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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闻
这大半年里,公主府冷清,而东宫日复一日的热闹。
皇帝为平衡宫中势力,避免梁三姑娘在东宫独大,同意挑两个可信的女孩子入宫,封为良娣。此事由宋贵妃督办,效率极高,旨意一出,两个女孩儿隔日便嫁进了东宫。她们一个姓赵,一个姓季,与宋家沾亲带故,容貌出挑,本都是太子妃候选人,只是被梁青野捷足先登,才被迫矮了品阶。
宋贵妃因此恨得牙根痒痒,只盼着早日出口恶气。
可惜季良娣则年纪尚小,怯生生的,还不成气候。两人站在一起,风姿绰约的赵良娣自然胜过一筹,被寄予厚望。宋贵妃怕自己儿子在一棵树上吊死,有心扶持新人登堂入室。但太子不开窍,只喜欢热脸贴冷屁股,整天跟在太子妃屁股后头收拾烂摊子。
赵良娣嫁进东宫后,费了好些心思,才让太子踏入门庭。
那一回太子受够梁青野的冷遇,去赵良娣那歇了一晚。第二天东宫便炸开锅,宋贵妃的封赏纷至沓来,宫中锣鼓喧天,欢天喜地的戏份好似过了年。从没哪个宫妃被临幸有如此待遇。宋贵妃如此造势,只是想借机敲打太子妃,将两方差距抹平。
不久后,赵良娣有喜。
前期怕胎儿不稳,她没有大肆声张,结果太子妃在宫里踢蹴鞠,好巧不巧踢到了赵良娣肚子上。当晚孩子没了,宋贵妃哭跪在殿前求陛下做主,称“太子妃谋害龙种”。皇后得知消息拖着病体赶到现场,求皇帝给三天时间,让她彻查真相。皇帝给了皇后颜面,三天之后,太医禀称赵良娣并未怀孕,引起轩然大波,宋贵妃哭得仪态全无,坚称皇后颠倒黑白。皇后病入膏肓,几乎下不来床,伏跪在地向皇帝磕响头,说:“臣妾愿以凤位起誓。”
殿内殿外跪满了人,乱糟糟一片。
双方争执不下,皇帝被闹得头疼,差点犯了痛风病,指了指太子。太子受到示意膝行向前,到皇帝脚下,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低低叫了声父皇。
皇帝抚摸太子头顶,皱眉道:“嶙儿,你怎么看?”
太子犹豫:“儿臣……”
皇帝不耐烦他优柔寡断的性子:“你是一国太子,你说怎么办,便怎么办。”
太子领会到那话中分量,寒意爬上心头,悄悄打了个哆嗦。
皇帝让他拿主意。
他若偏袒宋贵妃与赵良娣,梁青野的太子妃之位便保不住了,皇后也要因此受到牵连。他若护着太子妃,又将疼爱自己的生身之母至于何地呢?皇后与宋贵妃势同水火,此次事端爆发,已经是矛盾凸显到无法掩藏的地步,谁也无法独善其身。
他能怎么办呢?
……
阮峥得知此事,也替太子为难。这选择可太难为心慈手软的小太子了。一边是心上人,一边是亲娘。困扰男子千百年的难题都没人给出过完美答案,何况年纪轻轻英年早婚的太子。他今年才十七岁,放在现代社会还在读高二,温顺腼腆的男孩子掺和进宫斗剧里,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应对之策。
所以最后,令阮峥没想到的是,这孩子选择了良心。
他赔上了尊严说句实话。
这具实话具有强大的杀伤力,成功把皇帝整懵,把宋贵妃气魔障。连皇后都始料未及。最后赵良娣被打入冷宫,太子妃无罪释放,太子禁足反思过错。从此宫里人就变成了阮峥回来时看到的模样。
宫人们讳莫如深。她很好奇太子说了什么,直接问了当事人。当事人当时端着碗,一粒一粒地吃饭,埋着脑袋,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
阮峥拍了一下他脑袋:“说什么呢,大点声。”
太子嚼着米饭干巴巴地说:“我对父皇说,赵良娣应该没有身孕,因为我没有碰过她。”
阮峥:“……”
太子咽下那团饭,感觉自己饱了,毫无感情地回忆当时情景:“母妃十分震惊,紧接着便火冒三丈,质问我就那么喜欢野丫头,日后打算只要她一个人的孩子吗?我说我也没有碰过太子妃。皇后娘娘被我这话吓到,看了青野一眼,青野不说话。母妃快气死了,父皇反手打了我一耳光。那是父皇第一次打我。”
天呐。
太子成婚大半年,居然还是完璧之身?!
阮峥内心之震撼,无法用言语表达,可以理解宋贵妃有多受打击。她苦心经营,一心斗倒皇后,却因儿子当头一棒,输得一败涂地,颜面尽失。难怪前两天看着像只斗败的掉毛鸡,气势全无,再有气性点宋贵妃可能直接气死了。
皇后大概也完全没有想到有这种事,事后把梁青野训了一顿。
后面兴许大家采取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强制措施,所以太子现在看起来这么虚,在永寿宫待得连家都不想回。阮峥好久没听过这么劲爆的八卦,很想问问为什么,但见太子一脸颓丧,只能默默给他夹了个鸡腿。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谁说三千宠爱集一身的痴情演绎是杜撰?
