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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若她赶来(下)
【八】
“主上,药。”门外的声音响起,晏夕知道是夜阳来了。
她开门,沉默地接过药,再关上。
内力乱窜,口鼻流血,眼眶通红,满眼血丝,一语不发。
夜阳似乎这几天已经习惯了一般,连个告退都没说,直接走了。
晏夕回来,拉上帷幔,伸手便要掀开常远的被子。
“殿下……”常远惊疑不定,伸出手想要阻止:“您这是……”
“谋财害命,见色起意,您怎样说都好。”晏夕抓住他的手,轻缓却坚定地放回床上,冷硬的声音不复往日对他的温和,“如何,本宫想对千岁爷做点什么,还要向您的拂尘跪满一个时辰请旨不成。”
从前他阻止,她便顺从。
如今她算是明白了。
听什么话。
她再也不要听话了。
听个话差点把她的常远听死了。
九千岁说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她终于明白每次受伤为什么常远的脸这么臭了。
看对方作死,是真生气。
从这个方面看来,常远的心性真的比她稳定太多。
她曾经一身伤躺在床上见到他来探望,他只是端起九千岁的架子黑沉着脸。
如今换成他,伤得不如她重,次数不如她多,她却几乎要气疯了。
晏夕哪知常远每次见她受伤后都会回去狠狠的整顿一拨人。
她只知道当时受了伤还被凶,委屈死了。
所以她之后更听话了。
但现在,她明白了,以后坚决不能听常远的话,尤其是他笑着说的话。
试探,试探个屁,等他伤一好直接押去拜堂。
【九】
见晏夕无比熟练地解开自己的衣衫,常远苍白的脸上浮起红晕,眼中有些慌乱。
可殿下这一副不容拒绝的神色,他当真不好制止。
晏夕三两下地解开常远的亵衣,让他上身**着,又解开一点纱布。
一眼望去都是伤,好在后背没什么大的伤痕,勉强还能躺着。
晏夕的眼中又酝酿起暴风骤雨。
“一枪穿喉,便宜他了。”森冷的话语从朱唇中缓缓吐出,常远听着却笑了。
二十岁了,小殿下长大后,愈发有他当年的风范了。
“您还笑,”晏夕面色不善,双十年华的面庞上丝毫没有半分应有的温婉:“本宫恨不得将他拖出来鞭尸。”说着,便轻轻地将常远胸前一块块的纱布取下,顺手丢在不远处的几案上。
“殿下说得对,”常远没在意胸前微微的刺痛,微笑着顺着晏夕道:“那人该死,当将他分尸数块悬挂在城门口暴晒。”
晏夕见常远笑得满面春风一派从容,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去。
几天前是哪个垂死之人眼神绝望地看着她,像是这辈子都不会笑了一样。
翻了个白眼,继续给常远上药。
“殿下……”感受到胸前的药凉凉的,很舒服,常远舒了口气,抬眼望着晏夕。
那个站在书房里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小殿下,长大了。
常远还记得,年幼的晏夕不知他对她的心思,一再想要亲近他。
一再被他推远。
她曾经还敢跟他撒娇的。
直到她十四岁生辰,他送她一身骑装。
她换好以后,开心地扑进他怀里。
被他震怒地赶回公主府。
她以为是冒犯了他。
非也。
他只是在那个拥抱中,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太过强烈。
她长大了,他再也不敢抱她了。
她也不敢再近他的身。
如今,她仿佛一夜之间又长大了些。
连笑都不对他露一个了。
常远心中有些叹息,是他一手成就了她的成长,也是他让她经历那么多痛苦。
他到底…………是对是错呢。
常远胡思乱想着,直到晏夕清理完他上身的伤口,将手伸向他的小腹处。
“殿下!”他一惊,“不可——”
余下的话被突然袭来的吻吞了个干净。
晏夕不容置疑地堵着他的嘴,直到常远眼角泛红,呼吸凌乱,轻声闷哼了一下,才放过他。
“督领侍常远听令。”晏夕抬起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色冷得摄人。
【十】
常远喘息着,勉强找回一点清明的神智,下意识地回话:“奴才在。”
她从未如此对他说过话,从未对他行如此冒犯之事,甚至从未直呼他的名讳。
殿下这是怎么了……
怕是怒极了吧。
也是,她一直无心皇位,他却一再推着她向前走。
她对他提前拿拿圣上的架子,也无可厚非。
谁知晏夕一开口便将他吓掉半条命。
“本宫命令你,即日与本宫订亲,下个月初六,迎娶本宫嫁入千岁府。”
“殿下……!”常远心一颤,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震惊,酸涩,还有心底一处隐秘的狂喜,却被他死死压制下去。
不行,他绝不可以……
殿下还有皇位要继承,他不能将这些毁于一旦。
“督领侍常远,你要抗令?”晏夕眸色一冷,“京城局势尚未稳定,尔等权宦便迫不及待要造反了?”
