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无问熙东

　　“追求刺激的心理一般源于对自己已成型的生活方式的不满。”
　　“人们在周而复始、枯燥单调的生活中逐渐产生了空虚乏味和麻木的感觉。”
　　王曼昱对着手机念起屏幕上的检索结果，房间里只有她低声说话的声音。

　　孔令熙被王曼昱推去洗掉脸上狼狈的妆容后，窝着抱枕呆坐在床上静静听着。白皙的小脸上神情有几分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是不是真的有病啊？”沉默中孔令熙出声道，表情里带着些凄切。“不然为什么我做的所有事情他都不满意呢？”
　　“别瞎说，你挺正常的啊。有病的人能一边拿世界冠军一边考大学吗？”王曼昱转过身细细端详孔令熙，觉得她似乎被打击过头，连精神都有些不正常起来。哪有人自证精神不正常的呢。

　　孔令熙眼下挂着眼袋，一脸恍惚地喃喃道。“也不一定吧，我住在加州海滨休春假时，刚学会冲浪几个月就跟着一帮专业玩家，他们专挑人最少最惊险的海域，有的浪区形成是因为海岸线崎岖，陆地高出海平面好几米形成断崖。我就跟着他们，从两三层楼高的崖上抱着板子跳进海里再冲浪。”
　　“可能在樊振东心里，我做的这些事和玩悬崖跳水没什么区别吧。”孔令熙无意中道出部分真相。

　　王曼昱闻言眨眨眼睛，努力掩饰住自己的意外之情。这种运动方式确实有些过了，她以为孔令熙的冒险顶多仅限于爬树、捉弄人。
　　“那你确实挺......”王曼昱想了很久用一个网络热词形容孔令熙。“作死。”
　　“这么热爱为什么不去当冲浪运动员呢？或者尝试冰雪运动？单板双板？”王曼昱听孔令熙说过加州是个冰雪运动盛地。

　　“一是玩得一般，远达不到专业水平。二是我确定我追求的不是刺激，我只是喜欢征服挑战。”谈起恋爱之外的事，孔令熙的神色正常了些。“时不时玩个小冒险，和面对几十英尺高、被浪头打落就会失去意识的巨浪，以及落地不稳会有骨折乃至生命风险的冰雪运动，我还是知道哪个风险更大的。”
　　“冲浪的乐趣在于，被打落几十次后成功站板带来的愉悦，可以一瞬间抹掉之前积累的挫败感。在一次次迎头冲上比你还高的浪头，在凶猛的浪里肆意腾空穿梭的经历，会带来一种征服自然的快·感，像日出时太阳划破天际传来的第一束光线，将笼罩大地的黑暗一扫而空。”
　　在冲浪的过程中人不仅要挑战自我，还要对抗刻在人类基因里对未知的恐惧。

　　王曼昱不禁点点头，和孔令熙刚刚的自我认知不同，在看似追求刺激的表象下，她反而在对话中寻找到一个崇尚对抗挑战的人格。

　　“不过后来我妈告诉我，有位伟人说‘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这就是你选择乒乓球的理由？”王曼昱似乎找到了理清事情的线头。不由想到肖爸来女队分配徒弟时，以男性化思想突出为由选择了孔令熙。刻在骨子里的对竞争进攻的渴望，是无法被一时的技术落后掩盖的。
　　“一部分原因吧，也考虑到我当时的成绩，在美国至少能敲开一所常青藤大学的大门。”孔令熙低头笑笑，为一些功利心而感到羞赧。
　　“但从热爱的角度说，在我所涉猎的运动里乒乓球的进攻对抗性是最强的。不仅要在击球时预判对手，揣摩思想。连平时反复训练某种发球，都要思考到下一步对手会如何接球，接下来要配合什么技战术。和人对抗是更惊险、险象迭生的挑战。”讲起乒乓球，孔令熙就会滔滔不绝，眼睛也重新亮起来。

