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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雾锁翠微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翠微山笼罩在一片湿冷的浓雾之中。山峦、树木、小径,一切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天地未开时的混沌。雾气凝聚成细密的水珠,挂在枝叶上,也浸湿了慕容清羽与玄真的衣衫。
按照约定,他们悄然潜至山脚那座破败的土地庙附近。庙宇在浓雾中只显出一个黑黝黝的、坍塌了一角的轮廓,寂静无声。
没有火光,没有人影,也没有约定的标记。
慕容清羽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他示意玄真止步,自己将内力凝聚于耳部,仔细倾听。除了山风吹过林梢的呜咽、远处偶尔传来的夜枭啼鸣,就只有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
他做了个手势,两人一左一右,如同两道融入雾中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接近土地庙。
庙门虚掩,里面黑洞洞的。慕容清羽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浓重的灰尘气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新鲜的血腥味!
他心头一紧,闪身入内。玄真紧随其后。
庙内空间狭小,神像歪倒,供桌残破。借着一缕透过破瓦漏下的微光,慕容清羽的目光迅速扫过地面——有凌乱的脚印,不止一人!墙角有打翻的瓦罐碎片,还有……几滴已经半干涸的暗红色血迹!血迹不多,呈溅射状,像是有人受伤喷溅或挣扎时甩落。
打斗痕迹!沈墨和云汐出事了!
慕容清羽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带血的尘土,凑近鼻端。血腥味混杂着尘土味,无法分辨更多。他仔细查看脚印,发现其中一些脚印较深,步伐沉重凌乱,似乎背负重物;另一些脚印则轻捷有力,分布有度,像是训练有素之人在围捕。
“至少有三个人在这里待过,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 玄真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也在观察,“有打斗,但不算激烈,似乎一方很快被制服。看这血迹……受伤的人可能被带走了。”
被带走了?是沈墨和云汐被抓住了?被谁?边军?还是……皇帝的人?
慕容清羽强迫自己冷静。他在庙内仔细搜寻,希望能找到沈墨留下的线索。他知道沈墨为人谨慎,即便在仓促间,也可能设法留下信息。
供桌下、神像后、墙壁缝隙……都没有。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目光落在了歪倒的神像底座与地面相接的缝隙处。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微弱的光线下反了一下光。
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神像底座推开一点——下面压着一小片被撕下的、沾着泥污的灰色布条,看质地,正是沈墨身上那件旧袍的颜色!布条上,用炭灰匆匆画了两个歪斜的符号:一个向上的箭头,指向东方,箭头旁边,画了一个简单的、类似枫叶的图案。
东方!枫叶图案!
慕容清羽立刻想起了玄真提到过的,镇国公徐继业颐养天年的“枫晚别院”,就在翠微山东麓!沈墨是在暗示,他们被迫前往东边,或者希望他去东边的枫晚别院?
“是沈大夫留下的。” 慕容清羽将布条递给玄真看,“他们可能被挟持,往东去了。这枫叶……是指镇国公的别院?”
玄真仔细看了看布条,又看了看地上的痕迹,点头:“极有可能。挟持他们的人,脚印轻捷规整,不似边军那般跋扈外露,更像是……宫廷侍卫或御前司暗卫的风格。若是陛下的人发现了他们,将他们作为诱饵或筹码,带去枫晚别院附近设伏,倒也说得通。”
皇帝的人!慕容清羽心沉了下去。如果是边军,或许还有周旋余地,但如果是皇帝萧煜宸亲自布置……那将是真正的天罗地网。
“我们必须去枫晚别院。” 慕容清羽决然道,“沈大夫和云汐是因我而受累,我不能弃之不顾。而且,要见镇国公,也必须经过那里。”
“公子,此去凶险异常。” 玄真神色凝重,“陛下若已布下陷阱,必有重兵。我们两人,恐难应对。不如先设法查探清楚……”
“没有时间了。” 慕容清羽打断他,“沈墨留下这线索,必是情况紧急。拖延一刻,他们就多一分危险。况且,”他摸了摸怀中的铁盒,“这证据,也需要尽快交到镇国公手中。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
