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信

　　跟马壮和徐杰胡闹了一通，张前才把箱子打开整理东西。

　　他东西少，干活也利索，没一会儿就收拾完了。

　　张前坐在椅子上消汗，肚皮饿得发瘪。他按了按胃，刚预备叫马壮和徐杰一起去食堂吃饭，兜里手机就响了。

　　张前把手机掏出来看。

　　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看到短信内容，张前愣了下——

　　“张前，你好，我是林远征。突然给你发消息有点冒昧，但我听既明说你今天去清华报道。我正好回国一趟，人在北京。你要不要出来，叔叔请你吃个饭？”

　　“我......”张前瞪着短信，张了半晌嘴，没说出话来。

　　他心里好一通翻江倒海。

　　林远征！林既明的爸爸，在北京！那林既明呢？林既明是不是也跟着回来了？可他之前才跟林既明发过微信，那小混蛋什么都没说啊！

　　不对，是林远征自己回到国内，顺便想找他。人家短信里已经写清楚了。

　　写清楚了。写清楚了......

　　张前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捏了捏手机。

　　他琢磨片刻，利落地给林远征回消息：“好的叔叔，我们在哪儿见面？”

　　他要去。和林远征见面，一定会了解到林既明的消息，尤其是林既明的......病。他和林既明虽然一直有联系，但他们很少说治疗情况。

　　张前对着林既明不好问，但他真的真的非常担心，非常在意。

　　林远征那边回复很快，他约了个餐厅，离学校不远，时间是一个小时以后，张前估摸了一下，来得及。

　　他放下手机站起来：“马壮，徐杰，不用等我去食堂了，我现在要出去一趟。”

　　马壮和徐杰都愣了愣。

　　徐杰：“你干嘛去？突然这么急？”

　　“有点事。”张前说。

　　徐杰和马壮都有分寸，没有继续问。

　　“那先加个微信吧，有什么事情也方便联系。”马壮掏出手机。

　　三人交换过微信，张前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再去卫生间洗把脸，这才出门。

　　瞅着他的背影，马壮和徐杰都有些摸不到头脑。

　　“你说他去见谁啊？”马壮啧啧，“刚不是才换过衣服？收拾完东西也不算脏，而且他之前也洗过脸了。”

　　马壮眼珠子一骨碌：“不是女朋友吧？哎，刚才就该问问他媳妇，没准也在北京上学。”

　　徐杰乐了：“你就八卦吧，赶紧的，吃饭，饿了。”

　　说着他踹了马壮一脚，把马壮拎去了食堂。

　　。

　　张前那边按时到达餐厅，林远征已经坐在那里等了。

　　虽然没迟到，但是张前还是礼貌性地道歉：“抱歉，叔叔，久等了。”

　　“没有。”林远征笑了，“我刚才正好在这儿跟客户谈生意，顺便。”

　　林远征：“你想吃什么？我刚吃过，只叫了点小食，你想吃什么自己点。”

　　“那我不客气了。谢谢叔叔。”张前也笑起来，很爽快地点了份意面。

　　一是他的确饿得不行，二是现在两人见面，张前能明显感觉到一种可以称为“轻松”的氛围。

　　或许是因为那次在秘密基地楼下，张前和林远征好好谈过一回，林远征对张前的态度也变化了很多。

　　“实在不好意思叔叔，我真的要饿死了，前胸贴后背了都。”张前抿着嘴笑。

　　他这么笑，倒是不像林远征印象里的沉稳和大胆，反而凸显了大男孩的腼腆稚嫩。

　　“没关系，你先吃点。”林远征把刚上来的餐食推到张前面前，又扬手给张前加一杯果汁。

　　“报道这一趟折腾，累坏了吧？”林远征问。

　　“嗯。”张前吃了几口，胃袋子垫上东西，这才舒坦。他用纸巾擦擦嘴，抬头看林远征，“是挺累。”

　　林远征又笑了：“你很优秀。”

　　林远征：“还没有恭喜你，理科状元，清华大学。”

　　张前随口就答：“应该的。”

　　“......”林远征微微吃惊。张前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吗？但又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他这样的少年，骨子里藏了傲气，偶尔锋芒毕露，放出来慑慑人，也没什么稀奇。——的确是应该的。

　　张前心里也这样想。其实他的话并没有狂傲的意思，他心里还说了下一句——“应该的，因为和林既明做了约定。答应过他。”

　　“挺好。”林远征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一口，停顿片刻才说，“这段时间陪林既明去美国治疗，我也想了很多。”

　　林远征：“我大概知道林既明为什么会喜欢你了。你很特别。”

　　“谁不特别呢。”张前说，“谁都是独一无二的。”

　　林远征微微挑眉：“没错。”

　　“叔叔。”张前的笑容缓缓收敛，“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是因为工作回国的？”

　　“嗯。”林远征点头，“我虽然暂停了工作去国外陪林既明，但还是有些事需要处理。今天这客户很重要，所以我就飞回来一趟。”

　　林远征瞧了瞧张前：“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林远征：“我这次回来见你，既明不知道。”

　　“果然。”张前叹了口气。他又问，“那您能跟我说说吗？”

