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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里看花
自他而起的大燕,一世既亡,沈征死前未能见到乱世重启的那一天,但他和纪兰亭其实一直都在物色新朝的君主。
纪兰亭不吝教导楼夙是他为人师之职,告诉楼夙他心中所愿则是不忍心的提点。
走下桃源仙山,步入污浊凡尘,迎来的终局是否配得上他这样忍受苦难甘愿牺牲?
他希望本该享乐一生的楼夙不要选错了。
圣旨下达,依国师楼夙所言拟的旨意,盖上了皇帝的金印,从人间找寻身怀仙骨之人。
楼夙的意思是想和乐游山撇开干系,而且就算从现在开始培养与仙门抗衡的势力,没有个三五十年是做不成的,换言之,燕秋衡这里,一定是做不成的,还好狠狠乱一场。
但楼夙知道仅仅是提出这件事于他自身而言有什么后果。
燕秋衡找到有仙骨未入仙门的孩童并不多,堪堪几十人,师父反而更好找一些。
凡间国师提议凡人足见由仙人组成的军队用以防范仙门,这事传到仙门耳中,委实不好听。
不出意外地,乐游山弟子听说了由他们小师弟提议,使得燕秋衡下旨的壮举。
韩香絮近来直接处理凡间送到仙门的各种消息传闻,她最先知道,立即告知了亲传弟子,再由他们传给自家峰头的弟子们。
逍遥峰并无其他弟子,剑峰便由傅东风代劳,不可避免听到了些不大好听的话。
“小师弟要拿仙门作筏子,稳固他在朝堂的地位?”
“不应该啊,小师弟看不上国师的位子吧!”
“看不上为什么要答应去当国师!”
……
傅东风静静听他们说完,大多猜测的都是,楼夙此意为取信于燕皇,反手对付他出身的仙门。
自家人知道小师弟是何秉性,唠叨说上一二句便作罢,乐游山今时不同往日,亲友各自离散着,哪里愿意再将手足亲人想得如此不堪。
他们尚且难免口舌上说教,稍微想想就能知道其他仙门怎么说的。
数典忘祖、背恩弃义!
傅东风有心为楼夙辩解,追根到底,楼夙是为了他,但他不能毫无作为领受。
“倘若小师弟没有提议,他依旧是大燕的国师,来日在凡间与太和山对抗的仙门是哪个?”
陈昏:“是我们。”
楼夙做国师,乐游山亲传弟子为燕皇国师,可默认为乐游山站燕皇那边,与太和山分庭抗礼。
插手凡世且不提武运天运的消耗,一脚踩进浑水里,有幸蹚出来,脚底还能干干净净吗?
众弟子神情莫名,不由得感慨,“小师弟不愧是小师弟!”
仍有不理解的,便由刘刈麦解释,“小师弟此举,使得所有的仙门恼怒,当然也包括我们乐游山,如此数典忘祖之人,乐游山不会支持他,如此便在仙门和凡间面前撇清了他与乐游山的干系,他做国师,乐游山依然是世外清清白白的仙山。”
“而且他的提议,正是为凡间养一群专用来对付仙门的看门狗,某种程度上确实能解太和山操纵人间气运的危机,只不过要很多年以后了。”
实施难度高,一旦能成,凡人获益匪浅。
多年以后无论谁坐到皇位上,都会继承这批资产,日后即便没有了太和山,即便有了第二个太和山,借由这笔遗产都能使得王朝脱困于仙门,可谓是一举两得。
两笔皆为将来,一为乐游山,二为凡间,背负骂名的唯有楼夙一人。
此事若能成,仙道史书万万年都会记着他,翻来覆去地骂,而人间史册亦不忘朱色描丹心。
剑峰弟子不知该作何神情,小师弟竟是个如此伟岸的人,他们自认远比不上,却不妨碍问上一句,“小师弟何必如此?”
不去做国师就好了,那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说到底,人间和他们的干系仅有百年亲友血缘,八百年,皇帝能换三个姓!
“什么叫何必如此?”不等回答,剑峰中有的弟子先嚷嚷起来,“我爹娘就是凡人,修筑太和山仙人庙宇的时候落石砸断了腿,官老爷让我们不要声张,因为凡人没有利刃保护自己。”
“我知道民生疾苦不该全怨怪太和山,可我们都期望世道更好一点,却都不愿意做出改变,小师弟何必如此?一人之力能改变世道,牺牲也必然不可少,我们没有勇气,小师弟有,如此而已。”
众人沉默,少年人本该意气风发把天捅个窟窿也要哈哈大笑着说,你看,天底下没有我不敢做的事!没有我做不成的事!
但真实就是如此,大多数人平庸且无奈,他们畏首畏尾,惧流言、惧伤害、惧怕不知好坏的变化,渐渐地,理解不了,然后放弃了雄心壮志。
何必如此呢?本不必如此。但想着,不能那样泯然于众人,回过神来就已经走在截然相反的道路了。
不止剑峰弟子,其他峰头也是如此,或许有的人不够聪明,有的人不够果决,有的人平庸……但乐游弟子有其共通之处,他们善良又善解人意。
他们说:“我们有一个想法!”
