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尔不沉舟

　　“业火？怎么会是业火？”叶怀舟多年不曾有大起大落的情绪，骤然听见这个熟悉的词还是不由得有些惊讶。

　　少年看着眼前仙风道骨的前辈，怔愣地点了点头，“是啊，就是业火啊，这位新魔尊只花了三年的时间统一了魔域二十四部，他一手业火焚身亦焚心，所过之处无人生还，很可怕的。现在靠近西境魔域的西北和西南地带都已经沦陷了，从那里逃出来的人都躲去了东海。九阙天离沦陷区也不远了，这次开启，也没几个人敢来这里。”

　　“业火……你可知这位魔尊的名讳？”叶怀舟问。

　　少年将魔尊描述得分外可怕，可这位前辈却好像一点不害怕，竟然还有些兴奋的样子，这实在奇怪。但这位前辈在他们陷入泥潭陷阱的时候路过救了他们一命，他还是老实回答了前辈的问题。
　　少年摇头，“不知，这魔尊崛起得很快，也没人知道他的底细，反正我们都叫他大魔头。”他回想起外界关于魔尊的传闻，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真的很可怕，你不知道他从出世起便有化境大圆满的修为，也不知道这些年为什么都默默无闻。他拿下第一个鬼王的时候，说人间不空誓不成神，后面便一路屠杀，真的有荡平三界的势头，没人敢和他作对。”

　　“好，我知道了，多谢。”叶怀舟轻声道，转身欲走。
　　“前辈你去做什么？”少年追着前辈挺拔的背影问。

　　然而留给他的只有一道泛白的仙气，那眉心点着一颗朱砂的仙人已然御剑远去了。那剑的样式似乎在仙剑名录上有记载，是哪一把呢？

　　在秘境中找了三日，叶怀舟终于找到了当年进来的阵法，这阵法早已生出灵智，最爱天材地宝，那些年靠着与魔族合作赚了不少，现在甚至修炼出了人形，大约也是古往今来第一阵了。

　　叶怀舟进来以后就没想着出去，身上也没有这阵法能看得上眼的东西。好在这阵法如今也不需要天材地宝孕养精魄，很是大方地直接将他送出了九阙天。

　　当年溪渊将它在东陆上的接口搬到了西镜魔域，这些年它一点点挪动回了最初天神刻下它的地方，恰好就在沦陷的西北边陲。

　　叶怀舟踏出阵法那一刻，再次久违地感受到了世间沉重的气，似乎正在昭告一场末日灾难的到来。

　　路上遇到的人不多，每个人都神色慌忙，似乎再多留一刻就会有不幸降临在他们身上。

　　叶怀舟很快就找到了燃起火焰的地方，业火乃是净化之火，燃烧时没有滚滚黑烟，只有扭曲的空气，被焚烧□□和灵魂的生灵。

　　那业火时而赤红，时而幽蓝，叶怀舟感受不到其中熟悉的气息。
　　这些年叶怀舟还是留意着世间的动向，他记得莲烬说过，或许几年，或许百年，天杀星会再次选中合适的人作为载体降临世间，兴起一场灭世的杀戮。这百年间世间总是太平，而如今看来，天杀星已然再次下凡了。

　　叶怀舟的心在胸膛中抽搐了一瞬，这对臻至化境大圆满的他来说有些不可思议，但他确实感受到了心口酸胀的痛感。
　　若是天杀星真的再次下凡，那便说明莲是真的已经消散了，这么多年他的寻觅等候终究只是他的一场幻梦，他不过在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人。

　　如此想着，叶怀舟朝魔域御剑的速度慢了下来，听说魔尊不讨伐的时候就在终南海域的夜幽谷驻扎，他将要去到那里寻找真相。

　　不过，在路上，他遇见了三个“熟人”。

　　“道友留步！”

　　在空中，四人御风相遇，看见彼此那一刻都是一惊。

　　“叶泫？你是叶泫！”簪着檀木素簪的女子手握一把等身偃月刀，身穿一身鹅黄束身长袍，鬓间几缕白发散落，丝毫不能影响她一身飒爽英姿。

　　叶怀舟早已修成金身，百年过去容貌也一如二十出头的年纪，只是身量高了些，气质也沉淀了不少。太久没人这样唤过他，也太久没有遇见认识的人，叶怀舟还是靠着那把偃月刀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这三人，是连云、赫连枭，还有赤云声，他们的容貌看上去四十多岁，比起当初在九阙天初见时已大不相同。

　　“是我。”叶怀舟点头示意。当年他们在桃花源与溪渊决战，这三人还前来相助了一场，只是后来一切都太过匆忙，叶怀舟也没有再见过他们。
　　不论他们是好是坏，曾经做过什么，这一刻见到他们，叶怀舟只觉得他们百年过去还呆在彼此身旁，真是令人羡艳。

