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观众

　　仲夏六月。

　　陈萧在工作室处理完事情，下楼取车，开去市里应约谈合作。

　　咖啡厅内，一位兼具天使面孔与魔鬼身材的美女正与陈萧相对而坐。

　　美女穿着裸粉色针织连身短裙，妆容精致，一头长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每根发丝都保持着完美的弧度。她伸出戴了名贵腕表的纤细手腕，法式美甲指尖映入陈萧眼帘，一并递来名片与项目计划书。

　　陈萧礼貌接过，垂眸扫一眼极简风名片，原来对方是海外顶尖影视制作公司的国内业务主管，他大略翻阅项目书，尾页还附有这位美女主管的个人资料，人家家庭背景优渥、名校毕业、PR出身、兴趣广泛、等等等等，总结下来就是四个字——年轻有为。

　　陈萧合上文件，抬眸说：“韩小姐，恕我直言，以贵公司的资质完全没必要找我们小工作室合作。”

　　韩小姐看他，露出标准微笑，直接道：“我没说要和你工作室合作，我是想跟你合作。”

　　陈萧微微眯眼，没讲话，静待下文。

　　韩小姐笑眼妩媚，直截了当地说：“陈萧，我对你很有兴趣，像你这样的人，不该窝在小工作室里浪费时间，你来我们公司吧，我可以为你的发展提供各方面的资源，甚至，不介意你利用我。”

　　韩小姐将“我”字加重音，意味深长地看他。

　　陈萧微动嘴唇，韩小姐马上又说：“先别急着拒绝我。”

　　“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也在网上看过一些你们的故事，很甜蜜。”韩小姐撩了撩头发，眼神明媚，瞅着陈萧道，“不过，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你不妨考虑一下我，成年人之间权衡利弊很正常，你也在名利场待过，尤其是现在这种大环境，我想你也不是满脑子纯爱的年纪了吧。”

　　韩小姐说完，端起杯子，饮着杯面叶形拉花的摩卡咖啡，静等陈萧回应。

　　陈萧落目，看了一眼面前苏打水里悬着的青柠檬片，抬手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

　　而后，他看着对面说道：“谢谢韩小姐的赏识，你给出的条件确实非常诱人，对你无感，我都觉得自己笨。”

　　韩小姐一听，放下杯子笑道：“那就聪明一点喽。”

　　“有时候，人也不需要太聪明吧。”陈萧轻轻一笑，“巧历不能得，我这个笨蛋更没办法骗自己。”

　　陈萧顿了一下，冲韩小姐手边的白色瓷杯抬了抬下巴，淡然地说：“我知道摩卡醇香浓郁、口感丰富又提神，但让我选的话，我还是更喜欢柠檬苏打水，抱歉，让你失望了，我还真是个满脑子纯爱的死恋爱脑。”

　　陈萧丢下这话，起身离开咖啡厅。

　　……

　　黑色车子开往工业园区的Sunrise Affair Lab。

　　环城路上，有些拥堵，前方路口亮起红灯，陈萧减速停车，手臂支着车窗，视线越过邻道对向车流，望向路边。

　　路边高大的树木伸展着茂盛枝叶，深深浅浅的翠绿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穿透树叶间缝隙，在路边树荫投下斑驳碎光。

　　脑中倏然闪过相似的光影场景。

　　陈萧眼眸微动，蓦地记起拍毕业作品那年夏天，山谷林子里，他捧着摄像机在镜头后看到的画面——

　　阳光透过叶片间缝隙，投下斑驳光影，淡淡洒在唐淑晨身上，一片翠绿中，她穿着白色细麻打底衫，汗湿大半，薄若蝉翼似的紧紧黏贴在她肩膀及手臂肌肤上，若隐若现显出纤妙身材线条，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而她浑然未觉，在碎光中，用亮晶晶的眼睛向他望过来，笑得一脸烂漫天真，仿佛一个透明仙子误入人间。

　　而他，正因她那不自知的美，逸散万缕情丝……

　　想起那时自己悸动的慌乱心跳，陈萧在车里不禁莞尔一笑。

　　他捞起中控台上的手机，当即给出差勘景已一月有余的唐淑晨发了一条微信。

　　【陈萧：我好想你，非常地】

　　……

　　两个月后。

　　微辰影视新戏勘景工作完成，唐淑晨跟制作团队一起返程。

　　飞机落地，唐淑晨给陈萧发了一条“我回来了”的微信之后，整个人再没回过陈萧任何消息。

　　陈萧忙完手里工作，已经是当晚七点，天色渐暗，他拨出唐淑晨的电话，话筒里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他干脆开车去她公司。

