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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
如今城中也没听说有什么大事,加上卫泱提到均逸,多半和杨府家宴有什么关系。
这话的暗示如此明显,毕扬要是再听不出来多少显得有些愚笨。
她心头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杨家宴请宾客,是杨伯父病愈之喜,自是应当。只是没想到,卫掌门何时与杨家走得这般近了?”
“这就不劳侄女费心了。”卫泱玉骨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江湖相逢,官商往来,皆是缘分。时辰不早,卫某还要去赴宴,就不陪侄女闲话了。” 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毕扬一眼,便带着随从转身离去,那墨紫色的氅衣在巷口一闪而逝。
他果然是去赴宴的。
毕扬站在原地,心中疑窦丛生。紫雁门与杨家以往并无深交,卫泱此人更是无利不起早,他突然出现在崇州,还与杨家搭上关系,其中必有蹊跷。只是眼下,她也无从探究。
压下心中疑虑,她继续朝西市走去。既然决定去杨府,贺礼还是要备的。
她在市集间穿梭,目光掠过那些绫罗绸缎、金银玉器,自知囊中羞涩,那些并非她所能及。
最终,她在一位相熟的老农摊前停下,看着那油纸包裹、色泽红润、肉质紧实的火腿。这是用山里养的年猪,以上好盐料、循古法腌制晾晒了近一年的精品,味道咸香醇厚,最是下饭实在。
在她看来,这凝聚了时间与用心的食物,远比那些华而不实的物件更能表达心意,也是她能力范围内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她付了钱,将那沉甸甸、用草绳系好的火腿拎在手中,转身朝着杨府的方向走去。
还未走近杨府所在的街巷,喧闹之声便已扑面而来。
往日清静的东城街道,此刻被各式华丽的马车轿子塞得水泄不通,骏马不耐地打着响鼻,车夫们高声吆喝着维持秩序。身着崭新棉袍的杨府仆役们小跑着穿梭其间,引导宾客,忙得额角见汗。
杨府朱漆大门洞开,门楣上悬挂着崭新的红色锦缎彩球,两侧廊檐下密密麻麻排开两长串精美的琉璃灯笼,虽未到点燃时分,在夕阳余晖下也已流光溢彩。
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脂粉味以及炭火盆传来的暖意。
衣着光鲜的宾客们络绎不绝地递上名帖,满面笑容地相互寒暄着步入府内。
有身着官袍、气度威严的官员,彼此拱手间谈论着朝野趣闻;有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的富商,笑声爽朗,交换着生意场上的眼色;亦有峨冠博带的文人雅士,摇着折扇,吟诵着应景的诗句。人人脸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喜庆,仿佛共同织就了一幅其乐融融、富贵逼人的画卷。
毕扬拎着那用草绳捆扎的火腿,站在熙攘的人流边缘,看着眼前这派与她手中礼物与她身上寻常布衣格格不入的繁华景象,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不过是顺道路过,想来探望一下。能想到先去买份贺礼,已然是循了礼数,很够意思了。
她看着手中沉甸甸、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火腿,想起南溪常挂在嘴边的话——“人情往来,贵在心意真,不在物什轻重。只要心意到了,一块自家做的腊肉,也比那金镶玉嵌却无真心的人情强。”
想到这里,她心中那点因场面浩大而生的迟疑瞬间消散。是啊,她毕扬行事,何须被这些外在的浮华所束缚?她来看望的是杨伯父,表达的是对他病愈的祝贺,心意赤诚,问心无愧,有什么好束手束脚、自惭形秽的?
