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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之间
出乎意料,卫泱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就像没听见一样依旧侧身站着,淡淡道:“阮公子,请回吧。”
阮翕不甘地咬牙,护着叶扶疏一步步往外走,在经过卫泱时叶扶疏突然绊了一跤,不受控制地向旁扑过去,阮翕赶忙去扶,正看到卫泱也下意识伸了手。
一瞬间,阮翕看懂了叶扶疏的眼色,将扶未扶的动作生生换了方向,攥在手心的碎银应声而出,准确地打在卫泱身上,打中穴道。
叶扶疏重重摔在地上,半点没觉到疼似的一骨碌站起来,抓住她的手腕:“卫姑娘,对不住了。”
卫泱受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示:“我既然受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阮翕毫无办法:“卫姑娘,我不想杀你,只希望你能告诉我们地宫入口。”
卫泱闭上眼,一声不吭。
叶扶疏探出头四下张望一阵,试探着道:“地宫入口总会有人把守,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我们挟持她找人问,总能问出来。”
“不会。”卫泱无波无澜道,“知道入口的都是少主一手调教出来的亲信,就算我死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会透露半个字。”
叶扶疏心有怀疑,若他们真的那么忠心耿耿守口如瓶,朝闻会又怎么拿得到机关部署图,百川山庄里也一定潜藏着朝闻会的人。但眼下时间紧迫,他们来不及去一一确认,除了从卫泱嘴里套话也别无他法。
但卫泱软硬不吃,阮翕束手无策,百川山庄那么大,他们又不可能一个个去碰运气。
僵持许久,卫泱始终视死如归模样,阮翕都想狠狠心劈晕她算了,正准备动手,一直观察她的叶扶疏突然拦了下来,小心翼翼凑过去:“卫姑娘,上官允曾经救过你,是不是?”
卫泱目光微动,没有回答。
“你在他身边长大,跟随他习武,又替他打理整个山庄。”叶扶疏越琢磨越觉得猜测合情合理,“可以说,你是他最信任的人……所谓日久生情,你……你喜欢他,是不是?”
卫泱猛地抬眼,目光忽而转厉:“与你无干。”
叶扶疏自知赌对了,语速也快起来:“你喜欢他,所以不违背他,他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哪怕明知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你不管对错,只要他想做只要他高兴就好,对不对?可是你不阻止他也是在害他,江湖不止十大门派,不止这些掌门弟子,他今天能杀光所有人,那来日呢?这么大的事是瞒不住的,很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到时候上官允就是比当年夏殷还要可怕十倍百倍的人,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到时候,他会被群起而攻,武林人才辈出,早晚会重演围剿落日城的事!他是武功高强天下第一,但你别忘了,除了武林还有朝廷,朝廷怎么能容许这样一个只手遮天的江湖人士存在,届时朝廷高手齐出大军压境,他还逃得掉吗?!”
卫泱嘴唇翕动,别开了目光:“……你懂什么。”
叶扶疏拉住她的手,万分恳切地道:“你让我们去阻止他,悬崖勒马,或许他还有一线生机!大不了、大不了到时候你带着他避世隐居,找个没人认得你们的地方,只要不惊动朝廷,江湖人士找不到你们的!”
卫泱抿紧了唇,久久不语。
阮翕跟着煽风点火:“他当年救了你的命,你如今却看着他万劫不复,连手都不肯伸一把,你、你就是这么报恩的吗!”
卫泱闭上了眼,良久才缓缓睁开,哑着嗓子道:“解开。”
阮翕一愣,与叶扶疏对了个眼色,依言解了穴。
卫泱深深吸了口气,抄起背负在身后的长枪一挽,道:“打赢我,我放你们去。”
阮翕下意识带着叶扶疏退了两步。
卫泱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重复:“我会尽全力,你也不必留手,赢了我,我就放你们进去。”
叶扶疏自觉退开,望着阮翕深深点了一下头。
阮翕垂首,轻轻合上眼,旋即睁开,倒出荷包里所有碎银捏在手心,毅然决然道:“请赐教。”
兵戈骤起,杀机四伏。
利刃刺穿血肉的声音清晰入耳,饶是地宫不透光亮,满壁烛火也清清楚楚照见地上蜿蜒开来的浓稠血色。鼓声又响,有个冷冰冰的声音不带感情地宣布:“方通败。”
“师父——!”青灵剑派首徒石泉鸣拼力挣动镣铐想要冲上去,被身后的守卫毫不客气地一把按下。
高台之上,上官允恍若未闻,提笔在册子上划去一行,再寻常不过地道:“方通死,此账平。”
石泉鸣双目血红:“上官允!你有什么资格做主他人性命!”
