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余温

　　郑禾恩听到这话，脚步顿了顿，片刻的失语用低头掩盖。
　　俞温的目光被那截漂亮的后颈牢牢吸附，突然恨起自己的身高，每一次都能毫不费力的清晰捕捉到郑禾恩的颈项，优美的曲线和洁白无瑕的皮肤，让他觉得自己是对猎物垂涎三尺的狼，在美味的诱惑之下失去人性，只想在那处留下自己的标记。
　　俞温强行把视线移开，怕自己冲动之下做出什么越界或非礼的事情，可一想到昨天晚上郑禾恩红着脸呻吟高潮的样子，又是一阵心旌摇曳。他放慢速度和郑禾恩并排行走，气氛似乎有些微妙，偷偷瞥一眼郑禾恩的表情，顿觉不好，大概刚刚的话太直白露骨，不适合出现在两人目前的关系中。
　　地面的雨水半干，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水洼倒映俞温局促的步伐和时隐时现的半张脸，良久他才清清嗓子，故作轻松问，“我这样打扮，有没有起反作用？”
　　郑禾恩好像刚从自己的思绪中醒神，转头仔细瞧了瞧俞温口罩上帽檐下的一双眼睛，“...不会。这边冬天挺冷的，很多人这样打扮，你不算奇怪，就是稍微早了点。”
　　之前的话被轻轻揭过，但新的开头并没那么令人振奋。俞温不愿意想象自己不在的上个冬天，郑禾恩是如何在这里度过，一个人抱着冰冷的手脚蜷缩或者有别人在身旁作陪...无论哪一个答案都让俞温揪心。
　　郑禾恩没有理会俞温沉默中蕴含的复杂情绪，自顾自把话接下去，“其实没有我说的那么严重。这不是我第一次来t国长住，前年十二月开始，一直到...去年六月也在这边跟乔伊博士做研究，第一代第二代产品的研发我有参与，虽然没有帮上太多忙，现在我们做到第四代了，到第五代产品，将是一个质的飞跃，对低敏症的辅助治疗会不仅仅停留在机体表面...”
　　似乎怕这些专业领域的内容会让俞温感到无聊，郑禾恩适时体贴的转换话题，“不过那个时候，我很多时间在隔壁的萨纳托疗养院，我没有和你说过吧？唔...我说我和黎津是合作关系，我为他制作信息素替代品，对吗？”
　　俞温不着痕迹的点头，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刺痛，手指不由自主的紧张蜷缩，不知道郑禾恩为何说起这些，又为何主动提起两人避而不谈的那个名字，早上还好好的，现在是要划清界限吗？
　　“我承认当时有所隐瞒，不过都过去了，没什么不能说的。”郑禾恩平静的过头，娓娓道来，“最初，黎津的确是我的客户，来找我是为做出和钟凉的信息素气味一样的替代品。因为他，我才接触到低敏症，明知道他心里有另一个omega，我仍旧无法自拔的喜欢上他。”
　　郑禾恩侧头看俞温，“你明白为什么我对低敏症这么敏感了吗？一开始你说你也有低敏症，我信了，后来才发现你在骗我...”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依旧让他的声音染上悲伤，“为了追黎津，我头脑发热研制催情效果的产品，甚至还想亲自试一试...”
　　从黎津那儿多少听说过他们之间的事，俞温并不显得太惊讶，反倒为郑禾恩的坦诚动容，直到听见这一句，猛然震惊的望向郑禾恩，“你...你试了？”
　　郑禾恩盯牢脚下的路，叹息着摇摇头，“黎津比谁都坚定，当然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想到后来我给你做了替代品所有的类型。可笑的是，这种催情成分最后还是意外用到我自己身上...”