“奴才没有……”常远被堵得猝不及防,从未被晏夕呛过声,他有些不适应。
他一将近而立之年的人,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诡辩呛到无言以对。
他也知她偷梁换柱,可……这种话题,让他怎么反驳!
趁常远怔愣着,晏夕手上轻飘飘地解着他小腹间的纱布,口中的语气却坚定地不容置疑:
“常远,本宫爱你要爱得发疯了,心疼你也要心疼得发疯了。”
“这杀千刀的世间如此残忍,你就准备这样丢下本宫先走一步,是吗。”
“常远,你再敢作死试试看,你死的那一刻,下一个死在烟霞枪下的人便是你眼前的晏夕。”
“你不认识现在的我,我让你重新认识一下。”
“吾名晏夕,誓要追随常远,生生世世纠缠,不畏堕轮回,不畏无休止。”
“你不能再躲了。你躲不掉,生生世世都躲不掉。”
——完了。
常远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应对神色冷冽的晏夕。
尤其是当她用那般冰冷的语调,说出一句句戳他心窝子的话。
他竟感觉,他无法反抗了。
【十一】
常远突然想起了什么。
“殿下……”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殿下您……看过了……奴才房里的那些——”
那些信件,和画卷?
“……”晏夕没说话。
“殿下?”常远不死心地追问。
虽然没什么悬念,但他还是想知道她究竟……
“废话。否则本宫哪来的胆子跟你讲这些。”晏夕拿着药瓶的纤手一抖,终究还是憋着一口气将实话说了出来,耳根不知何时已红透了,“没装信封的看过了,装好的未经您同意,没敢拆。”
若不是认定了他对她有意,给她八百个胆子她都不敢凶他。
看着晏夕又凶又怂的模样,常远破天荒地笑得几乎要扯到伤口。
殿下啊殿下……
她还是他的小殿下,装腔作势时一口一个“本宫”喊得响亮,一被戳破又会立即红了耳根。
“不许笑了!”晏夕实在是绷不住了,瞬间破功,皱眉道:“您每次都欺负我!”
冷硬的面庞上硬是没藏住几分委屈。
“哈哈……哈哈哈……”常远被她这个反应逗得更乐了,“殿下您……哈哈哈……咳——”
所谓乐极生悲,他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也算是现世报了吧。
晏夕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抚着他侧躺过来,给他顺着背,见常远吃瘪,她一双眉眼满是无奈的笑意,凛冽的眸子柔得勾人。
“殿下,不生气了?”常远喘匀了气,笑道。
晏夕有些没面子,他明明知道了还问个什么劲儿:“哪敢生千岁爷的气。”
“殿下,长大了。”常远笑得欣慰。
似是死里逃生带给人的变化,他今天,特别爱笑。
“长不长大等身子养好了您都得跟本宫乖乖成亲。”晏夕眉毛一竖,端起皇女的架子。
“怎得,九皇女威震八方无人敢求娶,这是哭着喊着要下嫁奴才这个阉人了?”常远心情不错,调侃着。
“是呀,还是个身子骨弱的,以后要受人欺负,本宫命好苦哟。”晏夕仔细检查常远腰上的绷带,琢磨着现在拆了再换药会不会太频繁,太折腾他了:“不过这也没办法不是,谁让本宫离了您就活不下去呢。”
“那可真是太委屈您了。”常远挑眉,笑意染上眼底。
“那可不,本宫大人有大量,勉勉强强就凑合跟您过了吧——再者,这几日您身上的每一处,都是本宫处理的,可要对您负责了,”晏夕才不接招,比脸皮厚,她比不过别人还能比不过常远吗——
——“为了照顾点儿您的面子,本宫可是累得不轻快,万一再落下一个占完便宜就跑登徒子的骂名,可得不偿失。”
果然,常远闻言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咬牙道:“您……都看了?”