上官允依旧不急不缓,好脾气地解释:“欠债还钱,欠命还命,血债血偿,这不是诸位一直认同的东西么?怎到自己身上,便忘了?”
“你……”石泉鸣怒不可遏,“一派胡言!落日城与你还是血海深仇,怎不见你屠了落日城,还与他们狼狈为奸!”
“呵……”上官允轻笑一声,目光骤然冷下来,“害我父亲外祖的关山月早已伏诛,当年潜入落日城的奸细也已铲除,有劳石少侠费心。”
“你替夏殷报仇,就不怕上官诀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吗!”
上官允面色一寒,一枚鎏金镖擦着他的脖颈打过去,划拉开的伤口长而可怖,却并未伤到筋脉。
石泉鸣顿时闭了嘴,敢怒不敢言。
上官允继续望向擂台,冷冷道:“继续。”
木然的声音再次响起:“第二组,落日城白虎堂副堂主杜蒙,卷云谷施舫。杜蒙于二十八年前杀施舫结发妻子,一尸两命。”
被带上台的人声音尖利如号:“是你!原来是你!!我苦苦追查二十八年,原来是你!”
战鼓擂响,又一场不死不休。
最后一枚碎银迎面而来,卫泱轻易避开,长枪挺刺直取阮翕心口,阮翕却像早料到一般,右手格挡住枪,左手已变拳为掌,一个手刀劈落下去,没有劈她脖颈心口,反是落在她手腕手肘之上,几分巧劲将她长枪卸滑了手。卫泱本能去抓,被阮翕趁隙取路,一掌打在肩头。
卫泱像是没料到他进步那么快,被打得连连后退几部,愕然:“这是……”
方才阮翕情急,也没注意用了什么招式,待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在模仿上官允,他当日传授弄梅三针的功法,竟然也是与掌法相通的!他对弄梅三针烂熟于心,不知不觉间竟也能模仿到一两分望海潮的神韵!
卫泱怔怔看着他,终于认命似的低下头:“天意……”
阮翕看着自己的掌心发呆,忍不住就回想起他当日教授弄梅三针的场景,而他送的针,也一直贴身收着,不管是武林大会还是身陷险境,他都舍不得拿出来用。
而那人抓了他时,收了他的剑他的风月织羽针,却也偏偏放过了那三枚做工精巧的梅花针。
卫泱似是终于下定决心,捂着肩膀在前头开路:“你们跟我来。”
上官允亲信不止卫泱一个,她也还没有到一言决断的地步,多年来守着个天大的秘密打理百川山庄,她早已习惯谨慎行事。阮翕与叶扶疏都老老实实安排着换了衣服,一扣上落日纹面具,谁也认不出后面是谁——这本是上官允隐瞒身份设计的,此刻也成了他们最好的庇护。
地宫密道错综复杂,入口也不止一处,无一例外地每个入口都布置了暗哨守卫,位置都十分隐蔽,除非知情人,外人是万万想不到的。
入口用了与落日城七星堡相似的机关设置,石门转开,便是幽深曲折望不到头的密道。卫泱站在密道外的风口,一身劲装吹在猎猎风里,分明是初夏时节,硬是显出不可忽视的孤寒来。
“进去后,是生是死,好自为之。”她漠然道,按下机关,眼看着石门重又合上,截断的眼神里忽然闪过一瞬间的凄楚。
“背叛主人,她心里肯定是难过的。”叶扶疏安慰阮翕,伸手轻轻拍了拍他,“你记得这个位置吗?我们合一下地图。”
不知是否卫泱有意为之,带他们来的位置十分好认,叶扶疏博闻强记,阮翕半背半画,二人拼拼凑凑很快就囫囵拼了个完整,照着机关图的指引,一路小心翼翼避过各色机关陷阱,举着火把慢慢向深处走去。
密道里不知时间,二人只顾着走,也不敢停下来休息,借着机关图倒是十分顺遂,即便有一两次出错的,也尚算能够应付。一直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了头。
“这里……应该有道门。”叶扶疏比划着,努力搜寻记忆,“不对,应该是通的呀,怎么会是死路?”
阮翕上前敲了敲石壁,敲响的声音沉闷,显然是实心的。“可能……还有什么机关?”
