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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值,吴旭并未直接回府,而是绕道去了陵州团练使方孝的府上。
两人在书房密谈,没有太多寒暄。方孝是个武人,身材魁梧,声音低沉,“都安排妥当了?”
吴旭点点头,语气肯定,“大哥放心,该清理的都已清理干净,线头都掐断了。只要我们自己人不乱,外面绝对查不出任何不该查到的东西。”
方孝“嗯”了一声,拍了拍吴旭的肩膀,“你办事,我放心。这段时日,谨慎些。”
“明白。”吴旭应道,又简单说了几句府衙和王登峰的情况,便起身告辞。有些事,点到即止,他们之间早有默契。
回到自家宅邸,天色已晚。
吴旭刚迈进二门,他的继室方夫人就带着次子吴保康迎了上来。方夫人容貌秀丽,穿着素雅,未语先笑,显得十分温婉贤淑。
“夫君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声音柔柔的,上前替吴旭掸了掸官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十岁的吴保康也有模有样地行礼,声音清脆,“儿子给父亲请安,父亲辛苦了。”
看着娇妻爱子,吴旭因为公务和公主即将到来而紧绷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不少,脸上也露出笑意容,“去了大哥府上一趟。”
他伸手捋了捋胡子,摸了摸吴保康的头,“康儿真懂事,今日功课如何?”
“回父亲,先生夸我文章有所进益。”吴保康乖巧地回答。
方夫人娇嗔道:“大哥有事交代怎么不提前说,累得夫君跑一趟。”
就在这时,吴旭的长子吴保庆才从廊下慢慢走过来,低着头,声音有些沉闷,“父亲。”
吴旭脸上的笑容立刻淡了下去,眉头皱起,呵斥道:“混账东西!又跑到哪里野去了?看看你弟弟,知礼守矩!你再看看你,成何体统!”
吴保庆紧紧抿着嘴唇,没有辩解。
方夫人见状,连忙柔声劝道:“夫君息怒,庆儿想必是读书入了迷,一时忘了时辰。孩子还小,慢慢教就是了。”
她这一劝,吴旭火气反而更大了。他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回你屋里去!好好学学什么叫规矩!”他越看这个沉默寡言、眼神总带着一股倔强的长子越是不喜,这总会让他想起他那早逝、性格同样执拗的原配。
吴保庆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行了个礼,转身退下。在无人看见的角度,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那眼神里哪里还有半分顺从,只剩下几乎要溢出来的屈辱和憎恨。在这个家里,他就像一个多余的人,父亲厌恶,继母表面慈和实则冷漠,只有那个会讨好卖乖的弟弟,才是他们眼中的宝贝。这日复一日的冷待,早已在他心中埋下了深刻的恨意。
公主的鸾驾终于抵达陵州城,仪仗煊赫,护卫森严。
陵州刺史王登峰和团练使方孝,率领着州府的文官武将,早早便在城门外恭候。
王登峰心中忐忑,脸上却堆满了恭敬的笑容。当看到鸾驾中走出的晋元公主时,他微微一愣。公主年纪不大,容貌清丽,穿着一身并不过分华丽的宫装,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倦意,并无想象中那种杀气腾腾的模样。
“臣等恭迎晋元公主殿下!”众人齐声行礼。
李乐安目光扫过众人,抬手虚扶,“诸位大人免礼。本宫奉旨巡狩,日后在陵州,还需诸位鼎力相助。”
她的态度称得上温和,让王登峰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一旁的方孝却眼神一沉,觉得没那么简单。
当晚,州府设宴为公主接风洗尘。宴席上,觥筹交错,丝竹悦耳,一派祥和。
李乐安端坐主位,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疏离,与几位主要官员简单交谈了几句,过问的都是些风土人情、民生概况,对盐政之事只字未提。
王登峰小心翼翼地应对着,见公主似乎很好说话,心情愈发松弛,甚至觉得这位公主或许只是名声在外,实则并不难应付。他偷偷给坐在下首的吴旭递了个眼色,意思像是“看,虚惊一场”。
然而,方孝却不像王登峰那么乐观。他敏锐的注意到公主虽然言笑晏晏,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明,看人时带着不易察觉的打量,他更加警惕起来。
宴会平静结束,宾主尽欢。
王登峰回到府中,甚至小酌了几杯压惊酒,觉得前途似乎又光明了起来。
方孝回到府邸后,沉思片刻,便派人悄悄去请吴旭过府一叙。
夜深人静,书房内只有他们二人,方孝摒退了左右,“公主不是等闲之辈,洪州之事,绝非偶然。”
回忆起公主在宴会上滴水不漏的模样,吴旭深以为然的点头,“大哥所言极是。我也觉如此,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
方孝郑重叮嘱:“你回去之后,务必再仔细核查一遍,所有可能关联盐务的卷宗、账目,确保万无一失。告诉下面的人,这段时间,都把招子放亮些,不该拿的一文不取,不该说的一句不言,夹起尾巴做人!”
