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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抉择与对弈
晨雾在精致的园林中缓缓流动,将假山、池水、亭台都蒙上了一层纱。铁盒在慕容清羽高举的双手中,显得格外沉重,上面的血迹已经变成暗褐色,却依旧刺目。
徐继业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一寸寸地丈量着慕容清羽——从他染血的肩头、苍白的脸色、微微颤抖却竭力挺直的手臂,到他眼中那混合着疲惫、伤痛、却熊熊燃烧着某种火焰的眼神。最后,那目光重新落回铁盒上,久久不动。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每一息都仿佛被拉长。慕容清羽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肩头的伤口在突突跳动,冷汗混着雾水,沿着额角滑落。他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最虔诚的献祭者,又如同最坚韧的磐石。
他赌的,是这位三朝老将心中尚未泯灭的忠义、公理,以及对当年旧案或许存有的疑虑。他赌的,更是徐继业与梁王素来不睦,对边军势力坐大可能存有的警惕。
终于,徐继业缓缓伸出了手。他的手很大,指节粗壮,布满老茧,那是长年握持兵刃留下的印记。他没有去接铁盒,而是轻轻拂开了盒盖。
泛黄的册子静静地躺在里面,封面上沾染着周淮和慕容清羽的血。
徐继业拿起册子,就着渐亮的晨光,快速翻阅。他的眉头随着阅读越皱越紧,眼神从最初的探究,变为凝重,继而转为震惊,最后是压抑不住的愤怒!那愤怒并非狂暴,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冰冷刺骨的怒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被厚厚的冰层覆盖。
他看得很快,显然对账目一类的东西极为熟悉,很快便抓住了其中的关键——那些指向雍王府(太上皇)和梁王府的隐秘勾连,那些伪造的痕迹,那些意图将东宫拖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庞大资金与物资调度。
“砰!” 徐继业猛地合上册子,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园中格外惊人。他胸膛起伏了一下,但脸上的表情已迅速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起来说话。” 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听不出喜怒。
慕容清羽依言起身,但因失血和内力消耗,身形微晃,立刻被身后一名护卫上前一步稳稳扶住。那护卫动作迅捷,力道恰到好处,显是高手。
“你如何证明,你是慕容清羽?” 徐继业将册子放回铁盒,目光如炬,再次盯住慕容清羽的脸。
慕容清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贴身之处,取出了那枚李崇明太傅给他的羊脂玉佩,上面刻着流云纹和古体的“羽”字。
徐继业接过玉佩,仔细摩挲查看,尤其是那个“羽”字刻痕,又抬眼对比慕容清羽的面容轮廓,尤其是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形——那里依稀还有当年那位聪颖仁厚的小皇孙的影子。
“像……真像。” 徐继业喃喃低语,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痛惜,但随即又恢复了冷静,“仅凭一枚玉佩,不足为证。此物虽可能是东宫旧物,但也可能是你机缘巧合所得。”
慕容清羽早有准备,沉声道:“晚辈不敢空口白牙。李崇明太傅昨夜以命相托,赵青崖赵先生可证晚辈身份,周家庄周淮拼死守护此册,还有……” 他顿了顿,看向徐继业,“前辈可还记得,晚辈六岁那年初冬,在御花园冰湖上失足,是前辈恰好路过,将晚辈捞起,还因此挨了先帝(慕容清羽祖父)的训斥,说您老当益壮却吓着了皇孙?前辈当时笑着对先帝说:‘老臣皮糙肉厚,能救下小殿下,挨几句骂值了。’”
这件事,是慕容清羽年幼时印象极深的一件事,也是极私密的往事,外人绝难知晓细节。
徐继业浑身一震,看向慕容清羽的眼神彻底变了。那锐利如鹰的目光中,终于浮现出确凿无疑的震惊与确认,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复杂的情绪——怜惜、痛心、愧疚,以及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你……你真是清羽殿下!” 徐继业的声音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不再称呼“公子”或“你”,而是用了旧日的敬称。他上前一步,双手扶住慕容清羽的手臂(避开了伤处),老眼中竟有泪光闪动,“苍天有眼!东宫……竟真有血脉留存!李太傅他……高义啊!”
