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歌历事

　　才入邕城的城门，几人就发现两边的街道，与离开时有些不一样。每隔几间房，就挂起了红色的灯笼，那战后悲伤的氛围，暂时被忘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忙碌之象。

　　而且，城内东风国的人，也比往日里多了些。苏北歌几人寻了一处食肆，坐了下来。

　　“几位客官，要点什么？”一个小厮热情地迎了上来。

　　景蔺熟悉地报了一串菜名，然后又问，“小二哥，这怎么突然满城挂红了？”

　　店小二嘿嘿一笑，“客官这是刚回来吧？我们国君，要大婚了！”

　　“大婚？”苏北歌听到这个词，当即就望向景蔺。

　　景蔺也是一脸懵，然后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他又问那小厮，“国君要娶哪家姑娘？”

　　“嗬！这一下娶俩！一个东风国的公主，还有一个，是咱们北凌应家的！”那小厮低声道。

　　苏北歌有些发懵，阿驷……他要娶别的女子了？

　　景蔺望着苏北歌那黯淡无光的眸子，有些心疼，解释道：“阿骐这样做，一定是有苦衷的。我这便去国府宫，找他问个清楚！”

　　说完，他就要走。

　　苏北歌拉住了他，低声道，“别去。”

　　“与东风国联姻，确实是建立同盟关系最好的办法。至于应家……”她出神地望着那满城的红色，苦笑了一下，“无所谓了。既然都娶了东风国的公主了，再娶一个北凌的老世族，也可以平衡朝局吧。若后宫内只有一个异邦女子，那些老北凌人，怕是也不会答应。在阿驷看来，娶应家人，总比娶陇家的要好吧。”

　　景蔺却十分愤怒，“你能想明白，但我不能就此算了。我得问清楚，让阿骐给你一个交代！”

　　“别去。”苏北歌又重复了一句，“阿驷自然知道我住在哪里。若他想跟我解释，他会来的。若他不来……那便说明，他认为，这些事，无须向我说明。你又何必，去自讨没趣。”

　　*
　　直到梁骐大婚的那日，他都没有过来找苏北歌。

　　按照北凌的习俗，国君大婚，要在正殿举行仪式，接受百官的朝拜，然后再将新娘，送入后宫。而这整个过程，都十分的繁琐，通常会持续整整一天。

　　这一日，雪停了，阳光从云层中透出来，晃得人眼睛疼。

　　苏北歌走到了院落里，望着那片阳光照射下的雪地，忽然觉得，这雪后的阳光，比那雪，还要刺眼。她抬起手，挡了挡眼睛，却还是有止不住的光，从指缝间钻进来。

　　似乎每次，有什么大事发生的时候，都会下雨，或是下雪。

　　听着外面那热闹的声音，苏北歌忽然想出去，去亲眼看看那满城的红色，应该很是好看吧？可当她的脚，要踏出那院门的门槛时，又停住了。

　　她默默地回到屋子里，关上门，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着窗外，隔空敬了一杯，“新婚快乐。”

　　当天半夜，苏北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在她的屋前，停了下来。

　　紧接着，是推门而进的声音。

　　她知道，是谁来了。

　　她依旧躺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腾出了点位置，就像以前，他每次半夜过来时一样。

　　那人走到床前，看着那隆起的被褥，似乎轻轻叹了一声。然后他宽去外衣，吹了烛火，上了床。

　　“小一，这些日子……还好吗？”

　　那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又似在耳边轻语。

　　苏北歌努力憋着泪水，然后轻轻地问了一句，“你……怪我嘛？”

　　黑暗中，一只手臂伸了过来，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我没有怪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是怪我自己。”

　　听到这句话，苏北歌一直忍着的委屈，瞬间崩塌。她侧躺着，泪水从眼角滑出，沾湿了枕头。

　　梁骐似是发觉了，他长臂一伸，从背后抱住了她，抵着她的背，轻声道：“对不起……”

　　苏北歌的身子僵了一下，没有动。他身上的那股味道，依旧很熟悉，让她安心。

　　可这安心，又不那么安心。

　　梁骐抱着她，感觉到了她身子的冰凉，一股药味，从她的身上传来，尤其是发丝，在月光下黑得如乌木一般……他皱了下眉，轻轻撩起一缕，闻了闻，那药味更浓了。

　　“还病着嘛？”

　　“一点点。”苏北歌有些心虚，“从南璃回来后，身子一直有些虚。最近白英在帮我调理身子，已经好多了。”

