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

　　羌氐部族叫他“恩公大人”，他把他们编成数队，有负责狩猎的，有负责巡逻的。为防着府兵，他开始带领他们修炼邪道。
　　神家自祖上入了邪，子子孙孙都在炼，可几代人下来，全死于修道不慎。
　　邪道速，但在摸不到窍门的情况下，损耗极高，常常是拿人命换经验。
　　正道几乎没有损耗，但费时间，绝大多数在得道之前就老死了。
　　而无论正邪，一旦修道，都要养精，子嗣本来就少。
　　神家到了他们这一辈，只有他和君集两个人。
　　有了祖上数代拿命换来的经验，兄弟俩至今为止修炼得十分顺利。
　　山里的日子过得很快，当一片雪花落下时，神武都不得不开始思考整支队伍的生存问题了。就在这个时候，神君集找到了他，“拜你所赐，隔三岔五有人来找茬。”
　　神武都的案子惊动了州府，做县令的眼看官帽不保，一边暗中联络高手，另一边挂出了极为诱人的赏银。
　　来揭榜的都心知肚明。被通缉的是神武都，但谁让神君集与他长得一模一样。与其耗费心力去抓下落不明的神武都，还不如拿现成的神君集充数。
　　杀良冒功这事从来就不稀罕。
　　神君集的脾气可没哥哥那么好，一个不爽开了杀，庄子自然是待不下去了。
　　“我从没有后悔报官，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选择跟他们逃亡！”神君集恨恨地说，“我把庄子烧了。”
　　神武都仿佛听到血液缓慢流过大脑的声音，瞬间的暴怒让他给了君集一拳。
　　神君集没有闪避，硬吃了这一下。
　　血从额角流下。
　　他恶狠狠地盯着神武都，毫不退让。
　　神武都逼着自己平静下来，“庄上的人呢！”
　　神君集带着情绪说，“拿钱打发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凡是得不到的，我都会毁掉。”神君集的口吻似乎是故意想激怒神武都。
　　然而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补充了一句——
　　“除了你。”
　　除非得到的那个人是你。
　　雪花静静地飘落在他们的肩头。夜中的山林，即使面对面站着，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神武都沉默了很久才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神君集也过了好一会儿才负气地开口，“直觉，大概因为你是我哥吧。”
　　从幼时起，君集就很擅长找他。而他永远找不到弟弟——
　　如果他不希望被他找到的话。
　　“留下来吧，”神武都最后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不是来投奔你的，”神君集打断他，“这地方不是长久之计，有个绝佳的机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神武都的心慢慢地沉下去，“……你想归附天照？”
　　神君集阴暗地说，“这只是第一步，天照邪域已有上百年的基业，可如今的邪皇除了内斗没别的本事，正是上天留给我们的机会，凭你我的能耐——”
　　“你在想什么？”
　　神君集轻蔑地笑起来，“你不会以为神家世代修炼邪道只是为了长生不老吧，邪道可不像正道那么悠闲，得了道就大功告成，要不是邪尊一统了魔界，邪道得道的那刻，地狱才刚刚开始。你势单力薄，在魔界连自保都是问题，但若携有天照，就是另一回事了——”
　　神武都的口吻比他还阴暗，“我们可以拉一支自己的队伍，没必要鸠占鹊巢——”
　　神君集冷笑，“随便你，但现在冬天到了，你要怎么养活你的队伍？”
　　君集确实击中了他的痛处。
　　神家的继承人，怎能允许自己落草为寇。
　　那天夜里，他们睡在一处，彼此间却一句话都不说。
　　隔日，神武都找来了万年及其他部族首领，问他们对归附天照邪域的看法。
　　“会失去自由，”他说，“听命于人，身不由己。”
　　羌氐部族看他的眼神很有点“何不食肉糜”的意味，“总比为奴好，连畜生都不如……”
　　神君集靠在他身后的一棵树上，他似乎能感到他唇边的笑意。
　　倘若他没有听从君集的话归附邪域，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件事——