　　看他要去的方向，赤云声问：“你是要去魔域？”他一身赤红道袍，头戴紫金冠，没有佩戴别的东西，再看不出当年那个被惯坏的少主样子。

　　叶怀舟颔首，“是。”

　　赤云声蹙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虽然不知你这些年去了哪里，是否和魔族还有瓜葛，但魔域如今不太平，我知你已成宗师，但现今魔尊并非当年那位可比，便是十个宗师合围，也不一定能在他手里讨到好处。”

　　叶怀舟也看出他们正从魔域出来，一定知道许多他不知道的消息，他如今也不想立刻找到真相，便应了他们的邀约去到北境赤阳宗。
　　一路上，三人同他讲了不少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如今魔尊的势力已经覆盖了大半个北境，整个西北都沦陷在业火之中，已成无人区。业火已经烧到了东北，眼见即将覆灭整个东陆。
　　北境势力最大的便是赤阳宗，现任宗主赫连枭主导疏散整个北境残存人口前往东海避难，召集东陆各门派、世家对魔尊合力征讨。
　　他们也是才从魔域打探消息回来，如今的魔域，没有化境以上修为，进去碰上业火就只有灰飞烟灭的份。

　　“是他吗？”叶怀舟问。

　　往前数上百年，东陆上能操纵业火的也只有赤鬼君莲烬一人，但他的业火远远不如这位新任魔尊的威能，他们三人都知道叶怀舟说的“他”是谁。

　　赫连枭引叶怀舟进了赤阳宗，隆起的眉骨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不知道，我们也没见到魔尊，现在除夜幽谷以外的魔族也都在往东海逃，没人见过他，我们只知道他做事毫无顾忌，整个幽都二十万人都被他一把火烧死了，你觉得这会是他吗？”

　　虽然他们曾与莲烬之间有很深的矛盾，但他们也明白莲烬有软肋，任何在这世上有软肋的人都不会这样毫无顾忌地屠杀，更何况，他的软肋是叶怀舟。

　　连云随意地将玄阳偃月刀磕在地上，神情是抹不开的凝重，“你觉得他要是还活着，会不来找你？这人和他没关系，你就不要去魔域送死了，就算是你，现在进去你都走不到夜幽谷，只要你身怀贪嗔痴三毒之一，碰上业火就必死无疑。”

　　“师姐说的是。你回来得正好，仙盟联络了各个门派世家一同杀去夜幽谷反攻，就在五日后，你正好同我们一起。有你在，我们也多一分胜算。”赤云声沉声道。
　　当年他经历了不少事，整个人心性大变，如今也能心平气和地对叶怀舟说出这番话来。

　　叶怀舟理解他们的意思，每个人说得都在理，即便要确认这位魔尊是否就是莲烬，也不急在一时，他问：“叶家现在还好吗？”
　　按如今整个东陆水深火热的形式，只怕叶家在南方也好不到哪里去。

　　赫连枭道：“还好，他对南部的攻势要弱一些，临安还没遭过劫，应当没什么大难。只不过……自你之后叶家便不再参与仙盟会晤，连带着整个南部都脱离了仙盟管辖，所以这次反攻，叶家也没说会否参加。”

　　当年他心里对仙盟在仙试后参与围剿莲烬，心里还是有气，叶怀舟心下了然，“好，我会回一趟叶家，问问他们的看法，但是否参加反攻，我也不能做主。”

　　才来玄阳宗，都还没进入大殿，叶怀舟就要走，这确实不是待客之道。但眼下情势迫在眉睫，南部各家族若能加入进来，他们胜算也就有了五成，赫连枭便没有挽留，“好，我替仙盟谢过。”
　　叶怀舟转身欲走，赫连枭拦了他一把，才问出那个压在他心上的问题，“若真的是他，你当如何？”

　　叶怀舟侧身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之中的情绪，赫连枭余生都始终记得。
　　“随心而为。”叶怀舟如此答道。

　　他的道乃是本心之道，当年剑谷谷灵说他的道很危险，善恶有界，劝他修心，不要误入歧途。眼下看来确实不错，若新任魔尊真是莲烬，他救为恶，杀为善，救是助纣为虐，杀是匡扶正道。
　　他是宗师，他应当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到底还是盼着他活，盼他是莲烬，就像一场经年妄念终于成真，只不过这代价，实在大了些。

　　回到临安，重走故地，故人却都已不在，也不知眼下乱世，他们是否安好？
　　烛西窗早已退位云游，家主之位在七堂间轮换，如今正好轮到叶堂。叶怀舟找到当代家主告知他自己的身份，还不及替仙盟发问，这位后辈家主便猜到了他的来意，道出南部正在筹备讨伐事宜，恳求叶怀舟一同参与。

　　叶怀舟没有应下，只说自己会去一趟魔域看看情况，他早已脱离俗世红尘多年，牵涉其中恐影响世间因果。

　　可这因果到底还是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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