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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8 章
平心而论,神武都在天牢里住得还不错,除了没有阳光。
不过蜀地一年到头也没几天阳光。
万年和部族首领来看过他。
君集一次也没来。
他知道他在生气。
元旦时,送酒菜的人告诉他,神君集挑战了南方炎天,并杀了对方。
“要恭贺你弟弟吗?”那人问。
他摇头。
几日后的一个夜晚,君集终于来了。
“我现在和你一样是五天君了。”他话音冰冷。
“我知道。”
神君集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然后自嘲般冷笑了一声,“神武都,我再也不会管你的死活了。”
他转身就走。
在神君集的背影即将消失的时候,神武都忍不住喊了一声,“君集!”
神君集的步子顿了顿,但没有回头。
他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我知道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没有人可以阻止你,我尊重你的选择。”
我知道你有野心。
神君集嘲讽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就这?”
天照邪域危机四伏,我担心你。
“我不想失去你。”
神君集冷笑着说,“但你还是不会帮我。从小时候起,无论我想做什么,神武都——”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如此冰冷,甚至带着一丝恨意,“你只是站在一边看着,你永远都不会帮我!”
他走了。
神武都没有多余的时间品味不被君集理解的痛苦,因为那条黑暗的甬道中很快浮现出中央钧天应九锡微笑的面容。
“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应该被听到的东西,”他的笑容总是让他很不舒服。
“我和君集的感情没有什么不可以被人听到的。”
“东方苍天神武都,你很谨慎,”应九锡笑起来,“在天照邪域活着,确实需要谨慎。”
那之后,应九锡总是有事没事来找他喝酒。
他安静地听他讲话,容忍他试探自己。
申屠罗有一两次想找机会干掉神武都,都被应九锡化解了。
尽管如此。
神武都仍然不信任应九锡。
万年在君集手下当了个小头目,在他的劝说之下,神君集把自己从邪皇那里得到的赏赐全部转送给文且与逢嫣,请他们帮神武都说好话。
天照邪域的文官系统是六部:天部、地部、春部、夏部、秋部、冬部。
文且主管天部,是天官祭酒,逢嫣原本是申屠令的幸臣,在申屠令死后,因文且的推荐,被申屠罗破格提拔为地官祭酒。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很得邪皇宠幸。
与此同时,天牢中的神武都表现得相当安分,既没有要与神君集联手的迹象,也没有主动与其他同僚勾结的倾向,似乎天牢这种不受人打扰的环境很中他的意,每天只自在地看书与打坐修炼,羌氐部族曾偷偷地劝他逃走——
“不要,我喜欢这里。”
隶属东方苍天部的苍龙七宿虽归他管,他却无论大小事宜,均要求他们请示钧天与邪皇。
日子一久,申屠罗渐渐地放松了戒备。
半年后,温情来了。
温情并不是那种一眼就能让人倾心的女人。但她有种魔力,能让人上瘾,挠心挠肺。
申屠罗立她为邪后、正式迎娶她的那一天,五天君都参加了婚宴。
神武都自然也来了。
他只是多看了她一眼。
并被她察觉了。
那之后,一旦他离开天牢单独执行邪皇的命令,温情就会时不时地露面。
她身体的幽香与暧昧的话语简直让他眩晕。
然而他从未回应。
在他的心里,有一个女孩的名字。
赵奉凰。
神家与赵家都是当地的豪族,祖上也有过来往,赵家在终于生了一个女儿后,与神家约好,将来哪个孩子继承神家,就把掌上明珠奉凰嫁给谁。
继承神家指的不只是家业,还有神家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功体。
这意味着两兄弟自降生的那一刻起,就成为了竞争对手。
赢的得到一切,输的一无所有。
父亲对兄弟俩的态度是一视同仁的冷淡,母亲则偏爱聪明外露的弟弟,君集也从不掩饰他的竞争心。
“武都,你是哥哥,要让着弟弟。”
他让着他。
然而九岁时,父亲选择了神武都,开始带着他一同修炼,慢慢地将功体传给他。
母亲受到打击,竟然一病不起。
神武都记得自己在母亲临终前安慰她说,等他学会了传功,一定会传给弟弟。
这句话差点要了君集的命。
母亲下葬那日是个阴天,他不明白君集为何没来参加母亲的葬礼。
父亲的面色则比天色更阴沉。
“我听下人说,你要把功体传给君集?”
