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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8 章
萧云湛来了火气,刚要开口驳斥王敬雅的大胆,手腕却被裴知微轻轻按住。
她眼神清亮,对着他微微摇头,随即转向王敬雅,“夫人为何要将所有证据都送往京城?”
王敬雅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汤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放在扬都,天高皇帝远,什么都可以悄无声息的消失。
但京城不同,天子脚下。
而且徐记当铺在京城立足几十年,早已盘根错节,背后牵扯的人脉、账目繁杂,除非是翻了天的大事,否则谁也不敢轻易动它。”
裴知微追问:“可京城权贵云集,你就不怕当铺的人被人收买,或是见利忘义,转头把你卖了?”
王敬雅闻言,忽然低笑出声,“小娘子还是太年轻,不懂人心的经营。
整整二十多年啊,我就没停止过钻营。
我给将士们送物资,说到底是为了崔大哥。
我打理徐家产业,是为了攒下谁也不能随便动我想护之人的底气。
我暗中在各地布局,救下无数濒危之人,不少人还是孩童之时便被我收留栽培,如今已形成至少两代心腹势力。
先不提我对他们的天大恩情。
仅凭他们的家人受制于我、前程尽在我掌控之中,就算旁人抛出千金利诱,他们也断不敢轻易背叛。”
她说着,语气软了几分,“只是要劳烦崔大哥亲自进京一趟了。
那当铺的掌柜只认你,没有你亲自到场,就算是我去了,也拿不出那些东西。”
“那如果我死了呢?”崔延武面色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没有丝毫波澜。
王敬雅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结成冰,眼神阴鸷得吓人。
“那这些证据,就会在一夜之间,传遍徐家所有商行所在的州府县镇。
每个百姓手里都会拿到一份抄本,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官员贪墨的明细、世家走私人口的账目、打劫回纥商队的谋划,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你们猜猜,到时候百姓会如何?”
这话一出,屋内瞬间陷入死寂。
谢霁更是被惊得合不拢嘴。
寻常百姓若是知道上位者如此龌龊,用他们的血汗钱中饱私囊,勾结外邦残害同胞,恐怕不仅仅是朝局动荡那么简单。
积压的怨气一旦爆发,怕是会掀起滔天巨浪,揭竿而起都只是轻的。
崔延武沉默良久,颇无奈地道:“你真的是越来越疯。”
他目光落在王敬雅腰间那柄与她这一身装扮并不相衬的匕首上。
“当年送你这把匕首,是想让你斩断过去的恩怨。
保护好自己,好好过日子,可没想到……”
他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突然深深叹了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
“也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再抬眼时,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模样,刚要开口,王敬雅眼底却泛起一层水光,笑着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自嘲。
“崔大哥,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没有我。
当年你不肯让我留在你身边,就是怕一旦你出了什么事,我会不顾一切,利用崔、王两家的势力把天捅破。
现如今,就算我做了这么多,你也还是不会与我在一处。”
她抬手,用帕子轻轻抹了下眼角,动作轻柔,语气却异常坚定:“你知道我为何对你死心塌地吗?
一来是我性子执拗,认定的人就不会放手。
二来,是你从来都未曾骗过我。
你明明有一万种委婉的理由拒绝我,可你却明明白白告诉我,是因为我性子不好,所以你不会与我在一起。”
“无妨,”她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释然的笑容。
“反正这么多年我也过得挺好,人生不过就几个二十年,咱们这样也挺好。
你守你的家国社稷,我护我的心头之人,各自安好。”
裴知微看着她眼底未干的水光,忍不住问道:“你做了这么多,甚至不惜以天下为赌注,就不怕陛下知道后,降罪于你?”
王敬雅闻言,笑得愈发从容:“陛下都知道。
当年他就说过,我跟崔大哥虽然一个比一个疯,但不是一路人。
崔大哥的缰绳是天下社稷,是百姓苍生,甚至是崔家。
而我的缰绳就只是崔大哥,只要圣上不对崔大哥无故起疑,我比谁都安分。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护他周全,陛下二十多年前就明白的。”
崔延武突然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对着王敬雅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王敬雅也慢慢站起来,素色的襦裙微微晃动,语气平静无波:“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崔延武不再多言,转身就往门口走,步伐沉稳,没有一丝犹豫。
王敬雅对着他的背影,深深福了一礼,姿态恭敬。
萧云湛、裴知微等人见状,也纷纷跟上,默契地留出空间。
就在崔延武走到门口,他突然顿住,猛地转头。
众人像是提前商量好一般,迅速分散到两侧,给两人让出一条笔直的通路。
崔延武对着王敬雅的方向,深深作揖,声音洪亮,带着难以言喻的郑重:“崔延武代这二十多年受到敬雅娘子恩惠的将士们,在此谢过!”