　　到了微辰影视三楼办公室，发现空无一人，又去外面问还在加班的员工。

　　无果。

　　陈萧致电南薇，结果连南薇都不知道唐淑晨在哪。

　　陈萧握着手机，忽然有些不好的想法冒出来。

　　南薇听见话筒里陈萧的叹气声，安慰他说：“淑淑那么大个人，你还怕她丢了不成？你别忘了，她现在不光要搞创作，在我们公司也是有其他职务的，很多商务上的事情都需要她出面去谈，所以肯定是有什么事在忙，才来不及跟你回电的，等她忙完自然会找你了，你老实等着吧，别胡思乱想，我这儿还有局呢，先挂了，拜拜。”

　　陈萧按灭手机，想想南薇的话，也没错，可能是自己过于敏感了，于是上了车，开回公司继续剪片子去了。

　　接下来，整整一天，唐淑晨仍是毫无音讯。

　　不知怎的，报警的念头在他脑中一直盘旋。

　　翌日一早，陈萧带上证件和照片资料准备去最近的派出所，一开门，唐淑晨正拿着钥匙站在他家门口。

　　陈萧看她一秒，忽然一把将她拉过来抱住。

　　感受到他的异样，唐淑晨问他：“你怎么了？”

　　过了半晌，陈萧才缓过来。

　　他贴在她耳边，低声说：“以前干了太多坏事，怕有报应。”

　　唐淑晨一顿，抬手抚上他的背，带些调侃意味问道：“干嘛，我没回你信息，你以为我被人贩子绑架了？还是，以为我要跑单，不认账了？”

　　陈萧被她逗笑，下巴抵到她肩膀上，有点撒娇似地说：“都有。”

　　“大哥，你不知道现在拍戏都要签保密协议的吗？开会内容也属于保密范围，全程必须关机，涉及商业机密，门外保镖很多的，你还担心人贩子绑票？至于跑单嘛，”唐淑晨拍拍他后背，“放心啦，我会对你负责的。”

　　陈萧哼一声，直起身看她，轻笑道：“说话算话。”

　　“当然啦，”唐淑晨拖着他手进屋，“我们以前不是打过赌么。”

　　“什么打赌？”

　　陈萧话一出口，随后就想起拍《惊人的恋爱》第二季时，在冬夜收工的大巴上，她语气略带些不自知的撩拨，附在他耳边的低语。

　　她说要跟他打赌，不论有没有下一季，他这张脸，今后在哪儿都是男一。

　　他说，如果她赢了，他的片酬全给她，如果她输了，她就得对他今后的人生负责。

　　当年他想出这种对自己一本万利的赌注，聪明如她，居然没反对，不仅一口答应，还记到现在，难道是……

　　陈萧瞅着身前的唐淑晨，竟一时分不清，赢的人到底是谁。

　　“哎，”陈萧手臂一用力，再度将唐淑晨揽入怀中，垂眸看她，问道，“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最高明的猎手？”

　　“嗯？”唐淑晨仰起头来，一脸懵懂地看他。

　　陈萧阖目一笑，再抬眸，深深看她，自问道：“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唐淑晨歪了歪头，撤出他怀抱，轻声嘀咕：“什么呀，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跑到客厅沙发旁，忽然回头，坏笑着冲陈萧眨了眨眼。

　　陈萧提一口气，单手叉腰，一脸不可置信神情。

　　“喂，你真的是？”

　　唐淑晨嘻嘻笑着，“怪你自己笨啦。”

　　陈萧撸起袖子追上去，唐淑晨一惊一乍地叫着躲他。

　　两人围着茶几追打。

　　陈萧身高腿长，一个跨步，堵住唐淑晨去路，抓着她手臂，把她手里粉色抱枕夺过去扔到身后，然后回手一拉，揽住她细腰就势俯身，深深地吻她。

　　茶几太碍事，陈萧的小腿被卡得动弹不了，唐淑晨往后一躲，他重心偏移，脚下就站不稳了。

　　她好像也发现了这点，故意往后仰着，他一打晃，她就弯着亮晶晶的眼睛瞅他酥酥地笑。

　　看着她的狡黠笑脸，陈萧隐隐觉得心头有点痒。

　　他圈紧她的腰，低声说：“不许躲。”

　　唐淑晨朝他吐了下舌头，明知故问：“为什么不能躲？”

　　陈萧眉头微压，哑声道：“是你自己选的。”

