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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头
第一百一十八章:
“酒花儿巷子的,神威侯府,李家相爷死了。”
“呀?年纪轻轻的,怎么死的?”
“年纪轻轻的才死,听说是要辞官,新皇帝不乐得他走。也是,李相甚么能耐?这么多年,在京城呼风唤雨的,这要是放他走了,谁知道以后是不是能兴出个江山来……”
“李相不是当今太后的弟弟么?没得相位、侯位,也算个国舅爷不是?”
“他就是教这权给害死的,皇家的那些事,能说得?”
不能说。谁也说不清。
灵州城因着先皇殡葬的事,已经禁酒肉娱戏三个月,连富贵人家的碗里都淡出水来。这酒楼停业三月,今儿刚开张,正是迎了个宾客满堂,全是热闹。
几个桌上正听着从京城走马回来的人说起多日天景王率兵入京的事。
景王率兵,无诏令入京,与天枢营、破军营、神机营三大兵营的军力对上,竟也毫不逊色。
“这俨然就是逼宫的架势,在下有兄弟在宫门当差的,当天都快吓破了胆,连刀都握不住,以为自己的小命就要交代于此了。而那些个在朝堂上的文官,何曾见过这样剑拔弩张的架势,比这些小的都不如,也是吓得屁滚尿流。”他讪笑一声,“放眼满朝文武,也真没谁能坐得住,偏偏是太后这么个女流之辈出来,镇住了场子。”
“怎么说?真打起来了?”
“真打起来,灵州岂不是第一个遭殃?!”那人继续道,“那天也不知道太后对景王说了甚么,景王就率兵离京,回涉川当逍遥王去了。”
但凡遇见他们难能理解的事,便偏好向淫邪方面想,轻亵旁人。其中一人顺嘴邪笑道:“说不定是裙下功夫了得,将王爷收拾得服服帖帖。听闻当朝太后以前在宫中也是荣宠一时,如今守了活寡,岂不是……”
这话还没说完,他突觉耳旁陡生一阵凉风,脸颊出乍起的疼痛令他大叫一声,却一动都不敢动。走近的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穿着朴素,可十分盛气凌人。他手中还擒着一枚长镖,显然这人脸上的伤口就是他的手笔。
“再敢对太后出言不敬,小心你的脑袋!”
冰冷的声音中全是警告和威胁,见他身手了得,又这样维护着太后的声誉,指不定就是京都官家的人,一看就不是甚么好惹的人物。
一行人立刻噤了声,谁也不敢再言语一句,又是跪地又是拜礼的,哆哆嗦嗦道着歉滚出了酒楼。
余秀亭这才将手指间的长镖收到袖中,转头走向掌柜,将几两银子搁在柜台上,说:“一壶酒,一斤杏花酥,包好带走。”
掌柜的毕恭毕敬地收下,顺着他的背影寻见坐在酒楼角落里,那一见方开的小桌上还坐着个男人。
奇怪。很奇怪的一个人。
已经是飘着絮花的热天,这人还穿着银色披风,头戴宽大的风帽,下半张脸扣着一口面具,模样是看不清了,可露出的眼睛好似带着钩子,让人稍不留神就能看进眼底深处,要将一辈子光阴韶华都付之于此才能回来。
等到了酒和杏花酥,这一主一仆就要离开了,这面具男人行到柜台前,又停下了脚步,对着掌柜的说:“再来一壶。”
他声音算不得好听,嘶哑苍老,与他这双幽黑有神的眼睛完全不同。掌柜的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连忙应着转身去拿。
他端过来酒壶,看见这男人风帽下流泻出一绺银丝,愈发衬得他肌肤如玉、瞳眸黑沉。掌柜的哑然片刻,磕磕巴巴地说:“您……您的酒……”
余秀亭将酒壶接过来,瞪了他一眼。掌柜的不敢再看。
待两人偕同走出了酒楼,掌柜的还不住地张望着那人的背影。
酒楼后门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随行的还有前后四个侍卫。余秀亭扶着他上了马车,见他拔开酒塞子,摘下面具,径自啜饮了一小口,却也不贪,喝了几口后就停下了。
余秀亭看着他苍白的脸色,问道:“爷,您还难受么?”