她真的看了??
他从不让人近身,她最清楚不过,怎得——
晏夕却直接一只手顺着他的腰际划入被单中:“您说呢?”
常远如遭雷击,整个人被吓得一抖。
——殿下她怎么敢!
【十二】
“您昏迷这几天,本宫不亲自处理,难道还要交给别人不成。”晏夕的神色又凛了起来:“您是我的,别人谁都不许看。”
看着她这小狗护食般的占有欲,常远却没什么心思继续与她唇枪舌战了,只是颤着声音道:“好好好……奴才知错了……殿下您先……先把手拿开。”
“哦,本宫方才忘了问,”晏夕似有所感,挑眉:“婚书拟好了,您的大印现在何处?”
常远整个人都慌了。
回答?不回答?
殿下这是翅膀硬了学会逼婚了???
见常远不回答,晏夕继续问:“是放在老地方?那本宫自己盖去了?”
细腻而真实的触感让常远一个激灵:“殿下您这是趁人之——!!!”
谁知,他又气又急红着脸还没说完话,整个人身子一颤,一时间竟说不出话,眼尾和耳根瞬间红透。
殿下这是怎么了!
他活泼可爱又拘谨有分寸的小殿下是受了什么刺激!!
怎得他去地牢一趟出来以后她就变成登徒子了!
“谈着婚事,您还走神。”晏夕的眼睛眯了眯,颇有几分危险的意味。
常远的呼吸颤动得越来越厉害,眉眼间都带了温热的水汽:“您……快住手……”
“您同意了?”晏夕指尖勾勾画画,让常远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总得过问千岁爷的意见,不然也显得本宫过于独裁。”
“同意了,同意了……求殿下……您…………快停下吧……”常远低哑着嗓子,忙不迭地连声答着,感到她的力道逐渐弱下去,才略微放下了心缓缓喘息着。
“算你识相。”晏夕又轻轻蹭了他一下,满意的听着常远的呼吸又一颤,才将手挪开。
算了,千岁爷到底是受伤了,她可不敢乱来。
常远见晏夕熟练地解开纱布换药时,不由得掩面。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她好像换了个人,突然把他吃得死死的。
他怎么突然打不过她了??
晏夕:是啊,本宫死过一次了。
常远:……殿下一定是气坏了。
【十三】
九千岁再醒来时,已是黄昏了。
晏夕坐在他床边,见他醒来,搁下手中的书卷,去拿茶杯。
“殿下……”常远见她又拿了茶水先自己喝了一口,有些无奈:“您这般,也太过胡闹……唔……”
哎。
殿下不听他的话了。
……翅膀**。
……不,可能是真的气极了。
被吻得昏昏沉沉的九千岁想着,感受着温热的茶水伴随着梦一般美好的吻滑入口中,直到晏夕离开他的唇,都没敢睁眼看她。
以后……难道每一次喝水都要这样喝?