这一声“殿下”和“苍天有眼”,让慕容清羽紧绷的心弦为之一松,一股热流涌上眼眶,但他强行忍住。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
“国公爷,往事已矣。晚辈今日冒死前来,并非只为认亲叙旧。” 慕容清羽迅速将话题拉回正轨,“此册所载,国公爷已见。梁王与太上皇当年构陷东宫,如今更派遣边军死士入京畿灭口,屠戮周家庄无辜,其心可诛,其行可灭!晚辈身负血仇,不敢或忘,但更忧心者,乃梁王拥兵自重,勾结朝中,已成国之大患!今日他能派死士屠村,明日他便敢拥兵作乱!陛下……或许也有所忌惮,但牵一发而动全身。晚辈恳请国公爷,以江山社稷为重,以边镇安宁为念,助晚辈将此真相大白于天下,遏制梁王,肃清朝纲!”
他这番话,将个人恩怨与家国大义紧密结合,既表明了复仇的决心,更抬高了格局,指向了徐继业作为军方元老最在乎的边境稳定和朝堂平衡。
徐继业松开了扶着他的手,背过身去,望着池中渐渐散去的雾气,沉默不语。这位历经三朝、见惯风云的老将,此刻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权衡。
慕容清羽的话,他信了七八分。账册是真的,玉佩和往事是真的,李崇明、赵青崖、周淮这些人的反应也是佐证。慕容清羽的身份,基本可以确认。
但是,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要站队。一边是代表着“旧日正统”和“血海深仇”的前朝皇孙,手握部分真相(但未必完整),势单力孤,且正被当今皇帝全力追捕;另一边,是已然坐稳江山二十四年、虽然多疑但也算勤政、且名义上“合法”的当今天子,以及那位手握重兵、虎视眈眈的梁王。
支持慕容清羽,就是公然与皇帝和梁王为敌,风险巨大,甚至可能引发内战,动摇国本。不支持,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当年冤案沉埋,看着梁王势力继续膨胀,最终威胁朝廷?
更重要的是,皇帝萧煜宸已经来了!徐继业早已接到密报,御前司的人已将翠微山围住,皇帝本人亲临别院前门!慕容清羽此刻就在他后院,这几乎是将他架在火上烤!
“殿下,” 徐继业终于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沉毅,“你可知道,陛下此刻,就在我这别院门外?”
慕容清羽心头一凛,但并不意外:“晚辈猜到了。土地庙遇伏,一路追杀,若非陛下亲临布置,御前司精锐不会如此倾巢而出,行动如此果决。”
“那你可知道,陛下带着谁一起来了吗?” 徐继业的目光变得深邃。
慕容清羽一怔,随即一个名字浮上心头,让他的呼吸瞬间停滞:“……苏晚晴?”
徐继业缓缓点头:“还有柳贵妃,似乎也在严密监控之中。陛下此举,用意深长啊。” 他踱步到一旁石凳坐下,示意慕容清羽也坐,又让护卫去取伤药和清水。“殿下,此事已非简单的旧案翻查,更牵扯当下朝局、后宫,甚至……陛下的私心。陛下对殿下,是必欲除之而后快。对苏宝林和柳贵妃的态度,也颇为微妙。此刻若老夫公然庇护殿下,无异于与陛下决裂,甚至可能被扣上‘勾结前朝余孽、图谋不轨’的帽子。梁王更可借机发难,指责朝廷无能,乃至兴兵问罪。殿下,你可曾想过这些?”