他褪下风帽,露出原本清俊无双的脸庞,正是传言中已经自缢的李檀。只不过他的头发全然白了,被剪得堪堪过肩,被红绳松松垮垮地系在颈后。
李檀摇摇头,没有说话。
余秀亭见他眉宇郁郁,强颜欢笑地轻快道:“北荒也没传闻中的那样苦寒,以后有奴才在,必定不会让爷吃苦。”
那日,宫里送来的一杯酒,名为饯别。李檀毫无防备地喝下去,一瞬间五脏六腑如同坠入刀山剑海。
余秀亭一辈子都没见人能疼成那样,哪怕是死,或许都能好受些。
文昭帝跌跌撞撞地来到神威侯府,召了太医院所有的人来救李檀,毒性侵蚀的速度可见,余秀亭眼睁睁地看着李檀的头发一寸一寸地变白。
没人能想着还能救回来,可他好似还牵念着甚么,硬是存了最后一口气,给自己留了一条命。
过去的两个月,李檀一直在宫中休养,李念常来看他。
余秀亭后来才知道,那杯酒,在送往神威侯府的路途中,不知被是谁下了毒。哪怕是在李檀决心离开朝堂后,都有人不愿意让他过得安生。
可李念不解释,所有人都以为那杯毒酒是她送的,即便李檀也这样认为,李念也没有为自己开解半句。
谢清觉得母后盲了心,端着玉玺,向她为自己的舅舅求了一条生路——流放北荒,从此天下再无李檀这个人。
李念答应了,当天她来到李檀病榻前,同他说了这一条路。李檀没甚么反应,点了点头说好。
余秀亭看着他能留下一条命,大松了一口气,却不想太后接下来的举止当真令人瞠目结舌。
在李檀点头答应之后,剪断了他一头银发,连李姓都一并剥夺了去,着令他改名换姓,当真一辈子都不能再做回“李檀”。
余秀亭几欲劝慰,可都欲言又止,面对这样的变故,或许甚么语言都是无力的。可李檀自己却看得开,甚至脸上还有一丝微笑。
后来两人被秘密送出宫中,马车上,余秀亭小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声。李檀却道:“既然太后已经下了懿旨,我就不是李檀了。”
余秀亭极力用轻松地口吻问道:“那不如爷自己给自己取个名字,这也新鲜。”
“……不姓李,就改姓岳。至于名字么,渊总是傍山而生,就叫岳揖山。”
他起得很认真,眉眼间难得浮现起笑容。
等出了京城,他唤停马车,敛袍走下去,对着皇城方向拱手而拜,不知为何,竟说了一句——
“谢主隆恩。”
宫中,新进了一批雀鸟,楼廊檐上挂满了鸟笼。
李念拿着玉枝子逗弄着顽儿,宫人来报:“回禀太后,侯爷已经出了城。”
“恩……”李念应了声,看着笼子里活蹦乱跳的鸟儿,不禁带了些笑意。
宫人忽地参拜:“参见阁老。”
李念转头,正是顾守豫。她将周围的宫人屏退,仍自顾自地逗鸟,漫不经心地问道:“甚么事?”
“商帅想知道师弟的下落,他说愿意用九龙商会来换。”
李念失笑:“他倒是痴。”
过了一会儿,她说:“内阁怕是留不得几时了,清儿有意封你为右丞,陈启贤为左丞,共领六部。陈卓聪明,劝他留下为朝廷效力罢;他那样的身子,怕是跑不到南地去。”
“师弟去南地了?”顾守豫皱眉,“他杀了岳渊……南地的人,能饶得了他?”
李念一笑,说:“谁知道呢?”
在初秋的时候,北荒龙图城里多了户岳姓人家,一主一仆。
主人姓岳,听闻之前是个教书先生。来了龙图,照旧营生,建了所私塾,平日里教城中的小孩儿认字,不收分文。
龙图城里的百姓都很尊敬他,平日里常送些吃用。要是送给岳先生,他不爱收;得给那个仆人,才能转到岳先生的手中。
除了龙图城的百姓很尊敬他之外,城里的官差也对他毕恭毕敬的。岳先生刚来龙图那一会儿,官差自甘苦力,为其新屋、私塾一事跑前跑后,没少出力。
百姓纳闷,因着这些官差虽然带领他们开拓过不少土地,让龙图渐渐过上安生的日子,可他们个个凶神恶煞的,百姓对他们又敬畏有加,却还是第一次见他们对一个人这样恭敬。
余秀亭也很纳闷,这天,这几个官差又来了,冬日里下过一场雪,雪重,压塌了一间草房顶子,他们是来修房顶的。
余秀亭真觉得这些人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偷偷走到李檀面前,一边给他盖着毯子,一边提醒李檀多提防些,以防这些人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檀却笑了,还不知他竟有这种担忧,安慰道:“不用担心,他们是我之前在京城的老朋友。”
余秀亭却更焦急了:“他们不会将您的行踪泄给其他人罢?”
“不会。”李檀继续仰在椅子上捧书看,懒懒地回道,“他们想学剑,多让他们干点活儿,否则我就亏大了。”
他往窗外瞧了一眼,就望见曾经的虎威寨三当家曹锋飞上房顶,下面仰脸指挥的人正是独臂剑客卫英,其余的人也都是虎威寨的兄弟,正商量着怎么将房顶补上……
李檀打了个哈欠,将书本搭到脸上,拉着厚毯子将自己裹起来,说:“我困了,休息一会儿。你去看着他们将房顶修好,一会儿再让他们给灶台补个角。”
“今天还给孩子们上课吗?”