常远有点儿懵,有点儿看不透晏夕的路数。
回过神来时,他看到晏夕已经坐在床边的地上,深深地呼吸着,一只手捂着嘴,没有咳嗽,口鼻中却全是血。
“殿下!”常远急了,就要去查看情况,被晏夕制止。
她半个身子覆在他身上,虚虚地压着他,却没碰到他半点伤口:“千岁爷,您,别乱动。”
一手撑着床,一手用帕子捂着嘴。
“没大碍。”晏夕轻轻地说,“别担心……习惯就好。”只是时不时涣散的眼眸让她的话显得不太可信。
常远心中却更是焦急,他从未见过晏夕这般,即使是她小时候受伤,眼神都是晶亮的。
“殿下,您到底怎么了!”顾不得一身刚结痂的伤,常远撑起身子半扶着她靠在床边,“您是在地牢受了伤,还是被气坏了身子?奴才万死,不该连累了殿下——”
“这时候还说这些有的没的……”晏夕抬眼看了看他,恹恹道:“没事,本宫挑血骑团的时候,心一急嗑药嗑多了,后遗症而已,缓个三五天就好。”
“本宫”……又是殿下虚张声势时的惯用自称。
常远的眼睛眯了眯。
“三五天?”不知为何,看着晏夕这样强撑着的样子,他仿佛在她面前又找回了些九千岁的气势。
“……年。”晏夕转过头,赌气一般,错开目光不看他。
这个,以后朝夕相处,瞒不住。
常远刚要发作,却发现晏夕眼眶红了。
常远心疼得不得了,却对任性的殿下无可奈何——一见她红了眼眶,他便什么火气都没了,只知道身边这个人,为了救他,可能连命都差点搭上。
他轻轻地勾住晏夕的脖子,将他的殿下收入怀中。
晏夕怔愣着,撑着床,轻轻揪住常远的衣袖,不敢完全靠上去,却也贪恋那怀抱的温暖,舍不得离去。
“夕儿没事……只求您,可别再冒险了……”晏夕深深地呼吸着常远身上的气味,声音带着些委屈。
“让殿下担心了,对不住。”常远垂着眼眸,微微笑着,缓缓顺着她的背。
“您还有心思安慰我……那些伤……是不是很疼……”晏夕的声音有些哽。
那些给常远上刑的人,肯定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做了很多过分的事。
她不知道常远那些天在地牢里都经历了什么,也不敢问。
怕他想起来,也怕她受不了。
毕竟,他那一身的伤,针刺,火燎,鞭打……她看了也基本上能想象到当时的画面有多残忍。
“您照顾得好,已经不疼了。”常远安抚地一笑:“见到殿下,就什么都好了。”
若不是看他苍白的面色,晏夕甚至会以为他从未受伤。
她有些恍然。
【十四】
当年她第一次受重伤躺在千机营大帐里,常远好像是骑着好多天的马赶了过来,她当时伤口引起发热,烧得她恍恍惚惚,好像也对常远说过“您来了,就不痛了”之类的话。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晏夕伸手摸向常远腿内侧。
常远耳根一红,不知她想做什么,也来不及阻止。
温热的手抚摸着他腿内侧的肌肤,一寸寸地摸索着,直到找到了腿内侧那一块相对不平滑的地方。
晏夕眸色暗了暗。
这大概…………是他当年骑马时磨得。
从京城到西北,只为了一句“西北三城战事告急,九皇女陨落”的误报。
想来,是四年前的事了。
“去西北时,您想什么呢?”晏夕从常远的怀中抬起头,不放心他支撑太久,轻轻扶着他躺下。
常远顺着她动作,微微笑着,似乎在怀念些什么。
他望着晏夕的眼睛,心情竟有些轻松:“想着,殿下若是不在了,这烂摊子,这世间苍生,奴才也不愿管了——不若随您去了吧。”
他说了实话。
第一回,他面对她的这种问题,说了实话。
晏夕起身,单膝跪地,逆着黄昏的光,牵着常远缠满纱布的手,轻轻地吻了吻他的指尖与手背。
“殿下?”常远看着眼前的人,询问道。
“听说是西洋人的礼仪,”晏夕将他的手捧在手心,挑眉道:“象征着服从与忠诚……”
“您真是……那也该是奴才向您——”
“……以及爱慕。”
常远的手紧了紧,被晏夕柔柔地护着。
“殿下,您以后准备怎么办?”他小心地问道。
对于二人之间的事情,殿下怕是下定了决心。
那朝堂……
“等您养好伤,咱们收拾完这烂摊子,就去做一回江湖人,如何?”
晏夕的眼中闪着光,让常远不忍拒绝。
“如今朝中清扫得差不多了,您真的无心皇位与江山?”他有些不死心。
这可是他努力了那么久才得到的,想要送给她的东西——也是她应得的,最能配得上她的东西。
“千岁爷,您已经为这苍生做得够多了。如今百姓富足,边疆太平,咱们,也该歇歇了。”
“我不会是个好皇帝。于我而言,我会为你去平叛乱,去赈灾,治理瘟疫,做些明君该做的事,但同样,我也会为你放弃皇位,为你自断筋脉,为你大开杀戒,搞得天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也会为了没能救下你,用烟霞枪……刺穿自己的喉咙。”
常远眼眸缩了缩。
晏夕说起这些的时候,他隐隐有种荒诞的感觉。
他竟感觉,这些事她都做过了。
只因她那般神情,不似假设。
可她如何能做过呢?