要不是有机关,就是走错了路,这个时候,自然是更愿意相信前者。
叶扶疏跟着他四处张望,借着火光在墙壁上一寸寸摸过去。石壁修得朴实平整,连个凹凸起伏都没有,更别说什么提示花纹。阮翕一点一点地敲着,试图从回声中听出些端倪,却是把四面石壁都敲了个遍也没有敲出头绪。
难道真的是走错了?
阮翕束手无策,只能放弃:“是不是前面岔路走错了,要不我们回头重走试试?”
然而岔路那么多,根本不知道是哪一条有错,一个个试过去,怕是还没试出正确的就被发现。
叶扶疏不甘心,按理说这等地宫密道不该有走到死路的情况,密道速来是家主的后路,谁会把自己的后路封死?在被拉着回头之前,叶扶疏不死心地举起火把往上照了照,不经意间瞥见头顶似乎有什么雕刻。
“等等!”叶扶疏喜出望外,一把拉住他,“看上面!好像有东西!”
阮翕比她高些,举着火把一跃而上,清晰地照出顶上雕的是一丛花枝。
似桃非桃,似梅又隐约不像,枝干虬结花朵贴枝,其旁又有两三叶子模样的线条,整丛花枝就像是不擅绘画的人匆匆留下几笔,称不上意境,更没有画工可言。
阮翕看了半日,默默取出怀里的梅花钗比了比,就连花心戳三个小孔充作花蕊的风格也一模一样。
“阮公子……”叶扶疏拉了拉他,指着头顶的花枝道,“你记不记得,当日我误捡了上官夫人的信,信背后有一丛梅花枝,与这个一模一样!”
阮翕心头微动,连叶扶疏都这么认为,看来就是它了。
“机关一定在这里。”叶扶疏仰着头,手指虚虚地描着,“你看,那么多朵梅花,却只有中间那朵有花蕊,我猜……机关就在花蕊里。”
但花蕊如此细小,他要怎么开启?
福至心灵一般,阮翕想起了风月织羽针。
但他的针早就被收了,暗器碎银也没了,浑身上下没有别的东西能开启机关,手上的发钗又太粗,压根刺不了那些细小孔洞。
要是他的针还在……阮翕猛地顿住,哆哆嗦嗦地从怀里取出一卷针囊,巧夺天工的三枚银针正静静躺在那里,还带着些许体温。
他偏偏送了这个,又偏偏留下了这个。
有一瞬间阮翕好像想到了什么,但飘飘忽忽的一眨眼就飘远了,快得他来不及去抓住。叶扶疏小小的惊呼声传入耳中,很快拽回思绪,阮翕晃了晃脑袋,努力定下心神,捻起针准确地射入花蕊之中。
三针连发,精准无误,面前的石壁果然颤动起来,沉重而缓慢地向前凸起一块,越移越开。
透过移开的墙石,眼前又出现了一条甬道,而甬道深处、视线尽头,终于出现了洞明灯火,遥遥恍若一盏将去未去的孔明灯。
而越是靠近,越是察觉孔明灯深处,正依稀传来声响。
阮翕大气不敢出,护着叶扶疏慢慢走近,小心潜藏着身形不被发现,几乎是贴着墙壁走。那一头兵器铿锵声越发清晰,他听见似乎有人狠狠把兵器摔在地上:
“上官允!老子有没有仇报不报仇是老子自己的事,凭什么受你摆布!”
另一个声音也跟着传来:“穆某与丁少帮主并无仇怨,穆某不会与他动手。”
“是么……”被质问的人漫不经心道,太极玉在手中碰出清脆声响,“既然二位自认无仇无怨,本座也不勉强,这一笔账算是平了,剩下的,另算。”
“我有仇想报,不知上官兄准不准。”
是梅潜的声音,阮翕蓦地心头一紧。
上官允似是有些意外,转过脸温声道:“梅兄请讲。”
梅潜幽幽地看着他:“你伤谢七伤阮翕,又利用于我,算不算仇怨?我想报仇,你让是不让?”
上官允愣了愣,继而大笑,一挥手解了他的镣铐,携着他掠至擂台:“梅兄,上次比武还未决出胜负,此番倒是正好。”
梅潜眼中悲哀神色一览无余,阮翕看着他身形滞涩地运气,抬掌便攻上去。
上官允目色沉沉,手中汇聚的惊涛骇浪正蓄势而来。
烁日流金与望海潮,谁也不知道百川山庄与落日城的绝学合二为一会是如何威力。
阮翕变色:“师兄!!”
在反应过来之前,一枚毫不起眼的短针应手而发,穿透地宫沉暗幽幕划破肃杀阴郁,直直没入上官允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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