慕容清羽坐在石凳上,忍着肩头剧痛,接过护卫递来的清水喝了一口,脑子飞快转动。徐继业的顾虑,他明白。这是将这位老将逼到了悬崖边上。
“国公爷所虑极是。” 慕容清羽声音沉静下来,“晚辈并非要国公爷立刻竖起反旗,与陛下兵戎相见。晚辈所求,首先是一个公道——当年冤案,需得以真相告慰亡灵,还东宫清白。其次,是遏制梁王——此人勾结太上皇构陷忠良在前,拥兵自重屠戮百姓在后,若不加以制裁,必成国之大害。”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徐继业:“晚辈手中这份账册,是铁证。但仅此一份,尚不足以撼动梁王根基,更可能被反咬伪造。晚辈需要国公爷的帮助——以您在军中的威望,联络仍心存忠义、不齿梁王所为的将领,暗中收集梁王其他罪证,尤其是其在边镇的不法之举、与朝中官员的勾连,乃至……可能的不臣之心。同时,借助国公爷在朝中清流旧故的影响,逐步将当年旧案的疑点公之于众,形成舆论。”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至于陛下那里……晚辈愿与陛下一见!有些话,需要当面说清。陛下或许视晚辈为眼中钉,但陛下同样是当年阴谋的受害者之一(被蒙蔽或利用),更是如今梁王坐大、尾大不掉的直接面对者。梁王敢派死士入京,屠戮陛下子民,其嚣张跋扈,已是对皇权的公然挑衅!晚辈相信,在对付梁王这一点上,陛下与晚辈,未必没有共同利益。”
这番话,既提出了切实可行的步骤(收集证据、制造舆论),又巧妙地将矛盾部分转移到了皇帝与梁王之间,给了徐继业一个相对“安全”的介入角度——不是为了造反,而是为了清君侧、固国本、对付共同的威胁(梁王)。
徐继业眼中精光闪动,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不仅有着皇族的傲骨和血仇的执念,更有超越年龄的智慧与对时局的精准把握。他知道如何利用矛盾,如何争取盟友,如何将个人诉求与更大的利益捆绑。
“殿下,你想与陛下面谈?” 徐继业问,“你可知道,这有多危险?陛下此刻,恐怕正想将你除之而后快。”
“知道。” 慕容清羽点头,“但有些险,必须冒。而且,有国公爷在此,陛下总要顾忌几分。晚辈只需一个说话的机会,将账册呈上,将梁王之害言明。成与不成,听天由命。若陛下执意要杀晚辈,那也请国公爷将账册副本和梁王其他罪证保留,待时机成熟,公之于众,为东宫正名,也为天下除害!”
他将自己的生死放在了次要位置,重点强调了“正名”和“除害”,这份决绝与担当,让徐继业动容。
老将军再次陷入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石桌。园中的雾气已散尽,晨光熹微,洒在假山池水上,泛起粼粼金光。
良久,徐继业霍然起身,眼中已是一片决断之色。
“好!殿下既有此胆魄担当,老夫若再畏首畏尾,岂不愧对先帝,愧对太子,也愧对这身铠甲!” 他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殿下且在此安心疗伤。陛下那边,老夫先去周旋。苏宝林之事……老夫也会设法探听。”
他看向那两名护卫:“徐忠,徐义,你们带殿下去‘听松阁’歇息,请陈大夫过来为殿下诊治,务必保密!没有老夫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两名护卫躬身领命,态度愈发恭敬。
“殿下,” 徐继业对慕容清羽郑重道,“你且宽心。老夫这把老骨头,在军中和朝中,还有些分量。梁王之事,老夫早有耳闻,亦暗中收集了些许材料。既然殿下携铁证而来,此事……老夫管定了!至于陛下那里……” 他眼中闪过一丝老辣的光芒,“总要让他知道,这天下,并非他一人说了算,也并非只有梁王那把刀锋利。”
有了徐继业这番承诺,慕容清羽心中大石终于落地。他强撑着起身,对徐继业深深一揖:“清羽,代东宫三百余口,谢过国公爷!”