她……
常远突然想起,她说过。
“吾名晏夕,誓要追随常远,生生世世纠缠,不畏堕轮回,不畏无休止。”
【十五】
“殿下,您……难道?”心底一处让他震惊到不知从何开口的猜测,缓缓浮起,他努力地压制着,这个猜测却愈发占据他的大脑,震荡他的心神。
可轮回这种……虚无缥缈之事?
“聚少离多,”晏夕的话语轻柔,“夕儿很珍惜现在的时光。咱们……也不是每一世都得以善终。”
“殿下……”常远失神地望着她,似乎在用全部的思绪去揣测她话语中的含义。
晏夕温言软语,一如儿时:“大多数时候,夕儿没有记忆,就被您赶跑了。少部分时候,夕儿会带着记忆,比懵懂的时候更加坚定地找到您。还有的时候,夕儿会……回到某一个时间点,只是,那个时间点极少来得及救您,甚至有一次,夕儿回到了——您走的下一刻。”
所以,上一世,她才会愤怒不已,用烟霞刺穿了自己的喉咙。
“而这一世,上天眷顾,赶在赈灾的路上了。”
晏夕感觉自己捧着的手在颤抖。
“民间有流传说,一般人都拜佛拜菩萨,而九皇女,拜的是十殿阎罗。”晏夕起身,轻轻环住常远因伤而有些孱弱的身子,在他耳边轻柔地道:“因为满天神佛,都在劝夕儿放下,喝了孟婆汤轮回了事。只有十殿阎罗中的转轮王,纵着夕儿,让夕儿得以一世又一世地找到您。”
常远心绪翻涌着,似是难以接受这一切,又似是恍然大悟般地得知了所有谜底。
“殿下,咱们这是第……”他喉咙哽咽得生疼,眼眶中已经有盈盈水光,话未问完便落了泪。
零星的吻轻盈地落在他的眼尾,面颊,边将他似是流不尽的泪水啄吻干净,边有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她仿佛认真回想了一下,才开口回答。
听到那答案,常远再支撑不住,热泪翻滚着,无声地颤抖着染了晏夕满怀。
【十六】
四十二。
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个数字。
晏夕说,这是她印象里,第四十二个轮回。
“殿下,夕儿……”他靠在在晏夕的怀中几乎崩溃,由晏夕轻轻安抚着,却仍是感觉头痛欲裂,脑内像是要炸开,几乎受不了此时的心痛。
他到底让殿下受了多少委屈?
他的迟疑,他的推拒,他所谓的“不误了她”,竟将她永生永世地困死在只属于他的轮回里。
他突然想通了,他醒来后她一切的反常。
她的爱恋,她的愤怒,她一夜之间的成长。
原来那不是一夜之间,而是隔了不知多少个轮回。
常远不知自己昏睡前哭了多久,说了多少句“对不住”,唤了多少句“殿下”与“夕儿”,亦或是“晏夕”……
也不知晏夕到底吻了自己多久,啄走了自己多少的泪。
他只记得,自己感到了她在耳边的轻吻,隐约听到了她的话。
这些话在他睡得昏沉的脑海中,愈发清晰。
“四十二,不算什么,常远。这只是个开始。”
“这世间是很残酷,残酷得让人恨不得忘记前尘,魂飞魄散。”
“可有您在的轮回,哪怕无休无止,于晏夕来说,也是大幸。”
“若晏夕是一缕孤魂,那常远便是黑暗中的光。”
“您只管坚守您的道,您爱着您的苍生便好。”
“只是晏夕的每一条道,都通向您,您无法改变。”
“您几乎每一世,都想给晏夕一个太平盛世,让晏夕做个清闲的女帝。”
“少数是,晏夕意外死在战场上,您便也跟着去了。”
“而晏夕的每一世,都为了守护常远而活。”
“晏夕希望您明白,这残酷的世间,仍有一人始终爱您,希望您活下去,哪怕您不接受,哪怕那人不愿多说。”
“您值得被爱,您值得被人以您期望的方式爱着。”
“下一世,再下一世,晏夕仍会追随您,从天霜殿追到千岁府,从西北追到京城。”
“您想要盛世,晏夕给您。”
“只要这世间有您在,只要您幸福,晏夕也就一生无憾。”
“哎……只是,您每一世都开窍好慢,幸好这一世夕儿先想起来了,否则又要错过。”
醒来时,他的昏沉的意识中还回荡着晏夕的话。
“吾名晏夕,誓要追随常远,生生世世纠缠,不畏堕轮回,不畏无休止。”
【十七】
作为九千岁决意赴死前留给晏夕的扶持之一,常语当然也从这场浩劫与清洗中活了下来。