　　为迎接神家双雄，天照邪域大摆筵席。
　　迎宴中，邪皇盛赞神武都的修为，连“镇抚邪域，你不如我；交手厮杀，我不如你”这种话都说出来，令神武都十分不适。
　　邪皇之下实力最强的五天君全数在场，听了这话，神武都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
　　他以酒回谢邪皇，谦辞还没说完，东方苍天忽然离开自己的座位，直接出杀手。

　　即便要给神武都一点颜色看，正常流程也是当面挑战，立生死状。
　　而神武都遭遇的是突然袭击。
　　他头一回遇见如此蛮不讲理的人，留给他反应的时间不多。
　　可他确实没有杀他。
　　他是来投奔的，不能和未来的同僚结仇。
　　且东方苍天太年轻了，感觉还是个孩子。
　　对方倒下时只是重伤，然而邪皇扑过来哭号时，抱在怀中的却变成了一具尸体。
　　事发突然。
　　违背常理。
　　除了永远神色泰然的中央钧天，西方皓天、南方炎天、北方玄天三位天君全部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
　　神君集也慢慢地站起来，离开自己的座位，站在哥哥的身后。
　　谁敢动神武都，他就杀谁。
　　宴席中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大厅里只有水煮鱼沸腾的声音。鱼肉的香味混合着辛料与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散，就在这种古怪的气味中，申屠罗抱着东方苍天的尸体，一步一顿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似乎苍老了十岁。
　　他流了一会儿泪后，问神武都，“你知道吗，他叫申屠令。”
　　神武都的心沉了下去，问，“他是邪皇的——”
　　申屠罗打断他，“他是我兄弟的儿子，却比我的儿子对我更重要。”
　　神武都觉得好累。
　　宴无好宴，酒无好酒。
　　前任邪皇没有活着的子嗣，临死前传位给了弟弟。可等申屠罗上位，先皇的一个妾室竟然生了个遗腹子。
　　他知道这件事。
　　想必这就是那个孩子了。
　　水煮鱼沸腾得很厉害，可没人关心。
　　鱼已经钓上来了，饵就没用了。
　　他无法自证清白，他与申屠罗皆心知肚明。
　　神君集生硬地说，“我哥出手是有分寸的，从未曾闹出过人命！”
　　神武都有些意外，从小至大，君集一直直呼他为“武都”，这是头一回当众承认他是哥哥。
　　他看着申屠罗，慢慢地说，“令侄的不幸离世，没有任何人会感到高兴。”
　　他死了，最大的受益人是你。
　　“我手上从未沾过人命，今天这事令我十分意外。”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你现在杀了我，大家只会说你急着灭口。
　　“我前来投奔，是认为邪皇是一位值得效命的明主。”
　　这事一旦传出去，你觉得人们更愿意相信是我失手，还是你暗下杀手。
　　“虽说是他突然袭击，但我会为这桩‘意外’负责，如果杀了我可以让令侄复活，我愿意俯首就死。我说完了，请邪皇定夺。”
　　神君集火了，“武都！——”
　　他做了一个手势，让君集不可轻举妄动。
　　申屠罗沉默的时间让所有人都感到有些漫长，“杀人偿命。但我不能这样做。如你所说，这是意外。”
　　申屠令断气的那刻，他动过心思，要借口情绪失控杀了神武都，然而察觉到苗头的神武都瞬间爆发出来的暴戾邪气逼退了他的杀意。
　　和这对孪生兄弟交手，他会付出相当代价，神武都愿意配合是最好的选择。
　　他会杀他，但不是今天。
　　“可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文且，”申屠罗问向身旁的一个人，“我们选五天君的规矩是什么？”
　　他身旁的一个年轻人笑着应了一声，“谁杀了五天君，谁就可以成为新一任的五天君。”
　　“规矩不能改，”申屠罗下令道，“来人，将新任的东方苍天押下天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