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奏鸣曲

　　夜幕降临，街灯次第亮起。咖啡馆里的人来了又走，只有她们一直坐在那个角落，像被时光遗忘的标本。小雨的摄像机静静躺在桌上，红灯已经熄灭，但刘姿知道，有些画面不需要记录也会永远鲜活。
　　就像文靖站在婚纱店的镜子前，对她说"美得不像话"时的眼神；就像他在咖啡馆弹《月光》时故意弹错的音符；就像他最后那段日子，明明疼得冷汗涔涔，却依然坚持每天给她一个完整的微笑。
　　这些记忆如同信纸上那只简笔鲸鱼，永远活在她心底最深的海洋里。
　　咖啡馆的灯光昏黄，窗外的夜色已深。小雨看着刘姿指间那枚翡翠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微光，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刘老师...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摄像机外壳，"文老师...在临走前一个月，单独找过我。"
　　刘姿的指尖在杯沿顿了一下，咖啡表面荡起细微的波纹。
　　小雨深吸一口气："那天他约我在大学路的咖啡馆见面，点了焦糖玛奇朵——他明明从不喝甜咖啡的。"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他穿着浅蓝色衬衫，看起来...健康得不像话，连帮我拉花时的手都稳得不可思议。"
　　刘姿闭上眼睛，仿佛能看见那个画面——文靖挺直的背影，刻意维持的完美姿态，还有他藏在平静表面下的疼痛。
　　"他给了我那个U盘，还有...一本笔记。"小雨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本子，封面上烫金的"刘姿"二字已经有些磨损，"里面记满了你的生活习惯，从喜欢的洗发水牌子到经期会偏头痛的日子..."
　　刘姿接过本子，轻轻翻开第一页。文靖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有些页面明显是右手写的，有些则是左手补上的。她甚至能分辨出哪些记录是在疼痛发作时写的——那些字的笔画会突然变得很深，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最让我难受的是..."小雨的眼泪砸在桌面上，"他表现得那么正常，那么从容，就像只是在交代一次普通的出差。他说要我记得多拍些你笑的镜头，说悲伤的样子不适合你..."
　　刘姿的指腹抚过纸页上的一处水渍晕染——那可能是文靖的汗，或是泪。在记录她爱吃的餐厅那页，边角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他还说..."小雨哽咽了一下，"说等你能笑着提起他时，就把这些交给你。可是三年了，我看你还是..."
　　"还是会疼。"刘姿轻声接上她的话，手指描摹着本子上文靖画的鲸鱼尾巴，"但这不代表我没有在好好生活。"
　　咖啡馆的背景音乐恰好切换到《月光》，德彪西的钢琴曲流淌在空气中。刘姿记得这是文靖最常弹给她听的曲子，尤其是她失眠的夜晚。
　　"你知道吗，"她突然说，"在墨尔本的第一年，我报名学了钢琴。"
　　小雨惊讶地抬头。
　　"很笨拙，总是弹错音。"刘姿的嘴角微微上扬，"老师说我弹琴的样子像在跟琴键打架。但每次弹错，我就会想起文靖说——错音不是错误，是另一种可能。"
　　窗外的街灯突然闪烁了几下，照亮刘姿含泪的微笑。小雨终于明白，原来伤痛和怀念可以共存，就像月光与阴影从来都是相伴而生。
　　"他还交代了什么？"刘姿问道，声音很轻，却不再颤抖。
　　小雨擦了擦眼泪："他说...要我记得提醒你按时吃饭，睡前泡脚，还有..."她顿了顿，"每年生日给自己买一束向日葵。"
　　刘姿望向窗外，夜色中依稀可见远处大楼的轮廓——那是文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他现在不在了，却又无处不在，在每一杯她喝的咖啡里，在每一首偶然响起的钢琴曲中，在她逐渐学会的独立生活里。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轻声说，合上笔记本，"我们该回去了，明天还要陪你试头纱。"
　　小雨点点头，招手买单。当她们走出咖啡馆时，夜风拂过刘姿的发梢，带着初秋特有的清爽。她抬头看了看星空，那里有一颗特别亮的星星，让她想起文靖在病床上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看，我们终究还是看到了同一片星空。"
　　清晨的墓园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松枝的沙沙声。刘姿捧着一束向日葵，站在墓园入口处，脚步突然变得沉重。小雨识趣地停在远处，轻声说："我去那边等你。"
　　石板小路被晨露打湿，泛着微光。刘姿一步步向前走，心跳声在耳边放大。转过一个弯，她看见了那块熟悉的黑色大理石墓碑——文靖的名字下面刻着一行小字："归港的鲸，终得安息"。
　　墓碑前已经放着一束新鲜的百合，露珠还在花瓣上滚动。刘姿蹲下身，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石面，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她将向日葵放在百合旁边，金黄与纯白在晨光中相映成趣。
　　"我来了。"她轻声说，声音飘散在风里。
　　墓碑旁是他母亲的墓，两座坟茔紧紧相依。刘姿想起文靖曾说过，父亲离家后，母亲是他唯一的依靠。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
　　她从包里取出那个U盘，放在墓碑前。三年了，她一直不敢看里面的内容，害怕自己会崩溃。但此刻，站在他长眠的地方，她突然有了面对的勇气。
　　"小雨说，这是你留给我的。"她摩挲着U盘光滑的表面，"我还没准备好看...但我会的，总有一天。"
　　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惊起一群白鸽。刘姿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那是文靖生前总爱把玩的幸运币，上面刻着鲸鱼的图案。她将硬币轻轻放在墓碑顶端，金属在阳光下闪烁了一下。
　　"墨尔本很美，但我还是更喜欢这里。"她继续说，仿佛文靖就坐在对面听着，"爸妈在那边开了家小书店，我帮忙打理。有时候会弹弹琴，虽然还是经常弹错..."
　　一片树叶飘落在她肩上，像是一个轻柔的触碰。刘姿突然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你走后，我学会了自己修水管，还会做红烧肉了，虽然...还是会把酱油放多。"
　　风忽然大了起来，吹乱她的长发。刘姿伸手整理时，无意中碰到墓碑背面——那里似乎刻着什么。她绕过去，发现是一行几乎被青苔覆盖的小字：
　　"刘姿，别回头，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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