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那些男孩们

　　耗时半个月，我每天都努力和不同的工厂联系收集样品。拉锯战又长又糟心，但我只能独自面对。好在方经理以前有联系和合作的部分工厂听说是公司和经理的名头，都基本配合。也有一些工厂态度恶劣且指桑骂槐，我也只能忍着，万一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呢？如果闹僵了再传到方经理耳朵里，那我还不是自讨苦吃？没想到我满心期待的和老外洽谈业务的外贸出口，最后还是变成了与国内初中小学文化工人的斗智斗勇。这些厂里感觉比较好说话和打交道的要数北方的□□岳和曹顺达两个经理，前者除了工厂生产还帮我们联系当地小工厂赚点中间差价，后者是手工具的专业制造商，价格根据数量有优惠，公道双赢。听说我在帮客户收集样品，两位大哥都特别热心，除了免费提供自家样品外，还帮忙打听他们附近的厂商。说到免费，有一些工厂还让我付费买样品，方经理当然不肯，所以我的样品到最后其实并没有全部收集。但是至少百分之八十的面是覆盖了，数量上有多有少，我都只管按每一种最多两件来打包，因为真的好沉啊。这一大箱子走国际快递，费用可真不低啊。对方虽然抠门，但好歹提前说了自掏腰包付快递费。包哥看着我每天处理订单合同确认催货等忙得焦头烂额，还得见缝插针处理样品进行核对、编号和打包，他也尽量减少给我一些其他临时性的任务。就这么咬牙坚持了两星期，我赶紧安排快递给客户发过去。一周之后客户写来邮件，说话一向不客气的他居然难得换了一种语气，虽然不是高度赞扬，但站在他的立场已经是一种肯定。包哥也说：“这么难伺候的客户终于说话好听了一次。”方经理下班离开办公室前走到我办公桌说：“你看到了吗？如果这个客户每种产品都下一些单子，我们就又得了一个大客户。”我难得看他对我笑，便抬头冲他点点头。
　　第二天方经理来到办公室不久，就宣布要开一个短会。他很少开会，因为这些形式主义耽误了大家工作时间和降低了工作效率。不过几分钟的会议都是方经理一个人在讲，我瞬间明白了会议的原因和主题。原来负责和海关及银行沟通的谭姐因为没有留意到最新的政策变化，某几种产品的出口退税率下调，造成了公司部分亏损。为了鼓励支持出口，海关对不同产品有出口退税的优惠政策，所以给产品定价会结合退税并不全由采购成本决定。这次未见得公司就亏损了，但利润减少是必然。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谭姐这样工作了十几年的老员工不仅被点名批评，还要赔偿公司的部分损失，按月扣除相应金额的收入。会上谭姐一句话也没有说，平静地接受了处罚。章副经理有些吃惊，她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始末，会后把谭姐叫到一边说了几句。我听韩姐说，谭姐是章副经理介绍来工作的，一直起早贪黑勤勤恳恳。甚至怀孕的时候因为她身体不好又不愿影响工作，就每天自费打车上下班，从无怨言。这样兢兢业业极少犯错的忠实员工，没想到仅仅一时疏忽造成的错误也并非无法挽回，方经理也毫不手软。因为我是新人，又跟谭姐仅是点头之交的同事，便没有再跟她多交流，但心里难免替她不值。
　　老客户又来订单购买扳手产品，我按照老规矩联系曹大哥并传真了购买合同。他一会儿就打来电话直言材料和人工涨价，所以产品价格也要上调。我马上向包哥汇报，他直接报告了方经理。很快我就听到方经理在电话上跟曹大哥左一句“他妈的”，右一句“你小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讨价还价起来。最后，方经理冲我们说：“小木，曹顺达同意按原价履行这次合同。小包，你们备注一下扳手下次要给客户涨价了。”我们赶紧遵命行事，我都来不及细想赶紧下别的合同，生怕别的产品也调价了。但不得不心里叹道，唉，外贸出口的关键还是先拿下国内的工厂，国际销售其实还是国内销售啊。在跟曹大哥打交道的过程中，我发现他特别喜欢打趣我，虽然我没见过他本人，但我感觉他很油滑，果然是一个老销售。
　　过了两星期，曹大哥出差走访客户来到我们公司。他来的时候大家都在忙，方经理忙着打几个重要电话，曹大哥有些尴尬地退到办公室外走廊的沙发座位上。没等卢副经理开口，我已经起身准备端茶泡水了。卢副经理见状笑着说：“小木你动作快啊，我还说给曹经理泡杯茶呢！”
　　我说：“没事，你忙你的，这些我来就好了。”说着，我把茶水端给曹经理，他看到我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说：“哎呀，谢谢你啊清凌，还亲自给我泡茶！”
　　“曹大哥你太客气了，”我把茶放到桌上，“你来了就是客，这是我应该做的。现在方经理在忙，一会儿他再来跟你谈。”
　　“明白明白，你有事就去忙吧，我在这儿等他。”曹大哥笑着冲我挥手。我自然是要赶紧回去工作的，众目睽睽之下不认真工作却跟他聊天，那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啊。工作中途去洗手间的功夫，我还是去看了看曹大哥是否需要添水和有没有其他的需要，他一看到我就满脸堆笑说：“谢谢你记挂啊！”将心比心，如果我出差大老远跑到客户那里，如果有人递上一杯热茶那该是多暖心的事情啊。况且我从小家教就是，有客到访人作为主人的我就该赶紧备上热茶水果，得让客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所以这道待客之礼简直成了我的随身之物，见到客人我如条件反射就使出来了。其实论生意买卖，若没有工厂支持配合，我们有再多的订单也赚不了外汇。但从工厂的角度而言，他们未必有专业的外销团队认识终端客户，所以他们也得仰仗内贸扩大销量。方经理接完电话后也没有立刻见曹大哥，而是又在办公桌前不知忙些什么，快到午饭的时候才走出去跟他叙旧。