当下,她便不再犹豫,挺直了脊背,拎着那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火腿,迈着干脆利落的步子,径直朝着那喧闹非凡的杨府大门走去。
……
杨府内堂,觥筹交错之声与寒暄笑语不绝于耳。
杨均逸身着簇新的锦袍,一直陪在父亲杨庭身侧,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迎接着络绎不绝的官员,应酬着往来攀谈的富商,答谢着道贺的故交旧友。
他周旋其间,举止得体,唯有那偶尔掠过喧嚣人群,望向窗外的眼神,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疏离。
一批宾客入门落座,趁着短暂的间隙,均逸连忙上前,想扶父亲到一旁的扶手椅上稍作休息。
“父亲,您靠坐着歇息片刻。”
杨庭就着侍女的手坐下,接过参茶呷了一口,脸上却并无多少病愈的喜色,反而沉郁得生出几分寒意。
他挥退想要替他捶腿的侍女,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小儿子,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压力:“你也不用装出如此挂心的样子,我这次为什么病的,你心里最清楚不过。”
他重重放下茶盏,发出“哐”一声脆响,引得附近几位宾客侧目。
杨庭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咬着牙道:“今日这场面,你也看到了,但凡是能请来的,我都给你请来了!你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若是再敢推三阻四,忤逆我的意思……”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均逸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低声应道:“是,均逸……知道了。”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府内各处悬挂的琉璃灯盏次第亮起,将庭院映照得如同白昼。眼看宾客大多已入席安坐,宴席即将正式开始,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从正厅传来。
均逸趁着父亲正与几位至交老友谈笑,兄长在一旁周旋之际,寻了个更衣的借口,悄然退出了喧嚣鼎沸的内堂。
一走出那令人窒息的暖热与喧闹,初冬夜晚清冽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带着草木凋零后的干净气息。均逸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尽数排遣出去。
他抬手揉了揉因强撑笑意而有些发僵的颊边,信步朝着自己院落的方向走去,只想寻片刻真正的清静。
通往内院的路径上,依旧是一片繁忙景象。捧着热腾腾菜肴的侍女步履匆匆,端着酒壶的小厮穿梭不息,更有数人抱着、抬着各式各样的礼盒、锦匣,显然是宾客带来的贺礼尚未完全归置妥当。
人群中,他甚至瞥见一个小厮手里赫然拎着一大块用油纸包裹、草绳捆扎的火腿,那朴实无华的模样,在这满目珠光宝气的贺礼中显得格外突兀。
均逸心下微感诧异,没想到这样的场合,竟还有人送这般……实在的礼物。
他微微蹙眉,拉住一个正捧着描金漆盘匆匆走过的侍女,问道:“宴席都快开始了,怎么还有这许多礼品未归置好?”
那侍女见是他,吓得连忙跪下,声音带着惶恐:“均逸少爷恕罪!实在是……实在是今日来的人,比帖子请的多了不少。管家吩咐了,怕是有些想趁机混进来,另有所图的人,所以让先把人都拦在侧门廊桥那边周旋,一个个核实了身份,确认无误的才能放进来。这些……”她指了指往来仆役手中的物品,“就是那些人送来的礼。”
“人都不放进来,礼就敢收?”均逸眉头皱得更紧。
“这……这都是管家吩咐的,奴婢……奴婢不知啊。”侍女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
均逸心中暗忖,父亲病体初愈,今日场面又如此复杂,若混入宵小之辈,后果不堪设想。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本想回院休息的念头只得打消,转身朝着侧门廊桥的方向快步走去,得亲自去看看情况。
刚走近廊桥,昏黄的灯笼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映入眼帘——竟是毕岚!他正将一个粗陶酒坛递给管家,两人正比划着什么。
“师父!”均逸连忙快步上前,语气带着惊讶,随即略带责备地看向管家,“你怎么也将师父拦在此处核查身份?真是岂有此理!”
管家赶紧躬身解释,额上冒汗:“少爷恕罪!实在是误会了!这位……这位先生方才刚到,我看他无法说话,只能试探着问询来意,这不刚问到想将这两壶酒代为转交,之后的事还未来得及问呢,实在是没做阻拦呀!”
均逸闻言,心下明了。他知道毕岚素来不喜这等喧闹应酬的场合,此番前来,纯粹是出于对父亲的情谊,送上心意便走,已是难得。他转向毕岚,语气带着歉意:“师父,弟子不知您会来。父亲身体刚好,府中事务繁杂,弟子原本想着尽快上山探望师父、师母和笙儿,实在是……脱不开身。” 话语中带着几分真实的愧疚。
毕岚的影子修长地倒映在地上,未见责备,也未有奉承。他看着均逸,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眼神温和,表示理解,让他不必如此客气拘礼。
均逸明白他的意思,又补充道:“弟子知道师父不喜这般场合,眼看天色已晚,山路难行,师父还是早些回去为好。待此间事了,弟子明日便上山向师父师母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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