雷声在云层间翻滚。
他鼓足了勇气说,“我觉得对君集不太公平,至少把功力给他吧。”
父亲冷笑了一声,“你和那个女人一样,以为这样是爱他,结果他现在就要死了。”
神武都不明所以,直到听到棺椁中传来细小的声响。
虚弱,无力,就像一只垂死的猫在抓挠着哀求——
一道闪电劈过天空,他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下人在他眼前抛下泥土,就像听不见棺椁中的声响。
他疯了般要跳下去扒开棺椁,父亲伸手,牢牢地捉住他。
“为什么?!”他哭着问,“爹——”
“他的心性与资质不足以继承,”父亲的音调比不断落在棺椁上的泥土还要冰冷无情,“与其让你自以为是的同情毁掉神家的邪道传承,不如我现在就断了这祸根。”
父亲的决绝让他眼前发黑。
棺椁中的声响越来越微弱。
大雨倾盆而下。
他忽然跪下去,对着父亲折断了自己左手的小指——
父亲的脸色终于有些微的变化。
他的嘴唇痛到哆嗦,“我发誓,绝不会把功体传给君集,如果有一天,他做出有辱神家的事,我会亲手了断他!但如果神家为了邪道,”他抬头看着父亲大声说,“可以残杀自己的骨肉至亲,我没有信心将这样的道炼下去!”
下人停下了埋棺的动作。
父亲冷冷地盯着他,眼中闪动着寒光。
雨水洗刷着神武都十岁的脸庞,虽然痛得嘴唇发抖,眼神却毫不退却。
“那孽子运气还真好,”他听见父亲自言自语道,“你娘本来不用死。”
他再一次不明所以。
父亲一把捏住他的左手,闪电般将断指接了回去。而后一抬手,某种东西一闪,刺入棺椁之中。
那个瞬间,神武都的心跳几乎停止。
他以为父亲杀了君集——
“捞他出来吧。”
父亲冰冷地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去。
神武都僵硬地扑进墓穴,劈开棺椁,抱出奄奄一息的君集,慌张地查遍他的全身,没有,没有任何伤痕,他只是暂时窒息了,现在还有命在——
神武都喜极而泣,泥浆将他们弄得很脏,泪水在漫天的雨水中如此微不足道。
那件事之后,原本常年面上带着微笑的神武都变得安静了。与之相反,君集却更加爱笑了。
即使一个人,也能笑出声来。
神武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当然,神君集也会有不开心的时候,但绝不会在家里表现出来。
如果他心情不好,就会去母亲的墓前。
一次神武都去找他,日暮时分,兄弟俩一言不发,默默地望着母亲的墓碑。
“他们说你为了救我折了自己的手指?”
神武都没有说话。
“武都,”君集看着碑上的名字,平静地说,“我觉得我有一部分死了。”
神武都看向弟弟。
“死在了那一天,”君集的声音还是听不出任何感情,“死在了娘的棺木里。”
神武都不会告诉他,那天回去后,父亲对他说,以防万一,他在神君集的体内刻了一张符。“武都,你不要总是欲言又止,好像心里压着什么重大的秘密,”君集无所谓地笑着,“你就当我是个死人,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说——”
“君集!”他急急地打断他,然后沉默了下来,最后低声说,“我们回家吧。”
听见“家”这个词,君集轻轻地笑了。
神武都看见他的眼中有着某种黑暗。
他装作没有看见。
兄弟俩十二岁后,赵家终于允许神武都去看他未过门的妻子。
奉凰很可爱,出去玩的时候,他们轮流抱着她。
七岁的奉凰分不清他们两个,“我是要嫁给你们两个人吗。”
君集笑着说,“对呀,我们一个白天陪你玩,一个晚上陪你玩。”
“谁白天陪我玩,谁晚上陪我玩?”
“我白天陪你玩,他晚上陪你玩。”
“为什么?”
“因为我输了——”
“君集!你不要给她说这种……奇怪的话。”
“哪里奇怪了?”君集仍然不以为然地笑着,“武都,你在想什么呢?”
君集总是拿她分不清他们这件事来捉弄她。他会冒神武都的名去见她,带她玩一会儿之后再告诉她自己是君集,或者以君集的名义去见她,过一会儿告诉她自己是武都。
这种行为让奉凰越来越迷惑。
她并不讨厌他们,有时神武都觉得奉凰只是把他们当哥哥看待。
他觉得她很可爱,总说一些童言无忌的话,比如,你们长得这么像,万一我嫁过去后搞错了也没关系吧。
眼看着她一天天地从女童变成少女,他的心情就像看着自己亲手种下的芍药在慢慢地打出花苞,等奉凰及笄,他就可以把她娶回去。
他没能等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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