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

　　彭昊醒来的那天，成都依旧在下雨。天灰蒙蒙的遮挡了烈日，雨斜着打在玻璃窗上，然后下滑，也不知过多久才能滴落在地。

　　杭谨庭坐了早上八点的飞机回北京，周翊一个人留在家里陪他。男孩得知了父母的消息，一整天都没有开口说话，他时不时地望着窗外，拱起双腿，一个人窝在落地窗上，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周老板。”下午的时候，彭昊忽然来了一句，“你说……我是不是对他们太过份了些？”

　　“航班只是失踪，没有人找到残骸。”周翊开口的时候，底气甚至有些不足，“如果是人为的，那他们生还的可能性就会很大。你杭老师回北京就是为了这件事情，你先安心等他消息。”

　　彭昊点了点头，依旧看着窗外望不到头的天际。似乎在透过云层找些什么，他的眼神迷离，身子蜷缩成了一团。

　　“我好想他们啊……”彭昊哭道。

　　周翊上前，将手搭在了对方的肩头，他轻拍了两下，似乎是在安慰：“我们会一直陪着你找他们的。”

　　“你们不会离开吗？”

　　“不会。”周翊坚定道。

　　杭谨庭这一走便是一个多礼拜，也不知在北京发生了什么，整整一周都没有回复周翊的消息。周翊时常看着两人的聊天界面，上下滑动的时候，总期待着对方的名字会变成一连串的长字。

　　然而事与愿违，直到开学返校前一天，他都没有等来对方的一句音讯。

　　周翊有些担心，瞒着策宇寰只身一人回到了自己的小区里，他会在下班高峰等在大门口，终于在第二日的晚上九点，看见了疲倦归来的何凌。

　　“你怎么在这？”何凌看见了周翊，皱着眉头问道。

　　周翊上前，道：“我来找你问点事情。”

　　何凌挑眉：“杭谨庭的事？”

　　周翊愣了愣，点头，说：“他回北京了。有遇到什么事情吗？”

　　“他没回你消息？”何凌像是猜到了那般，问道，“这么着急干嘛？”

　　周翊不明白何凌的含义，他似乎有些不悦，却还是按耐下来回答：“我怕他出事。”

　　何凌笑了笑，笑声的意味让周翊感到奇怪，对方打量着他久久没有开口，直到身后传来的助动车喇叭声，两人之间的沉默这才得以被打断。

　　“他对你很重要啊？”何凌问道。

　　周翊点点头。

　　“行吧，告诉你也没事。”何凌一边说着，一边往回走去，“进入特赦办会把手机收掉，然后方圆十里的信号也会屏蔽，不过这都是这两年的新政策，杭谨庭他不知道也正常。毕竟他已经好几年没回去了。”

　　走了两步，何凌又停下了脚步，他忽然回头，问道：“你们在魇鬼的梦里没发生些什么吗？”

　　周翊不解：“要发生什么？”

　　“算了。”何凌摆摆手离开，“当我没说。”

　　周翊忽然想起了那个转瞬即逝的吻，他背过身子，脸有些微红。直接告诉他何凌还知道些东西，但他没再多问，离开的时候十分迅速，周翊似乎怕对方看出些什么。

　　杭谨庭没参加返校，周翊便独自一人将彭昊送去学校。返校的时间不长，他便坐在门口的咖啡厅里读了会书，看见男孩失神落魄地走出，这才顶着烈日走出。

　　知春陪着彭昊一起出校，看见了周翊，立马问道：“杭谨庭怎么没来上班？”

　　“有事。”周翊没有详细透露，看了眼彭昊，总觉得对方的脸色很是难看。伸出手来覆盖在对方的额头上，周翊感受到了一股滚烫的温度，顿时反应过来：“你发烧了。”

　　彭昊点了点头，明显不想开口说话。

　　学校离医院很近，打车过去仅仅只有十分钟的路程。周翊带着彭昊上了车，与知春道了再见，想也没想带着男孩径直去了医院。

　　正逢换季，医院里的病人络绎不绝，挂号排队由周翊一个人完成，等到彭昊坐在输液厅打上点滴的时候，这已经是下午三点的事情了。

　　彭昊靠在了椅背上摇摇欲睡，周翊替他挑慢了点滴的速度，站在大厅门口透了口气。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跑来，不小心撞到了周翊的肩膀，医生忽然回过头道了声“抱歉”，却被周翊看清了他的容貌。

　　周翊：“柯行远？”

　　柯行远一愣，没反应过来：“家属吗？下午我不在病房，在二楼门诊。”

　　还没等周翊回答，似乎是有急事一般，对方便再次小跑着离开。周翊看着对方的背影，像是在想着什么，直到四点下班的前一刻，他才找到门诊，礼貌性地叩响了门。

　　周翊：“柯医生。”

