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毅然决然
大成律法在告状这一点上延续之前各朝各代,并不支持老百姓越衙告状。各级衙门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县令才是老百姓的父母官,县里的事就该由县令来管。老百姓告状告到府衙去,那就已经是越衙告状了,更何况这次他们是要连越两级,直接告到地方最高行政机关的布政使司去。
一般越衙告状要击堂鼓,然后还要先挨上二十杀威棒,这才能把状子递上去,上司衙门审不审理还得视情况而论。这次连越两级的上告,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告了会怎么样。
不过再怎么样这状是一定要告的,并且刻不容缓,别说杀威棒了,哪怕是滚钉板,那也得告啊,瘸腿的老父亲还在大牢里等着他们去救呢!
杨训飞、常富贵、谢香书、细爹四人都纷纷表示应该由自己去告这个状,而且还都有各自的一番道理。
谢香书说她是当家主母,是孩子的娘,哪有让孩子去冒险自己等在家中的道理?细爹说他是如今在家中的唯一男丁,作为男子汉,当然应该由他出头。常富贵说状告知府也就是解救常家的危机,自然是他去最合适。杨训飞则说柳常两家有恩于他,如今恩公遇难,他不去谁去?……
也是不巧,柳条这几日正是小日子,本来人就不大爽利,再加上连日的忧心惊恐、寝食不安,竟是倒在床上动弹不得,不然,柳叶觉得她也一定会过来插上一脚,嚷嚷着应该让她这个长姐去告状。
四个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谁去告状这件事争论不休,柳叶被他们一个二个弄得没了脾气,无奈扶额,一一驳回:“娘,你身子本来就弱,不要说是挨板子了,现在就是要你一路坐船吹着冷风去一趟府城,你估计人还没到衙门口,就已经倒下了。还有你,”
她好笑地揉揉细爹的脑袋,“是,你是男子汉,可你才几岁啊?还男丁呢,你也算是个丁?然后就是你们两个,”
她又看向常杨二人,“你们两个就更不合适了,这事一说到底是因我大堂哥而起,二关在里面的是我们柳家的人,我们柳家又不是没人了,怎么倒要你们两个外姓的去告状鸣冤了?”
“可是……”三个男人还要据理力争,被柳叶小手一挥,“别可是了,你们就问问你们自己,哪个嘴皮子能利索得过我的?谁最适合上公堂去跟他们吵架,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三人面面相觑,倒是一时答不上话来。
柳叶扑哧一笑,道:“不就二十板子吗?哪里就会死人了?你们不至于这样。那顾大人今日一早到的奚洲,忙了这半日,估计着累得很,我们现在过去,等到府城天都快要黑了,他定是不肯受理的,没的去碰个钉子。明日一早我就带着状子去布政使司,娘的身子去不了,柳絮得留在家中照顾娘和姐姐,至于你们三个,要是实在放心不下,明日就陪我一起去,这总行了吧?”
三人犹犹豫豫了半天,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头,柳叶这才笑着把他们往屋外推,“事情都说定了,你们今天就先回去吧,我们明日府城见!哦对了,”
柳叶招招手,“大飞子,你来,我有话要吩咐。”
杨训飞闻言点点头,被柳叶拉到天井一角,就见她一双眼睛瞪着自己,用只有他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今晚你给我老老实实回家睡觉,不许再来爬我的窗户!”
杨训飞立马脸上发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关键是,自己的心事还被她给猜中了,他可不就是盘算着待会儿要折反回来爬窗户么!
柳叶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自己说中了,忙道,“你就算敲上一整夜的窗户,我也不会给你开的!我说到做到!”说完,才拍拍他的背,用正常音量道,“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今晚他来,还能说什么?无非还是明日要替她去告状的事呗,柳叶可不想再就这件事多罗嗦了。
杨训飞满头的黑线,心中暗骂这个精明鬼!干咳两声,道:“姑娘的吩咐,大飞子记住了。”
常富贵一直站在门口看着那二人说悄悄话,虽然知道柳叶应该是在吩咐杨训飞去办什么事,但不知为何,心中总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不由微微皱了眉头。
常杨二人走后,柳家人也都纷纷坐下休息了一会儿,晚间柳叶和柳絮把晚饭做得了,端着送去柳条房里,谁知怎么敲门里面都没人应。
二人想着怕是睡死过去了,推一推,见门并没有从里面插上栓,便轻手轻脚的自行推开门走了进去。这一进去,姐妹俩都慌了神,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哪里有柳条半个人影?