玄真看着慕容清羽眼中不容动摇的坚决,知道劝阻无用,只得点头:“好。贫道随公子同往。我对翠微山东麓地形熟悉,知道几条隐秘小径,或许能避开一些明哨。”
两人不再耽搁,迅速离开土地庙,借着浓雾的掩护,沿着山林间最崎岖难行的小径,朝着东麓疾行。
雾,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数丈,山林间的一切声响都被放大,又仿佛被隔绝。这种环境,既有利于潜行,也意味着随时可能遭遇潜伏的敌人。
果然,在接近东麓一处山脊时,玄真忽然拉住了慕容清羽,示意噤声,同时指向下方雾气稍薄处。
只见下方蜿蜒的山道上,隐约可见一队穿着御前司服饰的侍卫,约十余人,正牵着马,悄无声息地行进,方向正是枫晚别院。他们纪律严明,行动间几乎不发出多余声响,显然是精锐。
“是御前司的暗卫。” 玄真压低声音,“看他们行进的路线和警惕程度,是在外围布防或巡逻。枫晚别院周围,恐怕已被围得像铁桶一般。”
慕容清羽眉头紧锁。硬闯绝无可能。必须想办法潜入。
“前辈,可有办法绕过这些哨卡,接近别院核心?” 他问。
玄真沉吟片刻,指向另一个方向:“那边有一处断崖,崖下是溪涧,水流湍急,寻常人难以攀越,故而守卫可能会松懈。崖壁上有几处天然岩缝和老藤,或可借力。从那里下去,绕过正面,或许能接近别院后山。只是……极为凶险。”
“再凶险,也比正面强攻好。” 慕容清羽毫不犹豫,“请前辈带路。”
两人调转方向,朝着断崖摸去。山路愈发陡峭难行,湿滑的岩石和纠缠的藤蔓增添了无数障碍。慕容清羽内力未复,攀爬起来颇为吃力,但他咬牙坚持,紧跟着玄真的步伐。
来到断崖边,向下望去,只见雾气在崖下翻滚,深不见底,只能听到隆隆的水声从极深处传来,令人头晕目眩。崖壁近乎垂直,布满湿滑的青苔,仅有几道狰狞的裂缝和一些看起来并不牢固的老藤。
玄真解下腰间早已准备好的绳索(显然是事先有所准备),将一端系在一棵坚固的老树根部,另一端垂入崖下雾气之中。
“我先下,探明路径。公子稍候。” 玄真说完,抓住绳索,身形如猿猴般敏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雾里。
慕容清羽在崖边等待,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浓雾和隆隆水声掩盖了许多声音,但他依然能感觉到,这片山林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的肃杀之气。
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绳索被轻轻扯动了三下——这是安全的信号。
慕容清羽深吸一口气,抓住冰冷的绳索,学着玄真的样子,向崖下滑降。湿滑的岩壁几乎无处着力,全靠手臂和腰腹的力量,以及脚下偶尔寻找到的微小凸起。水声越来越响,冰冷的雾气扑面而来,衣衫很快湿透。几次脚下打滑,险象环生,都被他凭借过人的反应和毅力稳住。
终于,他踩到了坚实的地面——是崖底一片被溪水冲刷得光滑的乱石滩。玄真正在一块大石后等他。
“前面就是溪涧,水流很急,但可以涉过。对岸有片林子,穿过林子,再翻过一道矮岭,就能看到枫晚别院的后墙了。” 玄真低声说着,指向雾气朦胧的前方。
两人不再多言,蹚过冰冷刺骨、湍急汹涌的溪水。水没过膝盖,冲击力极大,稍有不慎便会被冲倒。慕容清羽竭力稳住身形,紧跟玄真。
好不容易上了对岸,钻进茂密的林子。这里的雾气稍淡了些,能勉强看清十几步外的景物。两人放轻脚步,在林中穿梭。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林子,接近那道矮岭时,慕容清羽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一丝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风声和水声的异响——是衣袂破空的声音,而且不止一处!
“小心!” 他低喝一声,与玄真几乎同时向两侧扑倒!
“咻咻咻!” 数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掠过,深深钉入身后的树干!
埋伏!这里有埋伏!不是明哨,是暗桩!
数道黑影从周围的树冠、岩石后闪电般扑出,手中刀剑寒光闪闪,直取慕容清羽与玄真!这些人身手矫健,出手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御前司暗卫中的高手!
慕容清羽清霜剑瞬间出鞘,格开劈向面门的一刀,顺势反刺,逼退一人。玄真更是剑如游龙,身形飘忽,瞬间与两名暗卫缠斗在一起。
对方人数占优,约有七八人,而且招招致命,显然是得了格杀勿论的命令。慕容清羽内力不济,只能凭借精妙剑招周旋,险象环生。玄真武功虽高,但要护着他,也有些束手束脚。
“公子,向矮岭方向退!我断后!” 玄真一剑逼开三人,对慕容清羽喊道。
慕容清羽知道此刻不是逞强的时候,奋力挥出几剑,逼开身前敌人,转身便朝矮岭方向疾奔。玄真剑光大盛,将大部分暗卫死死拦住。
然而,慕容清羽刚冲出几步,矮岭之上,忽然出现了一排人影!弓弦拉动之声密集响起!