　　柯行远并不认识周翊的模样，疑惑道：“挂号应该结束了？”

　　周翊走进诊室，顺手将门带上，他靠着门打量着柯行远的模样，与梦魇中的长发截然不同，眼前的男人让周翊看着觉得清爽。

　　“彭昊生病了，我带他过来看病。”没想好怎么开场，周翊索性把彭昊搬出来作为话题的开场。

　　“彭昊？”柯行远瞬间明白过来，他看了眼周翊，问出口的语气，似乎有些不确定，“你是……杭谨庭？”

　　还没来得及否认，只听柯行远又追问：“彭昊怎么了？”

　　周翊：“急性上呼吸道感染，发烧，现在正在输液室吊水呢。”

　　见到了故人，柯行远显然也放松下来，他将白大褂挂在了诊室门后，准备出门前，还洗了个手。他又说：“等我一会，马上下班了，我去看看他。”

　　在梦魇中与这“大源皇帝”相依为命了数个月之久，柯行远早已把彭昊当作自己的弟弟来看。周翊在背后看着对方的身影，忽然问道：“你很关心他？”

　　柯行远笑了笑，说：“我以前有个弟弟，和彭昊差不多年纪，但是后来生病去世了。”

　　周翊沉默下来，在门口听着柯行远源源不绝道：“关于生离死别，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是就像我弟弟，时间总会让我们渐渐习惯的，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我伤心什么？”

　　“我知道你很喜欢周翊。”柯行远叹了口气，“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总会习惯的。”

　　周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道：“这么喜欢？”

　　柯行远觉得奇怪，但也没有怀疑：“那时候春搜，你跟我说你喜欢他，起初我还不信，但现在看来你倒算个痴情人。不过你说他是直的，我看也不一定，他战死的那天，城里的流民送来一块玉佩。他应该已经没有意识了，但是最后却将那块玉佩握得很紧，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你送给他的。”

　　“是啊。”

　　“那你回来之后找到他了吗？”

　　“找到了。”周翊挑了挑眉，回答。

　　“他……”

　　“走在路上，被一块砖砸死了。”周翊胡乱编着，“不过好在没什么痛苦，当场就死了。”

　　“节哀。”柯行远叹了口气，道，“那天在岭岗城外，我赶到的时候，他躺在地上，几乎快要断气了。我拼尽了全力，还是没能将他给救回。”回想起那一日的场景，柯行远似乎还有些神伤：“听说他的最后一剑竟杀了莫折无方和他的副将，只身一人为大源的将士们杀出了一条路。后来，城中的百姓想要为他厚葬，也不知道哪里冲出来一群野豹，将他的尸骨给掳走……之前我一直以为周翊这个人不近人情，却没想到最后他却是瞒着我们所有人，自己去应了魇鬼的诅咒。”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不需要你们感动流涕地去感激他。”周翊说。

　　“那又怎么样？”柯行远摇了摇头，“我们终归是因为他才能从梦魇中出来。”将手擦干，柯行远锁上了诊室的门，他拍了拍周翊的肩膀，道：“走，带我去看看彭昊。”

　　柯行远走在周翊身后，他打量着对方的背影，脱离了对思裕的认识，倒是觉得杭谨庭同他印象中的模样有几分出入。

　　“我听彭昊说你是语文老师。”柯行远加快了步伐，走到周翊身边道，“我总觉得你的会长成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

　　“让你失望了。”

　　周翊头也不回地加快步伐，让柯行远不由地小跑起来：“也不是说你长得粗旷，就是……气质不太符合。”

　　周翊笑了笑，没再回答。他带着柯行远走到输液室的时候，彭昊已经转醒，上方的点滴已然是最后一瓶，他看着向他走来的两人，勉勉强强勾起嘴角，撑出一个微笑。

　　“柯大哥。”看到柯行远的出现，彭昊仍是感到惊讶，“你怎么在这？”

　　“我就在这上班。”

　　彭昊：“这么巧。”

　　“是啊。”柯行远感叹说，“没想到出来之后还能再遇到你们，也是一种缘份。以后你们要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我说，我也算是欠了你们一个大人情。”

　　彭昊摇着头，没有说话。他看着护士走来拔针，按压着手背上的针眼起身，站直的时候稍稍有些头晕，一旁的周翊下意识地扶住了少年的肩膀。

　　“周老板，我晚上想喝粥。”彭昊说道。

　　“嗯。”周翊点了点头。

　　“我还想吃点辣子。”

　　“不行。”周翊看着一旁的柯行远道，“你问问看你柯大哥，老中医同意你吃，你就吃。”

　　柯行远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的对话之中，他看了看彭昊，又瞧了眼一旁的周翊。脑中只有“周老板”三个字，耳边嗡嗡响个不停。

　　周老板？

　　柯行远愣在了原地，似乎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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