　　那缕发丝，从他的指间滑过，心里像被刺了一样，疼得厉害。本来想好的满腹话语，又都噎住了，只化作一声轻轻地叹息。

　　沉默了一会，苏北歌还是忍不住问道，“今夜，你不是应该，呆在你新娶的夫人那里嘛？”

　　*
　　黑暗中的那双眸子，抬起来，望了望窗外，那里，是国府宫的方向。

　　梁骐的手紧了紧，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因为同时娶两个，所以今夜，不管我呆在谁的那里，她们背后的势力，都会占上风。所以，哪里也不呆，最为合理。”

　　苏北歌苦笑，“现在不去，那以后总是要去的。”

　　说到这里，两人又沉默了。屋子里只能听到窗外风吹动竹叶的声音，哗啦啦地响。

　　好一会后，梁骐才开口，声音低低地，“小一……你，还是不愿嫁我嘛？”

　　前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嗯。”

　　梁骐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些疼，有些闷，还有些不甘，“那你还……愿意呆在我身边？”

　　苏北歌感觉到腰间的手，越收越紧，让她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轻轻地拉下那双手，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然后抬手，摸上了他的脸，轻声道，“阿驷，我爱你。”

　　那三个字，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梁骐身上的枷锁。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贴在他的脸上，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好一会后，他才哑着声音，轻轻地唤了一声，“小一……”

　　他用力拥紧了她，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连鼻尖的那股药味，也越发地浓厚，直刺他的鼻腔，让他莫名地，有些慌……

　　苏北歌贴在他的胸口，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声，轻声问道，“你今夜来，是还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嘛？”

　　过了好一会，梁骐声音，才在她耳边响起，“你想知道，恒升为什么背叛你嘛？”

　　听到这个名字，苏北歌的身子僵了一下，她咬住下唇，点了点头。

　　“他是……”梁骐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她光滑的背，“本应姓季。”

　　“季？”苏北歌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那……那不是……”

　　“嗯。”梁骐缓缓道，“他不是普通的季氏宗亲，而是前朝中洲太子，季元的儿子。齐仲来，也是他的人。前朝中洲复辟、东风国内乱、岚州胡人崛起，这些事情的背后，都是季氏的人在操控。”

　　苏北歌愣住，好一会才颤抖着道：“恒升……那时才那么小，他，他怎么可能……”

　　“自然不是他。”梁骐冷笑道，“他没那个本事。而且，他那时候，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

　　“这里面，主要有两个核心人物。一个，是齐仲来。他负责在暗中联络旧部，收集钱财粮草，招兵买马。另一个……”

　　说到这里，梁骐停下来，看着她，“你猜是谁？”

　　梁骐笑了笑，“任凭谁也想不到，她的身上。”

　　“谁？”

　　梁骐看着她，一字一顿地吐出一个名字：“乔、莺、莺。”

　　“是她!”苏北歌的脑海中，浮现出，在晋城日月坊赌场见到的那个红衣绝美的女子，“那个富可敌国的寡妇？”

　　“没错。”梁骐冷笑，“她也是前朝中洲太子季元的女儿。恒升，就是她的弟弟。”

　　“前朝中洲灭亡的时候，季周死在乱军之中。叛军在他的后院，找到太子妃和一个刚出生的男婴的尸体，那个男婴，身上带着龙纹玉佩，都以为，那就是恒升。”

　　“应该是太子妃的一个忠婢，来了个狸猫换太子。而另一个人，则将季周的女儿季温玉带了出来。估计几人在逃难的过程中走散了，季元雍跟着忠婢回了陈国，隐姓埋名，成了恒升。而季温玉，则流落民间，辗转被卖到了吴兴县的钱家，作婢。逃出钱家后，又得了乔公子的青睐，嫁入了乔家。她以晋城为基地，暗中联系着齐仲来，慢慢地铺开了她的网。”

　　苏北歌脑子一转，“那另一个救季温玉的人，是齐仲来？”

　　梁骐点头，“他原名齐贺，是季周一个亲信的儿子。季周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了他。这些年，他明里为东风国做事，实际上，就是在为季温玉复国做准备。”

　　“这样的人物，算是个人杰了。潜伏东风国多年，获得国君乃至几乎满朝上下的信任，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也不忘自己的出身，多年来，一直找着季元雍的线索。没想到，你带着恒升，主动送上门了。”

　　“他是从学宫开始就盯上我们的？”

　　“或许更早。”梁骐道，“从齐仲来掌权开始，就颁布了一个严查身份入城的制度。每个与季元雍年龄相仿的人，进入东风国后，有可疑的，都会被派人暗中追踪。”

　　“那……恒升是什么时候……”苏北歌艰难地问出这句话，“什么时候，与他们相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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