“糟了!”一个念头在柳叶脑中飞快闪过,她确认了房中没人,飞快地跑到隔壁自己房间,打开床头的柜门,果然看见原本放在里面的状子和证据都不翼而飞。
“大姐姐这是……”柳絮跟在柳叶的后头也来了,见此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柳叶握紧拳头,咬牙道:“大姐姐定是谎称身子不适,偷拿了状子,独自一人上府城告状去了!”那个傻姐姐!
“那现在怎么办?”柳絮问道。
“我去找渠!”
早在一个多时辰以前,柳条就从床上爬起,轻手轻脚地去了柳叶的房间,偷拿出放在柜里的状子和作为证据的账册,揣在怀中,偷偷摸摸地从侧门出了家,只身一人划着小船,奔府城布政使衙门而去。
从柳叶决定要越衙状告知府那一刻起,柳条就已经在心中打定了主意,这个状得由她来告。
她是家中的长姐,父母残的残、病的病,她理应扛起家里的重担,可是她自问她并没有做到。自从小时候那场跳河的闹剧发生之后,自家妹子柳叶好像就一夜之间长大了,变得聪明、成熟、有担当、有远见,她扛起了本该自己这个长姐该扛的责任,保护弟妹,孝敬父母,带领全家发家致富。
柳条知道,自己远远比不上这个妹子,她时不时的就会反思,自己一直以来是不是真的都太过于依赖柳叶了?和柳叶比起来,身为长姐的自己为这个家做过些什么?……
每当想及此处,惭愧的同时,又十分地心疼柳叶,那么小小的年纪,只因为父母姐姐没用,逼得她不得不奋起、不得不能干厉害……
只是这一次,柳条决定不再一如既往地躲在妹子的身后,她没什么本事、没什么能为,但是挨板子她不怕,除了病弱的娘亲,她就是家中年龄最大的,这板子理应由她来挨。
她知道她的这个想法一定会遭到柳叶的反对,因此她才要毅然决然地撒谎称病,偷跑出家门,只身赴府城。
时近黄昏,斜阳笼罩着布政使司红墙朱漆的大门,更添一分庄重肃穆。柳条强按下忐忑的心跳,摸一摸怀中的状纸,缓步朝衙门口那一面大大的鸣冤鼓走去。能不能把父亲救出大牢,成败就在此刻了……
她表情绝然,拿着鼓槌的手高高举起,深吸一口气,把眼一闭心一横,重重地砸了下去。
“冤枉!冤枉——!”伴随着轰隆的鼓声,柳条声嘶力竭的喊冤穿过大门,响彻整个衙门。
钦差顾启儒马不停蹄地赶了三日三夜的路,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到奚洲,皇上委派他彻查奚洲艾河河堤失修一案,他自觉肩上的担子有千斤重。
江南自古天下第一富庶之地,奚洲是江南重镇之一,又是江南西道第一城,其富饶繁华自不必说,于官场上人而言,更是一块人人垂涎三尺的大肥肉。
这样一个地方,离得京师又远,地方官员势必与当地富商乡绅官商勾结,相互庇佑,政府内部必然也是层层腐败,糜烂不堪。他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京官,要突破重重阻碍,在这里彻查当地官员的贪墨,其艰难可想而知。
因此,从他知道皇上旨意的那一刻起,他就当机立断,尽可能快地赶来了奚洲。他要快,越快越好,不止赶路要快,到了地方以后行事也要快,就是要打这些人个措手不及,让他们没有时间去准备对策。
鸣冤鼓响起的时候顾启儒刚刚结束到奚洲后第一日的办公,正坐在后堂一边喝茶一边翻阅着卷宗,他的脸上疲惫之色尽显,两只修长的手指揉着眉心。
他放下手中书卷,站起身,问道:“这是何人在击鼓鸣冤,竟击到布政使司来了?”
他这一问,立刻就有人出去查看,鼓声戛然而止,少顷,下人来报道:“回大人的话,是一名自称城郊三山沟柳树村的小娘子,鸣的是……”
说到这里,他有些犹豫地抬头看了一眼顾启儒。
“鸣的什么冤?”顾启儒皱眉问道。
“是……是状告知府陆景逸陆大人的……”那人结结巴巴地道。
“哦?”顾启儒闻言微愣,一个乡下的小娘子,竟要状告知府?
“大人,不若先把她关起来,明日再问个清楚?”
那下人本是布政使司后堂的老仆役,最善揣摩上面这些官老爷们的心思,“大人连日舟车劳顿,眼下也早过了今日衙门办公的时辰……”
“给本官更换官服,即刻升堂。”顾启儒不等他说完,自己就大跨步,径直朝衣架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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