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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岭
瀚朔部退兵,停战协议顺利签订,世子妃也顺利接回,这个深秋北疆也终于有了一口喘息的机会。
武安侯谢袭正式下葬,先前的葬礼是为了诓骗拓跋宏,让他误以为半城已经无人驻守。
葬礼这一天北疆迎来了第一场雪。
初雪落下,北疆大地披上了一层肃杀的银白。这场迟来的大雪,仿佛是上天也为这位戎马一生,最终马革裹尸的武安侯披上了素缟。
武安侯府一片缟素,巨大的灵堂设在府邸正厅,一口厚重的柏木棺椁停放在正中,覆盖着象征赫赫战功的玄色织金云纹锦幡。棺椁前方,摆放着谢袭生前常佩的宝剑与那副饱经战火,刃口已布满豁口却依旧寒光凛冽的银枪。
灵堂里异常安静,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外面风雪的呜咽。往来吊唁的北疆官员将领络绎不绝,脚步轻缓面色沉重。
武安侯夫人穆清和近身侍仆安娘子安静的立在一旁,夫人穿着一身极其素净,近乎没有任何纹饰的白色孝服,乌黑的长发盘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只用一根雕饰的有些粗糙白玉簪固定。
神色还算镇定,可是脸上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双颊深陷,眼下一片浓重的青影,唯有那双原本温润如水的眸子,此刻却像被冰封的寒潭,幽深、平静,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空洞与支离破碎的疲惫。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巨大的丧夫之痛没有让这么女性慌乱崩溃,甚至眼泪也落的很少,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府中管事,安排各项丧仪流程,有条不紊地向前来致哀的各方人员答礼。
站在她身侧扶着的安娘子却知道,夫人只是在撑着,撑着料理丈夫的身后事,撑着守住武安侯府的尊严和傲骨。
“夫人,云幽总提督楚封执大人已至府门,前来吊唁。”一名管事快步走到穆清身边轻声禀报。
谢临境听到看了一眼温少虞对着穆清说道: “母亲,葬礼已经进行了大半,让安娘陪着您回去休息吧,后面的事情交给儿子就好。”
温少虞也在一旁轻声劝着穆清,旁人看不出来,他们这些作子女的却知道,父亲的骤然去世近乎彻底击碎了母亲,如今不过是撑着最后一口气,仿佛一阵大风就会吹散。
穆清微微摇了摇头,反手握紧了安娘子搀扶她的手臂:“最后一程,让我完整的陪着他走完。”
谢临境无声叹息,不再多劝,温少虞也只能上前扶住母亲。
云幽总提督楚封执肃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来了外面的风雪寒气。他步履沉重,风尘仆仆,脸色满是深重哀戚。
楚封执肃然行三拜大礼,礼毕。
他起身看着武安侯夫人,还有谢临境夫妻脸上的担忧,喉头有几分梗塞:“伯母节哀,”楚封执语气中的悲伤和敬重没有半分假:“侯爷去了就算是为了谢兄他们,您也要保重身体,这偌大的侯府还需要您坐镇。”
落葬的时刻到了,沉重的棺椁被十六名缟素亲兵稳稳抬起。
棺椁离地的那一刻,所有支撑穆清的力气仿佛都被一同抽离。温少虞感到身侧人的身体猛地一沉,安娘子和她连忙用尽全力扶住穆清:“母亲还好吗?”
穆清深吸一口气:“无事。”撑着两人再次站稳了身形。
谢临境手捧父亲灵位走在最前,寒冷似铁的每一步踏在积雪上,踏在北疆悲凉的心脏上。谢将离谢临昀谢临渊紧随其后,随行的人紧抿着唇,眼神通红地望向那承载着北疆英魂的棺木。
府门开启的刹那,风雪裹挟着百姓低沉压抑的呜咽声狂卷而入,如同无声的恸哭洪流瞬间涌入庭院。穆清由温少虞搀扶着,一步一步,踏出府门。
府门开启,风雪裹挟着刺骨寒意与一种更沉重的悲泣声席卷而来。
武安侯府外,通往城外谢家祖坟的道路两旁,早已被北疆的百姓自发地站满了。没有喧嚣,只有风声刮过衣衫和低声的啜泣。
北疆的百姓,无论老幼,大多穿着深色的粗布旧衣,头上肩上落满了厚重的积雪,仿佛无数尊矗立在冰天雪地里的哀伤雕塑。雪不断飘落,覆盖在他们身上,覆盖在冰冷的地面上,让整个世界只剩下沉重的白与黑。许多人手中攥着粗糙的黄纸钱,更多的人跪在刺骨的雪地里,额头深触冰冷的雪面,身体在无声中剧烈耸动。
当那覆盖着洁白厚厚雪层,如同披着天地素缟的黝黑棺椁缓缓移出侯府大门时,“侯爷……”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低哑的悲唤。
“侯爷……”更多的声音汇聚起来,带着哽咽,带着不舍,带着悲痛。
“送侯爷……”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汇成了一股天地悲鸣的声浪,在漫天风雪中盘旋回荡。
像是北疆大地的呜咽,是数十万生民对守护者的最后挽歌。
风雪更大更急,裹挟着漫天纸钱。
棺入墓,土封穴,一世英魂魂散落风雪中。
葬礼结束之后楚封执并没立刻离开,他带来了一位朝巫族人。
谢临渊听见这个名字几乎是立刻拔剑就架在了楚封执的肩头:“楚封执你是不是来找死的!”