　　“脱离了战术衔接的单板技术，再无敌也是瘸腿将军。”王曼昱连连点头，也想起肖指导当初给她们训练反手拧拉时的提示。这世界上不存在永远一板过的技术。
　　也许因为球台对面对手的存在，乒乓球的艺术性不高。但是很多人会忽略练到极致的技术本身就是一门艺术，更不用提回合间双方展开的心智与体力的比拼较量。
　　“人心是最难以被揣摩驾驭的存在。但是在赛场那种高度压迫的环境下，抓住对手破绽或者成功预判看她落入陷阱，是我最大的快乐。”
　　两个对乒乓球都异常痴爱的人，不自觉把话题扯得更远。

　　在和王曼昱漫无目的的闲聊中，孔令熙心情俨然好多了，不再自怨自艾。突然她长叹一口气。“要是他也这么理解我就好了。”这个“他”指的是谁，昭然若揭。

　　王曼昱已经从对话中慢慢理清了孔令熙的做事逻辑，对孔令熙在飞机上对峙粉丝的选择，她不再感到讶异。
　　毕竟对于一个十二三岁就敢抱着冲浪板跳下悬崖冲浪的小孩来说，直面恶意者的挑衅，不过是她冒险路上的又一个挑战罢了。从头到尾，孔令熙不觉得也不认为对方的存在会有什么风险。
　　王曼昱不由得带着新奇的目光看向孔令熙，她无法用言语表达孔令熙有多神奇特别。不少人都被孔令熙的外表性格或者行事作风所吸引，但是很多人没有意识到，孔令熙更独特的是她的成长经历，以及随着塑造出的独特意识。在国乒这个除成绩外更崇尚秩序的团体里，孔令熙的存在就像暗夜里的萤火般突兀耀眼。
　　然而一个不受拘束的个体，与庞大集体意识的相撞，最终的结果一定是个体受到管束乃至打压。

　　而樊振东作为无数性格意识诞生于集体的运动员之一，注定和她此刻一样被孔令熙所吸引，而两人的爱情也注定踏入一条冲突不断的末路。
　　“或许你不适合回国打球，也不该和樊振东谈恋爱。”

　　还处于对爱情摸索认识阶段的王曼昱，在看到俩人的冲突以及身边运动员配偶放弃职业专注家庭的现实时，不免对爱情的本质产生怀疑。
　　爱情究竟是甜蜜的骗局还是成就美好？为什么当两种完全不同形式的优秀存在相遇于爱情时，会得到如此惨烈的结果？而即使最终和好如初，无论谁的意识驯服了谁，对于另一个被扼杀的意识都是一场悲剧。
　　爱情，真是迷人又残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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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罗密欧朱丽叶的悲剧爱情？真是青春期小孩，越聊越进死胡同了。谈个恋爱还能归结成意识形态冲突了？”
　　丁宁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给挂着黑眼圈的王曼昱和孔令熙一人弹一个脑瓜子。

　　骤然换到异国校园进行封闭训练，惬意和煦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在大片草坪上或坐或窝休息玩耍的异国青春面孔，还有浓郁的学术氛围，这些难以拥有的惬意学生生活，都勾的大家人心浮动，队里早就预测到，及时决定今天放队员们休息一天，由校方安排人员带领讲解参观。
　　自由参观时间，丁宁叫上刘诗雯，找到正在草坪上窃窃私语的孔令熙王曼昱二人。早饭时二人眼下深深的黑眼圈，以及孔令熙格外沉默的表现，让她们觉得事情有些不同寻常。

　　详细了解后，丁宁和刘诗雯对视一眼，只感觉啼笑皆非。现在的小孩想得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谈恋爱也不是这么谈的吧。”丁宁没多少经验可以分享。“不就是吵了一架冷战吗？我看你俩远不到思想观念冲突的问题上，先解决眼前事。”按孔令熙和樊振东往日里吵架周期，过不了多久又会和好的。
　　球队里女生说话也直来直去，有问题就解决，雷厉风行，大家都习惯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感觉他不再理解我了。”孔令熙慢慢说道，眼中充满了不确定和迷茫。“为什么我们做事方式差异那么大呢？”