“明白。”吴旭肃容应下,“只是公主接下来会怎么做,实在难以预料。”
方孝目光深沉,“以静制动,见招拆招吧。只要我们不出错,她便是有雷霆手段,也找不到突破口。记住,谨慎第一。”
吴旭点头,趁夜回府,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第二天,李乐安在驿站先召见了那六个在驿站等了近三个月的京官。
几人得到传召,怀着各异的心情步入书房。
“诸位大人,这几个月在陵州,辛苦了。”李乐安开口第一句话,让几人都是一怔。
她目光扫过众人,继续平静地说道:“本宫离京时便知,洪州之事更为急迫,不得不行权宜之计,让诸位在此空耗了些时日。你们递上的帖子,本宫都知道。”
她没有多解释,但一句“辛苦了”和“都知道”,立刻让几人心里好受了许多。殿下并非忽视他们,而是早有安排,并且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洪州漕务初定,如今陵州盐政,方是重中之重。”李乐安语气郑重,“诸位皆是朝廷栋梁,父皇选派你们随行,亦是寄予厚望。望诸位能摒弃前绪,竭尽所能,助本宫厘清盐弊,整肃纲纪。”
这份坦诚和委以重任的态度,比任何空话都更有力量。
户部主事何振维率先出列,深深一揖,清朗的声音带着坚定,“臣等定当尽心竭力,不负陛下与殿下信任!”
其他几人也纷纷躬身表态。
接见完几位文官,李乐安目光转向一直安静侍立在角落的庆忠,语气和缓,“庆忠,这几个月你也辛苦了。”
庆忠赶忙上前,恭敬笑道,“殿下折煞奴才了。奴才不过是按本分行事,能为殿下效力,是奴才的福分。”他绝口不提自己早已看破空城计之事,仿佛那三个月的等待就是老老实实“静候吩咐”。
李乐安看了他一眼,没有点破,只淡淡道:“嗯,接下来在陵州,一应起居和与京中的联络,还要你多费心。”
“奴才一定尽心。”庆忠答得恭敬,心中却是一凛,知道公主这话既是交代,也是提醒。他这走钢丝的差事,进入了新的阶段。
等屋里安静下来,李乐安转向身后的冯昱,轻声问:“阿昱,你怎么看?”
冯昱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殿下会突然问他。他下意识地看向那六位京官离开的方向,皱着眉想了想,才不太确定地说,“殿下,我……我只是自己瞎琢磨,说的不一定对。”
“无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李乐安鼓励道。
冯昱定了定神,努力组织语言,“那位涂编修,眼神很亮,干劲也足,像是很想做出一番事业。”
“杨御史话不多,但观察很细,应该是个注重证据的人。”
“户部的何主事,”冯昱顿了顿,“他听到殿下知道他们递过帖子时,明显松了口气,可能之前心里委屈不小,但也说明他在意您的看法。”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其他几位,纪编修似乎更沉静些,刘郎中和梁主事……我还没太看明白。”说完,他有些忐忑地看向李乐安,生怕自己说错了。
李乐安眼中露出赞许,点点头,“观察得很细致,八九不离十。能看出这些,说明你跟泽玉学习有长进。”
冯昱脸一红,低下头,心里却高兴起来,刚才的不自信也散了大半。他暗暗握拳,告诉自己还得更用心。
“那陵州本地的官员呢?宴席上可有留意?”李乐安顺势又问。
提到陵州官员,冯昱神色凝重许多,“王刺史……似乎有些害怕殿下,宴会上很紧张,后来才放松了点。但那个吴别驾,”他回忆着吴旭的一举一动,“我总觉得他太……太周全了,反而让人看不透他真正在想什么。”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那位方团练使,他很警惕,几乎没喝酒,一直很清醒。我觉着,他可能比王刺史难对付。”
冯昱将自己观察到的不协调之处一一说出,虽然还带着些许青涩,但已初具洞察力。
李乐安静静听着,眼里带着笑。那目光像是带着温度,落在冯昱脸上。
冯昱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脸上刚刚褪下去的热度又“腾”地一下涌了上来,连耳根都微微泛红。他下意识想低头避开这视线,又觉得这样显得太怯,只好强自镇定地迎着她的目光,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
为了掩饰这份羞窘,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比平时略微急促了些,“那……殿下呢?您是如何看的?”话一出口,他又有些懊恼,觉得自己这反问似乎有些唐突。
看着他这副强装镇定却又掩不住慌乱的模样,李乐安不由得轻笑出声。
“我么?我看那长史陈康,倒是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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