“殿下不必多礼,折煞老臣了。” 徐继业扶住他,眼中满是感慨,“快随他们去吧,好好治伤。接下来的戏,还得有气力唱。”
慕容清羽不再多言,在徐忠徐义的搀扶下,朝着园内一处更为幽静的楼阁走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徐继业脸上的凝重之色并未减轻。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铁盒,又望向前院方向,那里,皇帝的仪仗恐怕已经摆开。
“山雨欲来啊……” 他低声自语,随即整了整衣袍,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威严,大步朝着前院会客厅的方向走去。
一场关乎真相、权力、恩怨与抉择的对弈,即将在这枫晚别院的正厅,正式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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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晚别院,前院会客厅。
厅堂宽敞,布置古朴大气,多宝阁上摆放着一些兵器和古籍,显示出主人文武兼修的品味。此刻,厅内气氛却与这古朴格格不入,透着一股无形的压抑。
萧煜宸坐在主位,面色沉静,手指轻轻敲击着黄花梨木椅的扶手。他依旧穿着常服,但那种久居上位的威仪,自然而然地弥漫开来。周公公垂手侍立在他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下首客位,坐着一位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嬷嬷“陪伴”着的女子,正是苏晚晴。她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疏离。她身上换了干净的素色衣裙,头发也重新梳理过,显然是皇帝“恩典”的结果,但这“恩典”背后是更严密的监视。她不知道慕容清羽是否已经进了别院,更不知道徐继业的态度,只能静观其变。
厅外,隐约可见御前司侍卫肃立的身影,将这座别院围得水泄不通。
徐继业大步走入厅中,对着萧煜宸躬身行礼:“老臣徐继业,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圣驾亲临,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
“老国公不必多礼。” 萧煜宸抬手虚扶,语气平和,“是朕来得唐突,打扰老国公清静了。”
“陛下言重了。陛下驾临,寒舍蓬荜生辉。” 徐继业直起身,目光扫过苏晚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恭敬问道,“不知陛下清晨至此,所为何事?可是边境有紧急军情?”
他直接将话题引向军务,这是他的本分,也是试探。
萧煜宸淡淡一笑:“边境暂无大事。朕此番前来,是为追捕一名穷凶极恶、胆敢在京畿之地屠村杀人的江洋大盗。据报,此獠可能逃窜至翠微山一带,恐惊扰老国公安宁,故朕亲自带人前来搜捕,顺便……也来看看老国公。”
“江洋大盗?屠村?” 徐继业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愤慨,“竟有此事?京畿重地,天子脚下,何人如此胆大包天!陛下放心,老臣这别院虽简陋,但护卫尚算得力,定全力配合陛下搜捕!”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仿佛对周家庄惨案和慕容清羽之事一无所知。
萧煜宸目光深邃地看着他:“老国公忠心可嘉。不过,据朕手下回报,那贼人狡诈异常,武功高强,可能已潜入别院之中。为保老国公万全,还请老国公行个方便,让御前司的人,在别院各处……仔细查看一番。”
这是要搜府了!而且是以保护的名义。
苏晚晴的心提了起来,看向徐继业。
徐继业脸上笑容不变,甚至带着几分感激:“陛下关怀,老臣感激不尽。只是……” 他话锋一转,面露难色,“老臣这别院,虽不大,却也住了些家眷女眷,更有几处供奉先祖牌位的静室。御前司的爷们都是军中豪杰,行事雷厉风行,若贸然搜查,恐有惊扰,亦恐对先人不敬。不若……由老臣府中护卫陪同,划定区域,重点查看可疑之处,陛下以为如何?”
他以“家眷”、“先祖”为理由,委婉地拒绝了全面搜查,提出了折中方案,既给了皇帝面子,也为自己留下了缓冲余地。
萧煜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徐继业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要强硬一些。这老家伙,是真不知情,还是在刻意维护?