前有箭阵,后有追兵!
绝境!
慕容清羽瞳孔收缩,脚下却丝毫不停,反而将速度提到极致,同时身体做出规避动作,手中清霜剑舞成一片光幕!
箭雨倾泻而下!
“叮叮当当!” 大部分箭矢被剑幕荡开,但仍有一支角度刁钻的弩箭,穿透了剑幕的缝隙,射中了他的左肩!正是之前受伤未愈的位置!剧痛传来,手臂一阵酸麻,清霜剑险些脱手!
他闷哼一声,脚步踉跄,速度骤减。
身后,玄真见状厉喝一声,剑气暴涨,竟将围攻他的几名暗卫暂时逼退,身形如电射来,挡在慕容清羽身前,挥剑替他格开后续箭矢。
“走!” 玄真一把抓住慕容清羽未受伤的右臂,内力涌出,带着他朝旁边一处岩石缝隙强行冲去!那里并非通往矮岭的方向,但似乎是唯一的生路。
箭矢和追兵紧咬不舍!
两人冲入岩石缝隙,里面狭窄曲折,仅容一人通过。玄真将慕容清羽推在前面:“快走!前面可能有出口!”
慕容清羽咬牙忍住肩头剧痛,在黑暗中摸索前进。身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暗卫的呼喝声,显然是玄真在狭窄处阻击追兵。
不知在黑暗中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还有……清新的空气!是出口!
慕容清羽奋力爬出,发现自己身处一道陡坡之下,坡上林木稀疏,隐约可见不远处,一道蜿蜒的、爬满青藤的灰色高墙——那墙的风格古朴厚重,与山林几乎融为一体。
枫晚别院的后墙!
他出来了!但玄真呢?
他回头看向那黑黢黢的岩石缝隙入口,里面打斗声已经停歇,一片死寂。
“前辈!” 他压低声音呼唤,没有回应。
慕容清羽心中一痛。玄真恐怕……凶多吉少。这位刚刚重逢、心怀愧疚、却毅然以命相护的前东宫旧部,可能已经……
但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必须尽快进入别院,找到镇国公,也找到可能被带至此处的沈墨和云汐。
他观察了一下地形,这处陡坡恰好是别院后墙一处视觉死角,墙根下杂草丛生,藤蔓密布。他忍痛拔掉肩头的弩箭(箭头有倒刺,带出一小块皮肉),迅速点穴止血,撒上沈墨给的伤药,撕下衣襟简单包扎。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强提所剩不多的内力,纵身攀上墙壁,抓住那些粗壮的藤蔓,艰难地翻过了墙头,落入院内。
院内是一个小巧精致的花园,假山池塘,亭台错落,此刻在晨雾中显得静谧安宁,仿佛与墙外的血腥追杀是两个世界。
慕容清羽伏在墙角阴影里,警惕地观察。园中无人,但远处隐约有灯火和细微的人声传来。
他必须尽快找到镇国公徐继业所在的主院。根据别院的格局推断,主院应该在中央或靠前的位置。
他正要起身潜行,忽然,旁边一丛茂密的紫竹后,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警惕的声音:
“什么人?胆敢夜闯老夫别院?”
慕容清羽浑身一僵,缓缓转身。
只见竹丛后,走出一个须发皆白、身材高大、穿着宽松锦袍的老者。老者面容清癯,目光却炯炯有神,如同鹰隼,手中并无兵器,只是随意站在那里,便有一股久经沙场、不怒自威的气势自然流露。
在他身后,还跟着两名穿着家丁服饰、但眼神精悍、太阳穴高高鼓起的中年男子,显然是身怀武功的护卫。
镇国公,徐继业!
慕容清羽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是敌?是友?他此刻重伤在身,又突兀出现在对方后园,解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稳住心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从怀中取出那个染血的铁盒,双手捧起,然后,单膝跪地,将铁盒举过头顶。
“晚辈慕容清羽,冒死前来,求见镇国公。此乃承明旧案关键证物,关乎东宫三百余口血海深仇,亦关乎边镇安宁、朝堂社稷!请国公明察!”
他一字一句,声音虽因伤势和疲惫而沙哑,却清晰坚定,在寂静的晨雾花园中回荡。
徐继业那双锐利的眼睛,在听到“慕容清羽”和“承明旧案”时,骤然收缩!他的目光死死盯住慕容清羽手中的铁盒,又缓缓移到他苍白染血的脸,以及那双燃烧着悲愤与决绝的眼睛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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