一旁的林风容青更是跟着自家将军齐齐出剑,谢临境也眼神微凉的看着他。
檀淮卿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说到底是要算到沈久闻的身上,南域朝巫族之所以能和沈家瓜葛这么深,是因为沈久闻的母亲也曾是朝巫族人。檀淮卿身上中的疫毒,说不得就是沈久闻从朝巫族那里弄得。
楚封执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场面,两指挪开谢临渊的剑刃看着谢临境说道:“逢川说到底是我的外甥,北疆和云幽之间是公事不是私仇。”
“日我站在这里,既是以云幽总提督的身份吊唁侯爷,同样也是以楚逢川舅舅的身份,为他带来一线生机。”
“既然这阴邪的方子有可能出自朝巫族,解铃或许还须系铃人。”
苍岭鸠和谢将离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尝试用各种办法试图唤醒檀淮卿,可是檀淮卿就像是彻底与这个世界隔绝了一样,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谢临境微微挥了挥手,林风容青收回了剑,谢临渊也眼神戒备的收了剑。
事已至此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更何况又苍岭鸠在,他们也不怕楚封执带来的朝巫族人搞什么幺蛾子。
楚封执带来的朝巫族人是位姑娘,名叫苍岭雪。
“苍岭雪姑娘虽属朝巫族人,但她们这一脉,早已于百年前就被主家逐出族谱,避居北境与西戎接壤的雪山深处。”
“据我所知,她们这一支其传承似乎更为古老,于朝巫族蛊毒上的造诣,远比南域那些被曾被皇家豢养,又被放逐苟且偷生的,更为纯粹和正宗。”
“南域那群人,不过是打着朝巫族的名头坑蒙拐骗罢了。”一道银铃般的声音传来,众人的目光聚焦在自楚封执身后走出的女子身上。
众人皆有些诧异,这位名叫苍岭雪的女子,实在是太年轻了,看起来似乎还不到二十的样子。
她穿着一身异族风格的雪白长裙,裙摆和袖口领缘绣着浅蓝色的奇异藤蔓图腾。五官深邃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空灵感,尤其那双眼睛,眼睫浓密得惊人,瞳孔深处带着一点极淡的蓝色,如同雪山冰层下冻结的湖泊,看人给人一种穿透皮囊,直视灵魂的审视感。
她竟然看着满屋子的兵甲敌意和冰冷杀意,柔若无骨的素白手指掩唇轻笑起来:“好凶哦,一屋子的大男人竟这样惧怕我一个毛丫头。”
苍岭雪的目光将众人扫视一圈,自顾自地轻盈一跃翘腿坐在了桌子上:“楚大人,你说让我来看一个中了古籍中‘疫毒’和母王髓的人?”
她微微侧头,像是在思考,“在哪儿呢?”
苍岭鸠看着苍岭雪身上的图腾和配饰,低声在谢临渊耳边轻声说道:“还记得檀府的‘春花’和崔娘子供奉的‘鬼婴’吗?”
“就是出自她们这一脉,这一脉多为女子,心思诡谲行事邪祟,让她看看少爷或许真的有办法。”
话音刚落,苍岭雪那双澄澈的眼睛便轻飘飘的落了过来,俏皮的冲着苍岭鸠和谢临渊说:“我听到了哦。”
“能知道‘春花’和‘鬼婴’,”苍岭雪的目光锁定在了苍岭鸠身上:“看来是南域朝巫族那一脉的了,只不过你说的‘春花’只是我族前任圣女闲来无事的失败之作,至于‘鬼婴’嘛,当年我们被逐出朝巫族的时候,也只是留下了一点点的手稿,都是垃圾。”
苍岭鸠有些被抓包的尴尬,谢临境开口道:“九溟带苍岭姑娘过去看看。”
谢临渊在前面开路,苍岭雪迈开步子毫无戒备的就跟着谢临渊朝内室方向走去,步履轻盈如同踏雪。
室内药气弥漫,混杂着浓重的病气和一丝微不可查的衰败。
檀淮卿躺在榻上,静谧得如同沉睡。屋内精心调制了无数珍贵药材,又燃着上好的凝神香,氤氲的暖香将那一丝衰败之气冲淡到几不可闻。室内暖炉烧得旺,角落暗香浮动,气氛竟显出几分奇异的安宁。
墨色长发柔顺地散在枕畔,肤色是玉质的冷白,长睫如蝶翼般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薄唇色泽浅淡。
若非那因为长久沉寂而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容颜,还有那几乎难以察觉的胸膛起伏,真会让人以为这位俊俏的工资,只不过是太过于疲惫沉入了梦乡。
苍岭雪没有立刻靠近,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了几下,像在分辨空气中的药香。目光落在檀淮卿身上,脸上的玩味好奇之色也逐渐消失,那双微微泛蓝的眼眸细致地扫过檀淮卿的面容,口鼻微张呼吸的气息。还有领口下方隐约漏出的肌肤,疫毒纹路如蛛网般盘踞在衣衫之下。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苍岭雪将指尖轻轻地悬停在檀淮卿眉心上方一寸之处,像是在感受什么。片刻之后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一枚漆黑的泛着冰冷寒光的针扎在了檀淮卿的眉心处,速度之快让人惊叹。
只是片刻变收回银针,眉心处缓慢的渗出来一滴血珠,苍岭雪刺破自己的指尖悬于血珠上,一滴鲜血落下滴在檀淮卿的鲜血上。两滴血相遇融合在众人的注视下,竟然变成了诡异的黑紫色。
苍岭雪微微歪着头,声音如同碎冰相撞,“怪哉怪哉,果然罕见。”
“三魂在人间却不活,七魄入地府却又不死,”苍岭雪将目光落在了谢临渊身上:“我断你与他关系匪浅,你可知这俊俏的小公子来自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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