　　没等她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他抬脚一踢，茶几吱嘎一声滑开，他整个人站在她面前躬身一揽，直接将她抱起来放到了沙发上。

　　唐淑晨起身想跑，陈萧长腿一弯跪在她腿边，另一条腿贴着沙发踩在地上，将她整个人圈住。

　　唐淑晨不服，两个人推推打打一番，沙发扶手旁的置物架被碰倒，杂物散落，砸到了唐淑晨的头。

　　陈萧一面替她揉着额角的泛红，一面不忘锁住她双手，眼神倒是很心疼，紧着道歉，问她：“还疼吗？”

　　唐淑晨瞧着将自己整个笼罩起来的陈萧，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陈萧的手沿着她额头发丝轻轻抚下，滑到她颈侧，接着，他低头吻了她嘴角，然后吮住她的唇。

　　唐淑晨下唇微微一疼，低低地“嗯”了声，陈萧松开手，用指腹摩挲着她下唇边缘，两人目光悉数在对方脸上游走，鼻息扑面，热热晕晕。

　　呼吸渐渐变了节奏。

　　沙发陷下去，陈萧手臂压在唐淑晨耳旁，微敞的衬衫领口被她揪着，他低头，在她的眼眉、鼻尖与红唇上流连一番，目光缱绻暧昧，却始终没有落吻。

　　唐淑晨手指一紧，轻轻牵他衣衫，陈萧胸中顿时涌出一阵悸动，喉结不觉滚了滚，埋首轻轻吻她脸庞，迎上她唇瓣，带出似醉似幻的缠绵。

　　……

　　八月末。

　　新片筹备工作完成，唐淑晨跟摄制团队敲定了后续工作排期，计划新戏下个月月底开机。

　　午间休息时，兰晓燕打电话来问她有没有时间，让她抽空去大学附近那套小一室收拾收拾杂物。

　　年前，兰晓燕在老破小区公告栏贴了出售广告，上个月有一家子来看房，也是孩子在附近上学的，对方不太满意，兰晓燕没当回事儿，结果上个礼拜对方转了定金，要下周交房，可家里老店新店同时营业离不开人，兰晓燕就问唐淑晨能不能过去。

　　唐淑晨正好有几天闲暇时间，就答应下来。

　　第二天早上，快递一到，她拿了钥匙就踏上了回学校的高铁。

　　才用一上午的时间，就将小一室收拾干净，简单洗漱过，她靠在窗边望着空空荡荡的小房间，不禁旧忆翻涌。

　　陈萧也曾靠在这扇窗前，青着半张脸笑着看她，跟她和南薇一起看了《小城之春》，在雨夜俯身过来试探她的心意，给生病的她送外卖，抱着坡脚的她跑上跑下，立在小区路灯下等她上楼或者下楼，毕业前几个月赖着不走要她陪着熬大夜剪片子……

　　噔噔一串铃响，打断唐淑晨的思绪，手机里进来好几条微信。

　　她随手点开，是大学广电编导班班级群里弹出的群聊。

　　【班长：@所有人，祝同学们毕业十周年快乐！】

　　接二连三的emoji和表情包刷出对话框，唐淑晨发了一个“同乐同乐”的gif图，间隔一分钟，陈萧也发了个跟她一样的表情包。

　　随后，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新消息。

　　【陈萧：下午我开车过去接你，顺便去老地方吃晚饭】

　　唐淑晨笑了笑，打字回他：好，等你。

　　……

　　晚上，天边燃起晚霞。

　　两人戴着鸭舌帽，去附近小街面馆吃饭，途中经过大学门前的那个十字路口。

　　路上学生三五成群呼呼啦啦，可能刚开学的缘故，人特别多。

　　在斑马线一端，挤在人群中等着对面指示灯变绿的时候，陈萧望着眼前那盏他曾打卡发过朋友圈的人行道红绿灯，忽然开口问唐淑晨。

　　“如果当年在这个路口我没说那句以‘如果’开头的话，你那一拳没落到我脸上，我们现在会怎么样？”

　　唐淑晨浅浅地笑，没回答。

　　只是关于“第一次动手打人，挨打的还是他”这件事，再想起来，她并不觉得后悔了。

　　人行道绿灯亮起。

　　她的手被陈萧牵起来，十指交叠，握紧，然后，两人并肩，一起走入另一段路的喧嚣里。

　　唐淑晨讨厌以如果的方式揣度命运的人，每一个。

　　可如果是他，她可以破例。

　　.

　　——全文完——

　　《资深观众》 周悠游著，晋江文学城首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