　　得，聊到精神层面了。丁宁摊手表示束手无策，看向刘诗雯。
　　刘诗雯回望，我没谈过这么深层次的恋爱啊。

　　现在小孩都谈这么深刻了？两人一同望向王曼昱。王曼昱眨了眨眼睛，你们没谈过我更没谈过，我哪儿知道啊。

　　王曼昱终究还是感到不忍。“樊振东虽然不理解你，但是看得出他很包容你啊。”

　　丁宁有些恨铁不成钢。“樊振东今年也才二十三，但是只有在他跟程靖淇周雨他们一起玩的时候，才表现出了这个年龄该有的活泼。对你他已经足够沉稳，有时候看你俩就像一对父女，永远跟在你身后为你担惊受怕、解决问题。你还在要求什么呢？”
　　“我没有要求他替我解决问题啊。快快乐乐一起玩不好吗？”孔令熙面上郁郁。

　　“你没说，但你表现出来这种需求。”刘诗雯感到无奈，从前怎么没发现孔令熙在感情中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呢。“你越冲动他就越保守。是因为他意识到长久的感情里两方应该是互补的，为了对方而改变自我是一种爱的体现。而你只考虑到自己快不快活。”
　　“真正美好的感情，不是扼杀谁的灵魂，是为了对方而改变，然后变成更好的彼此。”
　　孔令熙活活把一个爱吃开朗的花季小胖变成了成天担心受怕的稳重老将。

　　孔令熙沉吟了半晌，最终被混乱的思维打败。“哎呀，好烦！”她哀嚎一声，索性双臂抱住头不抬起来。
　　见孔令熙像鸵鸟一样埋住自己，试图撒娇蒙混过关，丁宁和刘诗雯俱叹了一口气。

　　“诗雯姐，你以前和可哥也是这样分手的吗？”想了想，孔令熙抬头看向刘诗雯。
　　突然被提到的刘诗雯一时语塞，她笑着想了很久，那确实是很久以前被埋没在记忆深处的曾经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都快记不清了，每次还要被你们这帮小孩提起来。”她笑着埋怨孔令熙，眼底并没有伤痛。

　　“我那时候13他16，都没你俩现在成熟。”刘诗雯双手撑在草坪上，望着孔令熙有点无语。“无非是吵架冷战恰好碰上成绩下滑，教练要求分手还被媒体捉住大肆报道。”
　　“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刘诗雯面上有些挂不住，苦笑着摆摆手。“刚分开还觉得无论如何都在一起打球，等以后退役了或者拿大满贯了再和好，可是慢慢地发现彼此走的路越来越不同，最后通往了两个方向。”
　　孔令熙想起张继科现在有时跑综艺出席活动，俨然一副半隐退状态，而雯雯姐还在为自己的最后一个奥运周期拼搏，心里俨然不是滋味。
　　曾经一起并肩同行的人，越长大越走散了。
　　孔令熙低下头，眼里不知不觉又沁满泪水。

　　“如果心里还有什么感情的话，应该是不舍吧，毕竟在一起那么久。”刘诗雯顿了顿，眼神很坚定。“但我也在变，不管是爱情还是事业，我现在更关心自我。我是个快三十的人了，我要的爱情和十几岁时候不一样。”

　　丁宁伸手擦了擦孔令熙脸上流淌过的泪水，开口补充道。“你枣姐早就过了分手的痛苦期了，你跟小胖又没彻底完蛋，把自己代入找痛苦干啥。”
　　丁宁说的直接，但也在理。刘诗雯点头。

　　“现在队里没那么严格了，也有几对谈着的。我不信教练不知道你俩谈恋爱的事。但是我以我的经历给你俩提个醒，谨慎思考到底要不要分手，分分合合闹得动静太大了，教练肯定会干预，到时候没分为了影响也会强制你们分开的。”

　　刘诗雯眼含可惜地挽了挽孔令熙额前的碎发。“而且都这么多年了，大家看着你们走在一起。你们早就过了那种轻浮的年纪，就为了外人说分就分？”

　　王曼昱跟着点头，听两个姐姐说话心胸开阔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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