“老国公考虑周全。” 萧煜宸没有立刻反对,而是顺着他的话道,“那就依老国公所言。不过,为防万一,还请老国公将别院中所有人员,暂时集中到前院,以便辨认,也可确保安全。”
集中人员!这是要将所有人都放到明面上,慕容清羽若藏身其中,立刻无所遁形!而且,这也能防止徐继业暗中将人转移。
徐继业心中一凛,知道皇帝这是步步紧逼。他面上却依旧从容:“陛下思虑周详,老臣遵旨。只是需要些时间召集。还请陛下和……这位娘娘,稍坐片刻,用些清茶。”
他看了一眼苏晚晴,称呼“娘娘”,既不失礼,也模糊了她的位份。
萧煜宸点了点头:“有劳老国公。”
徐继业转身出去安排,厅内只剩下萧煜宸、苏晚晴和周公公,以及门口侍立的御前司侍卫。
萧煜宸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却透过氤氲的热气,落在苏晚晴身上。
“爱妃觉得,这枫晚别院的茶,与宫中的相比,如何?” 他忽然问道,语气随意,仿佛真的只是在品茶闲谈。
苏晚晴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指尖冰凉。她垂眸看着杯中清亮的茶汤,轻声道:“臣妾愚钝,品不出高低。只觉此茶……入口微苦,回味却有些清冽,似这山中晨雾。”
“哦?微苦,清冽……” 萧煜宸重复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倒是贴切。只是不知,这清冽之后,是否会转为甘甜,还是……一直苦下去。”
苏晚晴抿了一口茶,没有接话。她知道,每一句对话,都可能暗藏机锋。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有什么人正被带过来。
萧煜宸抬眼望去。
只见徐继业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几名护卫,还押着两个被捆缚双手、堵住嘴的人——正是沈墨和云汐!云汐依旧昏迷,被一名护卫背着,沈墨则脸色苍白,嘴角有血,显然受过刑讯,但眼神依然坚定。
苏晚晴看到云汐和沈墨,心中一紧,几乎要站起身,强行按捺住了。他们果然被抓了!慕容清羽呢?他是否也被发现了?
萧煜宸的目光在沈墨和云汐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徐继业脸上:“老国公,这是……?”
徐继业拱手道:“回陛下,老臣方才召集人手时,在后山一处废弃樵夫屋中,发现了这两个形迹可疑之人。此老者自称游方郎中,女子重伤昏迷。老臣观其神色有异,便命人拿下审问。谁知此人支支吾吾,言词闪烁,似与陛下所追捕的贼人有关联。故特带来,请陛下圣裁。”
他将发现沈墨云汐的过程说得合情合理,并主动将他们与“贼人”联系起来,显得自己积极配合。
萧煜宸看向沈墨,眼神锐利:“抬起头来。你是何人?与那屠村的贼人是何关系?那贼人现在何处?”
沈墨被取下堵嘴之物,咳嗽了几声,看向萧煜宸,又看了一眼旁边面色苍白的苏晚晴,心中了然。他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回……回大人,” 沈墨声音沙哑,顺着徐继业的话,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被胁迫的普通郎中,“小老儿沈墨,确实是个游方郎中。昨日在山中采药,遇到一伙凶人追杀一个受伤的年轻人,那年轻人逃到我落脚处,胁持了小老儿和我的病人(指云汐),逼我们为他治伤藏匿……小老儿迫于无奈,只好从命。后来……后来那伙凶人追来,发生了冲突,那年轻人带着我们逃到这里附近,自己……自己好像往深山更里面跑了,丢下了我们……小老儿所言句句属实,求大人明鉴啊!”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点出了慕容清羽的存在和受伤,又将他描述成一个穷途末路、丢下同伴逃跑的“贼人”,为慕容清羽此刻不在别院内提供了说辞,也暗示了慕容清羽可能还在山中。
萧煜宸盯着沈墨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沈墨演技极佳,眼神惊恐中带着无奈,将一个被牵连的普通老人演得惟妙惟肖。
“那年轻人,长相如何?有何特征?” 萧煜宸追问。
“他……他大概二十出头,身材挺高,脸色很白,受了很重的伤,左边肩膀和手臂都是血……用的是一柄很薄的剑,武功好像很高……别的,小老儿就不知道了,他一直蒙着半张脸……” 沈墨断断续续地描述着,特征都与慕容清羽吻合,但又故意说“蒙着半张脸”,留下模糊空间。
萧煜宸沉吟片刻。沈墨的话,与他掌握的情况基本吻合。慕容清羽确实受伤,可能逃入深山。但……他总觉得,徐继业的态度,以及沈墨出现的时机,都有些微妙。
“周淮,周家庄的周淮,你可认识?” 萧煜宸忽然话锋一转,厉声问道。
沈墨茫然摇头:“周淮?小老儿不认识……是附近庄子里的人吗?”