　　郑禾恩的音量低下去，其中蕴藏难言的苦，久久沉积于四肢百骸，经年不散。他深吸一口气，把情绪调整正常，让叙述继续，“然后黎津和钟凉重逢，他便再没有找我做替代品...直到某一天钟凉又离开，黎津把自己折磨的不成人形，我们只好来到t国疗养。”
　　“其实不是我们，我是自愿跟来的，”郑禾恩自嘲的笑笑，“没名没份，放弃国内信息素管理中心主任的位置，住着cityhomes的出租屋，给黎津留一个大房间，陪黎津整日发呆，看他被对另一个人的思念折磨。我以为我做了这么多，上苍总会在某一时刻让我得偿所愿，然而没有。天意弄人，黎津和钟凉又相逢了，这种缘分大概是外力无法阻挡的吧。我输的一败涂地，到去年六月回国，我没疗愈好情伤，就遇见你。”
　　“很早起我就知道，黎津不可能会属于我，但我不甘心，把结局闹得很难看。我想抓住的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残念，这样很愚蠢。和你相处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慢慢可以原谅你的欺骗，为你找合理的借口粉饰，可能就在那一刻，对黎津的所有感情从我的头脑里抹除的干干净净，我对那段感情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不会因为私人问题联系他，再没有对你以外的别人动心。”
　　“可这样对你不公平，”郑禾恩的嘴角垂着一个令人不太愉悦的弧度，“也许你是对的，我没有良心，下意识的利用你。我最开始看着你，偶尔还会想别人，我放任你和曹高阳见面吵架，因为我谁都不想选。”
　　“现在我说这些，不是要逃避责任或者解释什么，是想真诚的针对我曾经做的错事道歉。”郑禾恩和俞温停在红灯的斑马线前，他终于有时间静静的凝望俞温的眼睛，在漂亮的桃花眼的倒影里把自己剖得鲜血淋漓，不知道一切的起因为何，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让皮肉重新生长。
　　“我没有资格嫌弃你，因为我在你这个年纪同样很不成熟，总跟人争风吃醋，喜欢一腔孤勇一往直前，愿意不计后果付出一切，却从来不问别人需要不需要，然后我输得那么惨那么痛，就怕了。我现在还是很怕，怕竹篮打水，缘木求鱼。我有时候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不要死磕某一段感情而忽略更广阔的世界。我说的话很残酷，但都是真心的，我们并不合适，也许从一开始已经注定，从去年我决心来到t国的时候就清楚。”
　　郑禾恩轻轻拉一把犹自盯着自己出神的俞温，他们顺着熙熙攘攘的人潮涌向对岸，俞温下意识把手虚搭在郑禾恩肩膀上，将他圈进自己的领地，而郑禾恩并未躲开，甚至十分配合。他的乖顺仿佛被时光打磨过，脆弱的令人怜惜。
　　“你有你的行事原则和坚持，我也有我的。事到如今，我发现根本没办法说通你，像那个时候，黎津也没办法说通我。我不想再挣扎了。”郑禾恩悄悄伸出手搂在俞温的腰后，远看两人似乎相依相携犹如爱侣，而他的话理性如初。
　　“我做这些，包括给你卡，接受你等我下班，我们一起吃饭等等，我承认我挺高兴的，我也会心动，真的，这些像刻在我骨子里的本能反应，我拼尽全力抵抗仍然不自觉向你靠近，让我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很美好的日子，让我变得懦弱。
　　“可即使这样，不代表我现在一定会接受你，应该说，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接受你，我不想把未来我们的关系变成戴上镣铐跳舞，不想让过去总是如影随形。我不是圣人，一直是这么卑鄙，有很多私心，我只是想让我们过的轻松一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郑禾恩很久没说过那么多话，他叹出深长的一口气，到此刻，才觉得真正的解脱。
　　他们停在一片广场，远方似有庄严钟声响起，否则白鸽的翅膀怎会掠过他们的衣角，再飞往无边无际的深蓝天穹呢？
　　俞温一言不发，心中惊涛骇浪渐归于平息，他眸光深深，长时间的注视令他眼里泛起水雾，而模糊眼前之人的面孔，模糊成无数个他们曾经的模样，又说不清那是何种模样。他懂得郑禾恩的意思，却不知这算不算成熟，很多事他无法感同身受，却觉得由内而外的疼痛，他无法掌握评判是非的秤杆，却明白自己必须紧抓郑禾恩抛出的那截橄榄枝，顺势往上。
　　俞温慢慢抬起手，手指屈起，在郑禾恩脸颊上蹭了蹭，温热又微凉。这一刻，和他预感到的从今往后的每一刻，他们的注定就是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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