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境

　　醒来不知何时，身上悉数完好，再无人间残余的半分痛楚。我稍加调养数个时辰，再次苏醒已是天亮。

　　去了七穹殿请安之后，师父喝过早茶，便是开始一天的进程，批阅事务，弹琴喂鱼，偶尔离宫参与仙门大会，或者覃天枢来访，聊天品茗，生活简单。

　　我跑去后山修炼，对于《森罗万象》里的一些上古禁术，原本还是笨手笨脚的，现在却是一下操纵自如，随心所欲。休门禁咒路术黑暗，要集齐八卦精髓，原本我连咒语也是念得颠三倒四，而今出口一句，便是金光闪耀，雷厉风行。山涧激荡起滔天巨浪，至上九霄，顿时冲破屏蔽，散落开去，我看的目瞪口呆。

　　为何我的法术顷刻变得如此强大？

　　我细想这一阵的作为，都是耐着性子在苦练，越是上乘之后，进步越慢，如今有这样的成就，是不是代表着我已经突破瓶颈，开始了真正的突飞猛进？我喜不自胜，忽然想要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我伸手看着自己，吐一口气，我现在的修为…不会都是因为和师父双修之后得来的吧？！我没吃什么十全大补丹，也没得到什么法器历练自己的修为，唯一解释我的增进便是那档子事的功劳。

　　我欲哭无泪，不知是喜是悲。速成的方法一直在眼前，千年之前唠叨过千万次，还被教训过没有头脑，而今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是不是为了保障日后的营救，应该恬不知耻哀求师父，能不能再来几次？

　　成神之路不宜双修，师父几千年来都不近女色，不仅是因为规矩，更是因为自持，我从未将自己归入过女色一类。一来我没啥容貌，没有资本，二来我传承他血脉，自以为是他的直系亲属。而今我毁他基业，是不是早该被他打得魂飞魄散了？我从未如此矛盾，犹豫着自己的决定。为了闯锁妖，破昊天，救饮雪，我早该看开一切，抛却身心，但求上进，不求其他；可是如此处心积虑，不仅辜负恩师，更是拖他下水，辱他威名，我良心何在？

　　虽然心底一直怨念着千年之前是他将饮雪打入昊天塔，是他害了翎若灰飞湮灭。可是总结一番，还不是我胆小无为的过错？他是上清天尊，是昆仑掌门，是这六界之首，是众望所归的神明，当初他能保下我已经是苦尽甘来。我有什么资格去怨他恨他？我只能仰天长叹，是我自己太弱，是身处天庭，身不由己。

　　我坐在沙滩上，看着山涧中的潮水汹涌而来，又是缓缓退去，陷入沉思。

　　我不能…六界舍弃了我，它困住了饮雪，害死了翎若…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开始恢复很久以前的习惯，每天给师父煮一顿晚饭。吃饭之际，谈话少了，或者他问我答，或者彼此沉默，如此压抑的气氛。

　　偶尔在园子里撞见他的身影，若是背面则远远避开，正面则尴尬致意，说些寒暄。我甚至能对着七穹宫万年不变的天气，调侃道：“天气不错。”即便是被他从身后搭上肩膀，我就像被定住一般，浑身都紧张得恨不得钻个地洞躲起来。逐渐的，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除却早上的奉茶和黄昏的晚餐。

　　但是我也会偷偷路过他执行公务的书房，以往我执掌灯火，总见他埋头批阅；而今我数次潜到窗边，却见他一手扶头，一手漫不经心的垂在书册上，不知想些什么，眼神竟是如此迷惘深邃。

　　尽管他深陷思考，可好几次还是察觉到周围的动静，一眼瞥过对上我的眼眸，温和平静，透露一点惊讶和柔软。我急忙闪躲，大口呼吸。我都忘了自己是在策划如何夺取上古神器，还是来看他心情好坏了。

　　第九次被他抓获，他不再任我悄声离去，却是轻声唤道：“鸢儿。”

　　我停步，顿住三秒，还是匆匆离去。待看到他宫门打开，急忙使了个隐身术，吓得不敢妄动。也许是我如今修为不赖，他竟然站在宫门口不再追逐，轻轻扶着门框，自言自语道：“…是我看错了么…”他远眺过后便是微微垂视，按紧宫门，“还是…”

　　话未说完，他却是踏出宫殿，也不管门是否关好，扬长离去了。

　　我在原地松了口气，再也不敢偷偷去看他了。

　　一日晚餐，我收拾碗筷之际，却听他道：“鸢儿，你这几日都去哪里了？”

　　我心里一磕，忙答道：“哦，在后山修行。”

　　“原来如此，”他轻言，“怪不得整日见不着你。”

　　我自然不敢问他找我什么事，只得乖乖敷衍一句：“嗯。”我转身朝偏厅走去，身后传来他的声音：“鸢儿，你如今修行大成，明日为师便教你如何操纵伏羲琴吧。”