他的反应自然,不似作伪。萧煜宸暂时看不出问题。
“陛下,” 徐继业适时开口,“既然此二人与贼人有关,不如先将他们看管起来,待抓到贼首,一并处置?当务之急,是搜山追捕,以免贼人远遁。”
他将注意力重新引回“搜捕”上。
萧煜宸点了点头:“老国公所言甚是。周公公,传令下去,加派人手,搜山!重点排查山洞、废弃屋舍、悬崖峭壁等可能藏身之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周公公领命而去。
“至于这两个人,” 萧煜宸看向沈墨和昏迷的云汐,“先押下去,严加看管。”
护卫将沈墨和云汐带了下去。苏晚晴暗暗松了口气,至少他们暂时安全了。
厅内再次安静下来。萧煜宸的手指继续敲击着扶手,目光却投向了厅外重重叠叠的山峦,眼神深邃难明。
徐继业垂手侍立,心中却在快速思索。沈墨的应对很好,暂时稳住了皇帝。但搜山的命令已下,慕容清羽藏在听松阁,虽然隐秘,却也并非万无一失。而且,皇帝本人坐镇在此,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多。
必须尽快让慕容清羽与皇帝见面!但这见面,必须在一个相对“安全”,且能控制局面的环境下。
就在徐继业思忖对策时,一名徐府家丁匆匆而入,在徐继业耳边低语了几句。
徐继业脸色微变,随即对萧煜宸躬身道:“陛下,老臣家中有些琐事急需处理,暂且失陪片刻,请陛下恕罪。”
萧煜宸目光一闪,点了点头:“老国公请便。”
徐继业快步离开会客厅,走到一处僻静回廊。方才那家丁禀报:后园听松阁的陈大夫传来消息,慕容清羽的箭伤虽已处理,但失血过多,加之旧伤和内力损耗,引发了高热,此刻昏睡不醒,情况不稳!
麻烦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慕容清羽偏偏病倒了!如何与皇帝对质?
徐继业眉头紧锁,正思索间,另一名心腹护卫匆匆而来,低声道:“国公爷,我们在后山断崖下……发现了玄真道长!他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但还有气息!已经秘密抬回来了!”
玄真还活着!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徐继业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慕容清羽暂时无法出面,但玄真……或许是个契机!玄真作为当年东宫侍卫统领,同样知晓内情,而且他的身份和经历,或许更能打动……或者说,刺激到皇帝!
“立刻将玄真道长安置到安全之处,全力救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徐继业迅速下令,“另外,严密监视搜山的御前司人马,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是!”
徐继业整理了一下思绪,重新朝会客厅走去。慕容清羽无法出面,那么,就先用玄真和那份账册,来撬动眼前的僵局吧。
他回到厅中,萧煜宸依旧坐在那里,仿佛一尊冰冷的雕像。
“让陛下久等了。” 徐继业拱手。
“无妨。” 萧煜宸抬眼看他,“老国公家事可处理妥当了?”
“些许小事,已安排妥当。” 徐继业顿了顿,忽然道,“陛下,老臣方才忽然想起一事。关于陛下所追捕的‘贼人’,或许……老臣知道一些更深的隐情。”
萧煜宸眼神一凝:“哦?老国公请讲。”
徐继业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老臣怀疑,此人可能并非普通的江洋大盗。他的身份,他所谓的‘罪行’,或许……都与二十四年前,那场震动朝野的‘承明之变’,有着莫大的关联。”
此言一出,厅内空气骤然凝固!
苏晚晴猛地抬头,看向徐继业,心脏狂跳!
萧煜宸敲击扶手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缓缓坐直身体,目光如冰冷的利刃,射向徐继业:
“老国公,此言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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