李檀从毯子里探出一双眼睛,看向外面铺天盖地的残雪,说:“……不了,冷得很,墨都结冰了。”
“昨天隔壁王婶子送了一挂猪肉,我收了。”余秀亭悄悄地跪在椅子旁边,轻声说,“肉不好放,今天吃了罢?”
李檀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余秀亭挠挠脑袋,说:“硬塞给我的,不收就哭我,我真招架不住……”
李檀想起外面忙活的人,说:“那吃饺子罢,让曹三和卫英几个人留下,晚上一起吃。”
“哎!好!”余秀亭起身,高兴道,“我这就去和面。”
李檀身子不大好,易倦怠、嗜睡,这一觉睡到傍晚才醒来,时辰不晚,可天已大黑。
曹锋、卫英等人正在厨房里帮忙包饺子。他们没怎么做过这种活儿,捏出的饺子还没下锅就都破肚儿了,还不够他们捣乱的,气得余秀亭一个擀面杖给赶了出去。
李檀笑了几声,笑得曹三和卫英都不好意思了,木头一样地守在一旁。
李檀挽着袖子接过手,捏得褶儿都跟花似的好看,一个个像银元宝一样排列站好,不一会儿就下了锅。
暖炉旁摆开一张圆桌,几个人正好坐满。李檀手艺好,做得都是些京都家里常做的小菜,他们来到北荒之后很少能吃到这样熟悉的风味,个个都吃得狼吞虎咽,很给面子。
卫英一只手不太方便,李檀坐在他的身旁,一直在给他夹菜,卫英也多是感谢。
言语间,曹锋问道:“先生,你就打算在这里长住了?”
“龙图很好。”
冬天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冷,而且有很多人照应着,他的日子实在算不上苦,反倒很惬意。
曹锋沾沾自喜起来:“那是!你赶上好时候了。我们来得那会儿,这里的人连菜都难吃上;我跟二哥四处看了看,明明有那么多地,就是人少,甚么都种不起来。你当……”他噤了噤声,转而继续说:“你在京城那会儿,拨下来不少钱,这不就都建起来了嘛!”
李檀说:“那我这是造福我自己了?”
曹锋大笑几声,又要敬李檀几杯,余秀亭赶忙拦下了,喝道:“只吃顿饭,还灌甚么酒?要喝自己喝去,别拉着先生。”
曹锋瞧着余秀亭,不禁打趣道:“这个样子,倒让我想起先生从前身边的那个小子,端得厉害!”
李檀一下僵住手。
卫英赶忙瞪了曹锋一眼,曹锋一头雾水,没敢再说,囫囵几句混过去罢了。
不一会儿,卫英说:“前些天下南地的商队回龙图,听他们说入冬的时候,淮王公过世了。”
李檀几乎是没有意识地追问了一句:“可有大乱了?”
“有。但凡王廷变换,哪里有平稳的时候?听说淮王公寻回了长公子岳珩之的儿子,意图传位给他;二公子岳彦之不满,起兵造反,不料那个小公子着实厉害,仅调三千兵力就平定了。南地的百姓、臣子都见识到他的才能,敬奉他为新的大君。”
李檀一下松开了手掌,才发觉自己捏了一手冷汗。他径自连饮几杯酒,说:“好……好……”
尽管有人劝着,这夜李檀仍喝得大醉。自出京后,李檀一直都很克制隐忍,余秀亭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放纵自己。
晚间,余秀亭服侍着李檀睡下,卫英扶着半醉的曹锋告辞,余秀亭不免相送出去。
卫英嘱咐着说:“我见先生脸色不好,你晚上多看看他。”
余秀亭问:“我见先生很在意南地的事,可是那小公子与先生也是旧识?”
“何止是旧识……”卫英叹了口气,问道,“那公子渊,本是叫岳渊的,你可曾听过这个名字?”
“岳?……渊?”
状元、翰林院修撰、特使的钦差大臣,但凡在京都待过的人,又怎会没听说过岳渊的名字呢?但对于余秀亭来说,这一直只是个名字而已。
名字……
——不姓李,就改姓岳。至于名字么,渊总是傍山而生,就叫岳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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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檀:事实证明,有知识多重要,不当官了,当个老夫子不照样美滋滋?
岳渊:呵呵。
谢容:呵呵。
陈卓: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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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为什么说我这么多天不更新是因为去高考了!
真不是,我们19号就要考试了,现在课程还没结束,能够复习的时间很短,所以最近更新真不能保证,十分抱歉。
昨天没更新,今天更得稍微多一点。下一更确定是在明天,岳姓夫妇重逢,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