此时,京中一片安定,当今圣上只有七岁,是当今年纪最小的皇子,心性纯良,才思敏捷,是个蒙尘的可造之才。
他敲响师父的房门,见到来开门的人,忙跪下行礼:“奴才参见九殿下,殿下千……”
“不用了,起来吧。”晏夕笑得眉眼弯弯,“从今以后,我只是晏夕,生杀阁掌门,一个江湖人,与皇家无关。”
“夕儿,”屋内常远的声音传出:“此时还得从长计议,莫要草率决定。”
“是~”晏夕拉长了声音回答,带着常语走进来,毫不避讳地向靠着垫子在床上的常远单膝跪下,牵起他的手,虔诚地吻了吻他的指尖,道:“我去泡茶,你们好好聊。”
“这怎么行,殿下您快歇着——”常语大惊,立刻要去帮忙,被常远拦下了。
“行了,让她去吧。”九千岁的眼中都是笑意,“给咱们留空说话呢。”
常语反应过来,眼睛弯了弯。
晏夕泡了茶,就去隔间调息了,出来时,常语已经离开,九千岁躺在床上,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她走过去坐下。
常远摸着她的发顶。
他的殿下长大了。
“没留他吃饭?”晏夕拱着他的手。
“圣上刚登基没多久,我又有意放权,那小孩儿有些忙不过来。”常远在晏夕的额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常语如今,也跟着一起,贵人事忙。”
想着苦着脸翻卷轴的晏霖,晏夕这个做姐姐的笑出了声。
常远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伸出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幸灾乐祸。”
晏夕笑着说,“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小时候就会哭,一抄书哭得更厉害,这回做了皇上,那眼泪怕是要把勤政殿给淹了。”
常远失笑,心中惦记着他交代的事,也不知这会儿常语办好了没。
——当然办好了。
常语赶回被六皇子搞得乱七八糟的千岁府,迅速带着人将供奉着神像的祠堂里里外外收拾个干净,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又是上香又是摆放贡品。
千岁府的祠堂不大,却有两个房间。
走到里面的一间,常语看着里面的神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他只知道民间传说,九公主府内供奉的神像,不是民间最常见的菩萨。
却不知,他家千岁爷府中,供奉的竟然也是——
——十殿阎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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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结语
这世间有多少喜剧或者悲剧呢。
无论如何,常远在上一世都真切地死去,晏夕也真切地孤独终老。
常远比晏夕强一些,也坚定一些。
她偶尔会死在战场上,他从未死在朝堂上。
无数次天人永隔,无数次抱憾终生。
即便是这样,他们还是不愿放弃,奔赴下一世,再下一世。
常远愿意让晏夕坚持执拗地付出吗?
若是没有得知真相的常远,也许会坚持让她离开。
可当常远知道了真相,他大概,会认命地与晏夕一起永堕轮回吧。
他知道自己甩不掉这个小尾巴,也不愿再狠心推开她。
又或许,首先供奉十殿阎罗,甘愿永堕轮回的人,其实是常远也说不定。
千千万万的轮回中,只有他们这一环,是循环往复,无休无止的,那般不幸。
也只有他们,是如此幸运,每一世都能遇到坚定地相爱的彼此。
即使历尽磋磨,他们仍会坚定地找到彼此,用尽全力给对方一个好结局。
这大概也是happy ending 的一种吧。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