　　我欣喜不已，连连应下，再一想又要和他独处，又是为难起来。

　　“伏羲琴，上古神器，辅以伏羲心法，能够操纵人心，净化邪气。”师父讲述过此琴的来历，又是略微介绍伏羲的战史，对此我早就耳熟能详。只因我夺它之心，势在必行。

　　“伏羲心法，一画开天。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操纵伏羲，便要知晓心法。熟知心法不止，更要有深厚的窥心之术。你要知瞳术或者摄魂术，只能暂时驱使人心，更有修为不精，反被术法吞噬。而伏羲琴不然，若是正确弹奏，任是牛鬼蛇神，皆不在话下。”

　　我点点头，惊叹伏羲琴的强大力量，疑惑道：“难道没什么能破解？”

　　“有，”师父撩拨琴弦，“排行在伏羲琴之前的上古神器能将它摧毁，否则就是以卵击石。”

　　我感慨，“上古神器也有排行？”

　　“轩辕剑，东皇钟，盘古斧，炼妖壶，昊天塔，伏羲琴，神农鼎，崆峒印，昆仑镜，女娲石。如此。”

　　我心里默默盘算，而今轩辕剑、伏羲琴皆在师父手中，昆仑镜对我而言没用，东皇钟为玉清天尊所持，战神独火拥有盘古斧，炼妖壶当年为翎若所破，昊天塔关着神魔之井，神农鼎待在太上老君那儿炼丹，崆峒印只是保住人的容颜不改，女娲石早就铸成六界碑，跟我也是八竿子打不着一起。

　　当务之急，便是夺取轩辕剑、伏羲琴，难保我闯锁妖宫时，独火和玉清天尊其中之一会为难。更有传言，轩辕剑只能弑神戮仙，却是无法斩破昊天塔，所以独火的盘古斧成了重中之重。幸好，他闲来一直守卫锁妖宫，盘古斧正是劈开昊天塔的最佳选择。

　　至于对付玉清天尊的东皇钟，是有些棘手，看来不靠六指琴魔，我怕是难以抵挡。再次想来，轩辕剑要了也是没有大用途，一来对战不能用，万一斩断盘古斧，就是前功尽弃。我细细思考，侧视师父专注的眼神，心里一冷。

　　转眼一想，不，我很需要轩辕剑。兴许…用得上。

　　我不由得攥紧衣褶，心里深深悲叹，但愿，我是用不到它的好。看师父投过来的眼神，我连忙低下头收拢心思，手覆上琴身，装作仔细聆听一般，微笑道：“嗯…师父，你还是直接教我弹一曲吧。”

　　师父覆上我的手背，轻轻握紧。我心里暗骂，伏羲琴又不是古筝，还弹什么曲子，我脑子秀逗了吧。

　　而他却轻轻拿开我的手，温和道：“好。”

　　琴音没有辅助心法，弹出的便是和普通古琴无异，只见那轻盈的手指抹去挑来，音色淙淙，似真似幻。一曲奏毕，学完部分心法，已经是夕阳西下。安神曲催我入眠，闭眼之际似乎听到一声迷惘：

　　“我究竟…在做什么。”

　　接连数日，我学习甚快，连师父都对我刮目相看。练习完最后一掌心法之时，他随意撩拨曲子，感慨道：“近日你学习甚快，果真不负为师希望。”

　　听他这么说，我却嗖地脸红起来，若不是曾经的那件事，我的参破能力也不会提升得这么快。

　　见我躲闪，他轻轻扣住我的手，“一直神游天外，不知你在想些什么。”不经意被他窥心而去，我吓得赶忙甩开他的手，一下站起身来，看他惊愕的神色又气又恼。方才我脑子里回忆的那点香艳画面，定是全被他看去了。

　　我都不知如此自处，只见他也是原地不动，我伸手抚着左脸，觉得伤疤处仿佛燃起火来，羞愧得奔走了。

　　跑了很久，我才靠着门柱垂坐下来，反复回忆他当时的眼神，如若让我看到了愤怒，我铁定连逃走的勇气都没了。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搞的，自从那件事过后，便一直神经质的敏感，哪怕他的一个眼神一抹身影也会想歪。

　　而刚才，我居然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惊喜。

　　惊叹之余，却是稍有喜色，这是为何？

　　哪怕那么一点点的喜，也被我窥测到，是我又太过敏锐还是根本在自欺欺人？他应该厌烦我，怨恨我，可是现在，却惊讶我的思想，对彼此的回忆轻微的露出喜色。他不笑，不恼，难得的脸色很容易让人读出他的心理。寻常日子里的冷漠，让我一直搞不清他是如何死板的人。

　　而今，我读懂一点，却是彷徨无奈，没有喜悦，只有害怕。

　　深深换气，我揉着脸颊，试图忘记方才的尴尬。心底有一个奇怪的声音，正催促着我道：

　　“绝妙时机，为何你不好好把握？”

　　我茫然若失的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回自己的院子。

《敦煌画境前篇》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晴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