王敬雅没有起身,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仰着脸看他,语气带着几分促狭:“然后呢?”
崔延武保持着作揖的动作,却没有再出声,周身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王敬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带着几分得意:“崔大哥啊崔大哥,你就连寻常男子那般,故作深情说句‘来生再报’都不肯。”
众人以为她要动怒,谁知她话锋一转,眼底闪着光亮,语气里满是骄傲:“不愧是我王敬雅倾心之人,这般刚直,这般坦荡。
你们走吧。”
萧云湛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无语,这两人的相处模式,实在不是他们能看懂的。
崔延武也不拖沓,听到这话,直起身,转身就走了出去,头也不回,背影挺拔如松。
一行人离开徐府,回到瑶光苑,连夜合计。
萧云湛将桌上的证据一一铺开,眉头紧锁:“现在手上的东西牵扯太广,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不如尽快带着现有证据,押着张叙仁、王恒这些人启程回京,面呈陛下。”
裴凛点头附和:“瑞王说得有理。
只是崔大人身为淮南节度使,不能擅自离境,得先上书陛下,说明原委,等旨意下来才能动身。”
崔延武坐在一旁,神色平静:“扬都的后续之事,我会协助柳敬常处理妥当。
那些没来得及取的证据,我亲自送往京城交给陛下,你们放心上路便是。”
接下来的几日,瑶光苑里气氛有些微妙。
裴知微、谢霁,甚至连向来沉稳的萧云湛,目光都时不时往崔延武身上瞟,心里都憋着一堆疑问,却没人敢轻易开口。
他们都想知道,崔延武对王敬雅到底是何种心思,可看着他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几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只憋得夜夜捶胸顿足,做梦都在埋怨另外两个怎么不先开口问呢?!
启程之日转眼就到,扬都城门口车马齐备,衙役们押着张叙仁、王恒等犯人,个个面色凝重。
崔延武走到谢霁身边,一把拎住他的后领子,像是拎着一只小鸡崽,对着萧云湛道:
“你们此行路途凶险,这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功夫还算凑合,跟着你们也能多添一份力。
他出来逍遥够久了,也该回去收收心,好好历练一番。”
谢霁挣扎着扭动身子,嚷嚷道:“我不跟他们走!
你现在比谁都危险,那些人肯定会对你下手,我得跟着你保护你!”
崔延武嗤笑一声,“就你?
我还没老到让你这个毛头小子来保护。”
萧云湛劝道:“崔大人,谢霁说得没错,不如让他随你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崔延武摇了摇头,眼神锐利:“我不是自大,也不是鲁莽,这次进京我自会禀明圣上,做好万全准备。
你们想想,若是你们是那些幕后之人,会选择对谁下手?
是我这个带着兵马回京的节度使,还是你们这群押着犯人、带着证据,还拖着老弱妇孺的队伍?”
他说着,目光扫过裴凛和裴知微。
裴凛的功夫确实寻常,裴知微虽轻功了得,但拳脚功夫终究差了些火候。
萧云湛知道崔延武说得没错,他们这一路才是真正的危机四伏。
那些证据只要一把火就能烧毁,张叙仁等人只要不留活口,就能切断线索。
他们确实更像是软柿子。
“那就让谢霁跟我们走吧。”萧云湛也就不再客气。
谢霁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再抗议,只是有些不情不愿地对着崔延武道:“那小豆子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照顾他。”
崔延武哈哈一笑:“那小子就更不用你操心了。
现如今吴兴看他跟看亲儿子似的,压箱底的绝活都琢磨着要教给他。
你要是真把他带走,估摸着吴兴得偷偷跑去京城,再把那小子给拐回来。”
他又转向萧云湛,语气郑重:“扬都城剩下的事情,你们放心交给我。
柳敬常那边我会盯着,那些失踪少女的安置、新罗坊的后续清理,我都会一一处理妥当,证据我就直接带去京城。”
众人一一告别,萧云湛翻身上马,挥了挥手:“崔大人保重,京城见。”
“一路小心。”崔延武颔首,看着车队缓缓驶离扬都城。
车队沿着官道往京城方向行进,一路晓行夜宿,不敢有丝毫耽搁。
这日午后,日头正盛,车队在一处河边停下休息。
裴凛和萧云湛拿着地图凑在一处研究,岸边的树荫下,裴知微正给马匹喂水,谢霁则烤着刚刚随手打的一只兔子。
“前方就是泗州,”裴凛指着地图上的标记。
“泗州驻军严密,咱们可以在那里好好修整一番,补充些物资再继续赶路。”
萧云湛还未开口,突然听到“咻”的一声锐响破空而来,速度快得惊人。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支羽箭已经穿透了挂着黑布的囚车木栏,“噗”的一声,精准地射向张叙仁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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