那晚太后诊出老年痴呆症,阮峥没回公主府,准备在永寿宫住下,陪太后几日说说话。众人离开后,太子去而复返,说自己也已经请旨留下。皇帝夸他有孝心,便恩准了。姐弟两陪着太后用膳,太后吃完先去午休。清汤锅里加上阮峥带回来的辣子,煮沸浓汤,继续下滚刀羊肉片,吃得不亦乐乎。
太子呛得眼泪水都流了出来。
阮峥拍拍他肩膀,不晓得帝王家怎么会养出这个痴情种,觉得有些好笑:“别想了,你自己觉得没错就没错,甭管旁人说什么。”
太子嚼着菠菜,眼泪就掉到碗里:“阿姊不觉得我无能吗?”
阮峥替他夹了一把肉,“人么,都是这样,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喜欢在一棵树上吊死。终有一日你幡然醒悟幻想破灭,会觉得自己愚蠢。但这不是一件可以追究对错的事情,至少在某个时刻,心中有过甜蜜,便又觉值得了。”
太子看着热乎乎的肉,没动筷子,表情似懂非懂。
“快吃吧,别想了。”阮峥不指望他一时半会能想明白,笑着岔开话题,不再揭人伤疤,“刚答应了,出去帮我堆个雪人。”
太子勉强笑了一下,没继续多想:“好。”
院子的厚雪正适合堆雪人,就是冻手,太子干了几大碗羊肉,吃下热汤热饭。气色红润热得跟个火人一样,铲雪时鼻子里喷白汽,吭哧吭哧便堆出半个人高的雪球,两坨大雪球垒起来,好似汤圆叠汤圆。阮峥用小时候练的剑当纂刻笔,这儿削一点,那儿拍实一点,做了好一番后续修补工作,最后让人找来胡萝卜和绿青菜当点缀。
胡萝卜插鼻子里,绿青菜盖在雪人头顶。
完工后,阮峥觉得有趣,摸着下巴问太子:“你看还缺点什么?”
太子略家思索,将大氅接下,给雪人做披盖,倒插树枝假装方天画戟,矗立庭中威风凛凛。阮峥抚掌夸道:“不错,有想法。”
太子笑了起来,眼中恢复几分从前少年气。
“是阿姊雕的好。”他自谦道。
“你弄得这么霸气,”阮峥思考了一会,取下自己胡乱放的胡萝卜和青菜,“得配个严肃的脸,才和谐吧。”
“圆脸怎么严肃起来?”太子与她并肩而立,开始斟酌该怎么完善雪人。东宫事务繁忙,动辄有太傅耳提面命,父皇威压,长大之后,他已经很少有过轻松时刻,能放下负担专注来堆一个雪人了。
“你照着父皇画不就行了。”阮峥计上心头
“父皇……”太子一愣,讷讷望向阮峥,“父皇脸也不圆啊。”
“关键是眼神,要犀利。”阮峥比划木剑,飞快滑出锋利轮廓。她边回忆皇帝的长相,边在雪人脸上复刻,雪渣莎莎掉落,嘴上不忘对太子做出通俗易懂的解释,“犀利的眼神,长在乌龟身上,都有一种王之霸气,你懂我的意思吗?”
太子气息忽然提了起来:“阿姊!”
阮峥扶着腰,正专心致志雕琢作品,没回头看他什么情况,“当然,我不是把父皇比喻成乌龟。他老人家的脾气爆得像炮仗,哪有乌龟那份气定神闲,所以鱼尾纹必须添几笔,眉心皱出来的凹痕也得体现出来。”
“阿姊……”太子慌忙扯她的袖子。
阮峥胳膊肘被提起来,手上还在坚持,“哎呀,变成二郎神了,你拉我干什么……”剑尖挑下来一大块雪,整个额头都快被铲掉。她有点可惜,悻悻回头瞪向太子,“我这马上画好了你……”
“你你你您怎么来了!”阮峥手一哆嗦,剑掉到地上。
皇帝不知何时来到永寿宫,没进殿喝茶,就站在院子里看他们堆雪人,踱步走近时刚好听到最后那一段话。太子满眼写着“我尽力了”的无可奈何。阮峥盯着皇帝的脸色,下意识后退,怕他一巴掌把自己拍雪里。
皇帝慢悠悠踱过步子,转到那雪人跟前看了一眼,“照着朕画的?”
听都听见了,让人没法狡辩。
“这个……”
阮峥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尴尬道:“您要是不喜欢,我就划掉。”
皇帝:“你想把朕的脸划花掉?”
阮峥悚然:“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瞥向她:“那你是什么意思?”
送命题又来了。阮峥心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回回都撞到圈套里,只能狗腿子似的一弯腰,诚恳道:“儿臣画艺不精,纂刻出来的雪人简陋粗鄙,难以展现陛下万分之一的风姿神采,实乃玷污天颜,心中惭愧,唯有毁去雪人才能心安。”
“倒是有些自知之明。”
皇帝转身,龙纹靴踩过一地残雪,直上玉阶。嬷嬷们跪迎两侧,递上热帕为帝王暖手。阮峥暗自松了一口气,正要抹去雪人的五官,听里头扔出轻描淡写一句话,像是浑不在意,“放那吧,一尊雪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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