青的迹象。
谢桉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极快,快得像是错觉。但他周身那冰冷的气息,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裴观野趁着他这瞬间的停滞,透过那道狭窄的门缝,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因为疼痛和急切而更加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不是……不喜欢……”
他喘息着,雨水和汗水混合着从下颌滴落。
“我……不知道……谁是叙之……”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混乱、痛苦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执着。
“但我……这里……”他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重重捶了一下自己湿透的、冰冷一片的左胸心脏位置,发出沉闷的声响,“……很难受。”
“看到你那样走掉……这里……像要死了一样。”
这不是解释,也不是道歉,而是一种近乎原始的、笨拙的情感宣泄。
他不懂为什么,不懂那个名字,不懂那些纠缠,但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份因谢桉的离去而引发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慌和疼痛。
谢桉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似乎起了一层极淡的雾,让人看不清里面翻涌的到底是什么。
他没有推开裴观野的手,也没有再继续关门。
他只是站在那里,沉默着,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挣扎。
楼道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裴观野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雨水滴落在地面的细微声响。
那扇门,就那样维持着将关未关的状态,被一只青红交错的手,固执地卡着。
仿佛他们之间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墙,也被这只手,撬开了一道细微的、充满痛楚的裂痕。
门缝间那只手,手背上迅速肿起的红痕和淤青刺目无比,微微的颤抖显示着主人正在承受的痛楚,却固执得不肯退让分毫。
裴观野的呼吸粗重,额发上的雨水和冷汗混在一起,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他死死盯着门缝后谢桉那双寒潭般的眼睛,不放过里面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胸口的窒闷和手上的剧痛交织,几乎要让他失去理智,但他撑住了,只是用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执拗地望着里面的人。
谢桉的视线,从那只青红交错的手,缓缓移到裴观野苍白痛苦的脸上。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着门外人的神经。
终于,谢桉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太轻,几乎被雨声和裴观野的喘息淹没,但裴观野捕捉到了。
紧接着,卡在门上的阻力消失了。
谢桉松开了扶着门的手,转身,一言不发地朝屋内走去。
他没有邀请,也没有再阻拦,只是用沉默的背影,留下了一个模糊的、未置可否的应允。
那扇门,就那样虚掩着,留下了一道堪堪可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裴观野怔了一瞬,随即巨大的狂喜和更加尖锐的恐慌同时攫住了他。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推开那扇不再阻拦他的门,踉跄着跨了进去,反手将门在身后带上,隔绝了外面湿冷的世界。
公寓里灯火通明,暖黄的灯光与门外走廊的幽暗形成鲜明对比,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寒意。
谢桉已经走到了客厅中央,背对着他,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开口,声音像是结了冰碴:
“把手处理一下,然后离开。”
他没有问“疼不疼”,也没有任何关切,只是下达指令,仿佛在处理一件麻烦的公事。
裴观野却因他这句话,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揉了一下,酸涩与一种奇异的暖流交织。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惨不忍睹的手背,疼痛此刻才清晰地、一波波地传来。但他顾不上。
“谢桉……”他向前走了两步,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的祈求,“我们谈谈,好不好?”
谢桉猛地转过身,那双冰冷的眸子终于再次对上他的,里面翻涌着压抑的怒火和更深的东西。
“谈?”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冰冷而讥诮,“谈什么?谈裴警官是如何‘不喜欢男人’,却又在会所里对着别的男孩移不开眼?还是谈你此刻这副狼狈的样子,是又想玩什么苦肉计?”
他的话语像刀子,一刀刀扎在裴观野心上。
“我不是……”裴观野急切地想辩解,却被谢桉打断。
“医药箱在电视柜下面。”谢桉不再看他,抬手指向门口,逐客令下得毫不留情,“自己处理,然后,出去。”
他说完,不再给裴观野任何机会,径直走向卧室的方向,似乎打算彻底将他无视。
裴观野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钻心疼痛的手,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涌了上来。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他默默地走到电视柜前,蹲下身,用没受伤的手有些笨拙地翻找出医药箱。打开,里面东西很齐全。
他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开始给自己清理伤口。
消毒酒精碰到破皮的地方,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额角渗出更多冷汗。他咬着牙,动作生疏地涂抹药膏,用纱布缠绕。
整个过程,他都低着头,没有再看卧室方向一眼,也没有再试图说话。
因为他知道,那道门,虽然物理上被他强行撬开了一道缝,但谢桉心里的那扇门,关得更紧了。
他此刻的留下,与其说是被允许,不如说是谢桉一种冷漠的、带着惩罚意味的“处理麻烦”的方式。
处理好伤口,裴观野看着自己被白色纱布包裹的手,又抬头望向那扇紧闭的卧室门。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他没有离开。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留在了这个并不欢迎他的空间里。
窗外,雨还在下。
屋内,灯火通明,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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