　　“他的治疗？”

　　“嗯。”张前认真点头。

　　“他还真是什么都不和你说。”林远征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那孩子真倔。都怪我。我和他妈妈没有照顾好他。”

　　“叔叔。他很棒。”张前说。

　　林远征一顿，点点头：“你说得对。”

　　然后林远征和张前简单说了说林既明的心理治疗。

　　总体来说还算顺利，但林既明的心病梗了太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走出去的。他很努力，医生也说状态已经有所好转。

　　“换个环境，减轻压力，对他的治疗起到了不少帮助。”林远征说，“心里障碍这东西，在那里，就会在那里，可能一生都不能连根拔除。”

　　林远征：“他这次治疗，也只是让他学会接受，更坚强地面对现在的生活，让他拥有一个好的状态，不再拘泥于过去，伤害自己。”

　　“我明白。”张前说，“我相信他。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医生倒是说让他不要着急，可以多在美国待一段时间，等情绪彻底稳定了，再回国。”

　　一杯咖啡喝完，林远征又续了一杯。

　　“嗯。”张前点头，还是那句话，“我相信他。”

　　林远征默了默，胸腔里有口气堵着——八竿子打不着，望着张前，他竟然想起连桦。

　　——张前和林既明年纪尚小，就能彼此信任，彼此理解。而他和连桦呢？当年他们之间如果有一半这样的尊重与默契，那结果会不会完全不同？

　　不。没有如果。

　　又或许，是少年，才更加真挚。他们的思想很纯粹，很干净，没有被岁月浸湿过，没有被那些乌烟瘴气的琐碎污染过......

　　林远征又对上张前的目光——少年的眼睛那样明亮，不染尘埃，只有光。

　　林远征微微恍惚。

　　——喜欢一个人很容易，但全心全意坦坦荡荡的喜欢很难。

　　而他们做到了。

　　他们做到了很难得的事，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林远征的心忽一下平了。

　　很神奇。仅仅一刻钟，所有的顾虑和纠结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林远征低低笑出来声。

　　张前愣了愣，没看懂他的笑。

　　林远征摆摆手：“行了。”

　　“这样，我在北京有很多朋友，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打电话找我，我会帮你的。”林远征说，“啊，还有，抱歉，你的手机号是我找人查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好意思直接和林既明要。”

　　林远征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希望你能体谅我这个蹩脚的父亲，不要介意。”

　　林远征缓缓吸进一口气，声音变轻：“以后不用和我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

　　张前猛地抬起头。

　　一家人。

　　林远征的意思是......

　　之前碍于林既明的状况，林远征没办法直接阻止他们在一起，但林远征也从来没明着赞同过。那现在这是......这算表态了吗？

　　“叔叔，您的意思是？”张前试探着问，开心到有点不相信。

　　这世界上最好的事情之一，就是当你拥有爱人时，双方家人都笑着祝福。

　　林远征正了正神色。他生到这把年纪，还是头一遭对一个十八九的小男孩如此郑重：“你们好好在一起吧。”

　　林远征：“张前，谢谢你。”

　　——谢谢你，把我唯一的儿子，唯一的亲人，带回我身边。

　　他将那句在心里挣扎过无数次的话说了出来：“既然林既明选择走这条路，那么幸好，是你和他一起走。谢谢你。”

　　林远征顿了顿：“但是......”

　　张前是聪明人，一点就透，立刻接话：“但是如果有一天，他想离开我，您希望我们好聚好散？”

　　林远征无奈地笑了。

　　他经历太多了。他相信林既明和张前的感情，但他也明白人世间的残酷。再多美好的东西，都可能扭曲变形。他不可能跟着林既明一辈子，他也做不到一直看着林既明，一直做林既明的后盾。他只是希望......

　　林远征：“你不要介意，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希望......”

　　林远征声音低沉：“我只是希望，林既明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

　　“我理解。”张前望着林远征，眼睛一眨不眨，“但他不会的。他不会想离开我的。”

　　“嗯？”林远征有点意外，没想到张前会这么说，“你就这么肯定？”

　　有婚姻关系的男女都会分崩离析。而张前和林既明，他们之间的感情在这社会上被看作“特殊”，就更不用说了。如果哪一方累了，倦了，坚持不住了......变性很大。

　　“万一呢？万一他想呢？或者你想呢？”林远征又问。

　　张前想了想，想不出来，便又发挥他的棒槌本事，闷头直敲：“没有万一。”

　　——正如我爱他一样，他也那般爱我。所以，不要多想，不要患得患失，不论前方有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只要握紧彼此的手，不要放开，什么万一都不会有。

　　“您可能还是有些顾虑，为人父母的，我理解您的心情。”张前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灿若明星，“我也不能跟您做什么保证。我还是那句话。”

　　“我之前为林既明放弃科技大自招，您就质疑过我。但我现在在清华。”张前很沉稳地说，话里没有一丝狂傲，认真踏实。

　　张前：“我当时就说过，您可以等我做到了再问的。”

　　林远征心头大动。

　　张前：“这回也是一样。您可以看着，看着我们做就好。”

　　——我们会做到的。一辈子。直到生命尽头，直到时间的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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