傅东风笑道:“还不是时候,不急于一时,可以再想想。”
另外几处也是如此,韩香絮回道:“等时机。”
何元初俏皮地将手指放在唇上,“嘘”声倒了一大片。
钟酉这里比较清奇,他喝止道:“想什么想!现在都不许想!”
……
楼小国师初入官场,小试锋芒,天子欢愉,世家遭殃。
杨断和纪兰亭差了不到二十岁,同为沈征弟子,他就是坚定不移站队世家。原因很简单,世家中会有太和山扶植的下一任皇帝,好比是皇帝亲他亲外祖家,有的外戚就是干政来的,有的外戚就是给皇帝打天下来的。
焉知下一位皇帝是谁呢?哪里就能一竿子打死一群人了?
杨断并非不信他师父和师兄的远见卓识,但太和山选的燕秋衡能当大任,无论下一位是谁,世家教养,仙门求学,下一位的能力至少有所保障。
而沈征和纪兰亭,说是要另择明主,那位明主在何处还没影呢,一时半会儿指望不上。
所以他站世家,也站皇帝这一派,无论坐在皇位上的是谁,就是他支持的人。
自从楼夙入朝的第一个提议采纳之后,杨断以为,楼夙应当跟他一样的。
燕皇养的仙门之士守卫,若要绵延不绝,首要保证的就是家天下,代代传承,一旦出现王朝更迭,下代不得上代传承,仙人护卫前功尽弃不说,说不准还会成为乱国之本。
杨断是这么以为的,楼夙,一定是他这边的人!
纪兰亭和他所想差不离,虽不至于以为楼夙跟他一条心,起码也是他教的,聪慧识大体的孩子。
看出来这两位隐隐对他示好,楼小夙颇有些心累,而这两位某些时候……竟有些出奇神似之处。
杨断约楼夙至茶楼雅间密谋,开门见山毫不拖沓。
“兰亭师兄在京在暗,他不支持燕皇,必然会阻挠你我行事,当务之急,正是将他赶出神京,他离开后我们才能大展拳脚。”
楼夙对他说的“大展拳脚”之意存疑,却明白杨断所说并非实情。
当了国师后也得学着富贵风流人家附庸风雅,楼夙出门便也在腰间插一把折扇,逢着说七分遮掩三分的境况,便要摇上一摇,肆意戳着人的肺火,扇两下,一把旺火,一把降火。
“沈老前辈在世时,兰亭先生借他的手试改的税法,动了世家人的粮仓,我还当手眼通天的大人们更早想将兰亭先生赶出神京呢!”
杨断:“……”那是很早就想了,但是纪兰亭在沈征故去后搬离了宰辅府,虽是升斗小民,沈征却给他留了不少财力人力。
如今便成了这样,布衣小民,陛下暗中在意却不会提一句,纪兰亭悄无声息教了小如和楼夙两个学生。
前者是个不被人放在心上的小姑娘,后者已经步入朝堂了。
“此事并非不可行,神京水浑,先生和小如离开也是好事。”
楼夙展开折扇,似模似样地转了个花,合上扇子起身,直奔纪先生家。
纪兰亭见这副刚下雅室的风流模样,笑着说:“神京繁华啊,好好的正派少年郎来了才多久,笑筵歌席连昼昏,啧啧啧,我可怎么向你大师兄交代啊!”
我自己跟他交代,楼夙心里冒泡泡,面上淡定从容,说正事。
“杨大人说,要我想办法把你赶出神京,我想着,左右纪先生在神京也并无要紧的事,不若回一趟乐游山。六年了,您后来说回去也没能守诺,师兄师姐他们都想您了。”
纪如不过豆蔻年华,小姑娘长开了,却没有同龄人的飞扬娇俏,老成持重得像朝堂上吹胡子的老家伙,听了楼夙的话,眉宇间似有喜意,又有看不真切的哀愁。
联想她的身世和许下的豪言壮语,又觉得理所应当了。
纪兰亭笑着,笑岔了气,轻咳了好半天才应道:“好好好,去,去一趟乐游山,小如早前便想去了。你打算怎么‘赶’我出神京?”
楼夙浅浅笑道:“非要人赶,您不能自己走吗?”
纪兰亭:“哎呀,这辈子就教了三个半弟子,其中的一个半啊,贵不可言,不敢自称师,剩了小如和你,她是我养女。你呢,前有国师养大,后拜仙门长老为师父,我和这两位比,确也不敢并列,倒是遗憾,无人喊我一声恩师。”
楼夙从善如流,“先生,老师,恩师。”
这几个称谓无论哪一个,纪兰亭绝对都担得起。
“先生啊,您想以什么样的罪名被赶出神京?”楼夙自认所学够多了,却还是没能全然看懂纪兰亭。
若说从前在乐游山,知晓大师兄身世后还能看透几分,如今像座藏在迷雾中的大山,隐隐约约只剩了个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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