　　我本来跟大力约好下班后去联大附近的大超市买菜回家做饭，但今天工作较多，下班的时候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走了二十分钟才走到超市门口与他碰面，我的胃已经饿得开始疼了，于是我对他说：“我太饿了，今天能不能不要回去做饭了，咱们就在外面吃点，下次再做好吗？”
　　王大力的脸一下就垮了：“真费劲，不是你让一起买菜做饭的吗？害我白等你这么久！”
　　“开始是我提议的，但我不知道今天要搞这么久，”我很内疚地说，“可是我真的好饿，我们下次在一起做饭好不好？”王大力听罢狠狠瞪了我一眼，直接走进超市不再理睬我。我开始打算跟进去，但是胃饿得实在难受，就到附近的面馆吃面，打算恢复精神再跟他道歉。于是，我匆匆忙忙吃完面跑进超市买了一些菜和一大瓶可乐又到大力的宿舍找他。我知道他喜欢喝可乐，但平时没舍得经常买，今天特意买了给他，希望他别再生气了。那瓶两升的可乐真不轻啊，再加上一些蔬菜水果，打电话没有人听，我只好呼哧哧一路拎着又爬上他在三楼的宿舍。我敲门后他开门一看到是我，就立马关上门不让我进去。他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我根本推不过他，很快就被他关在门外。我伤心失望地站在门口想怎么办，我不想提着这么沉的东西再走回去坐车回家。于是我再次拨通他的手机，只听到手机在门内响了两声就挂断了。我赌气般第三次拨通他的手机，这一次他直接关机。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王大力的室友出现在我面前。他开始有些诧异，随即又跟我开玩笑说：“嫂子怎么在这里？大力人呢？”我努力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他又说：“先进屋等他吧。”等大力的室友打开房门让我进去后，他的笑容一下僵住了。因为他看到王大力端端正正坐在自己的电脑面前，对我不闻不问。他立刻觉察到气氛不对，赶紧说：“我想起还有个东西没买，你们先聊着。”话音刚落，他人已经迅速走出宿舍。我看到他桌上摆着一点凉菜和一个馒头，看来他也饿了买了熟食先吃。我见他不理我，只好主动凑上去说：“别生气了，我买好菜了，还给你买了可乐！”说着我把装着所有东西的袋子放到他面前的桌上，他瞪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从袋子里拿出可乐，然后提起装着其它东西的袋子就往门外走。我以为他回心转意只是拉不下面子说什么，便心下暗喜跟着他往外走。谁料他将整个袋子“啪”一声扔进了楼道的垃圾桶里，随即转头走回宿舍，整个过程无比流畅。而他看我仿佛就像空气一样，我的心凉了半截。然而我还没有死心，又追着他走回宿舍。还没等我开口，他直接不耐烦地说：“算了，我俩不合适，你走吧！”
　　“我已经道歉了，但我真的很累很饿，你还想我怎么样？”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他起身推我说：“不想怎么样，你走吧！”
　　我觉得浑身血液都晚脑门冲，但已经极度生气与郁闷到没有心力再同他争执。自觉颜面扫地的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他的宿舍，立刻听到身后“嘭”一声关门声。我默默流着眼泪从垃圾桶里翻出我买的东西，还好都隔着袋子没有弄脏。还是节俭为上的原则，也深知挣钱不易，我把东西检出来放进自己的背包里，慢慢走下楼准备去坐车回家。屋外的冷风吹得我脑袋生疼，一会儿就把眼泪吹得只剩泪痕。我就这么木然地走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同学，能麻烦你一下吗？”我回头一看，是个挺高大的男生，戴着眼镜背着书包有些行色匆匆，我刚要开口，他又继续说：“对不起，我第一次来平城联大有些迷路了，请问我怎么去东门？”
　　我只好暂时忘却自己的悲伤，热心地回答：“没事的，我也要去东门，我带你去吧。”他喜出望外再三感谢，便同我在校园里昏暗的路灯下并肩同行。
　　为了不尴尬他主动找话说：“同学，你读的什么专业啊？”
　　“我已经毕业工作了，我也不是联大的学生，”我毫无戒备地如实相告，“我今天过来找一个同学而已。”
　　“是吗？那你是哪个学校的？”他继续追问。
　　“平城财大。”我吸了一口气，怕自己有些哽咽的声音被他听出来。
　　“工作不易，还是读书幸福啊！”他不由得发出感叹，“对了，我叫马德华，怎么称呼你呢？”
　　“我叫木清凌，”我的情绪终于缓和过来，“马德华这个名字跟扮演猪八戒的演员一模一样啊。”
　　“哈哈，”他笑起来点头，“的确是，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啊！”
　　“《西游记》都看过不下十遍吧？”我自我解嘲的说。
　　“看来我们是同龄人啊，幸会幸会。”他向我伸出手来，我也伸手跟他握了握，这就算认识了。一路上闲聊得知他是北方人做销售，这趟到平城出差。到了东门我去公交车站坐车，他也找到要去的地方，分别前应他主动要求，我们交换了手机号和□□号。
　　还没等到跨年，吴勇就提出了辞职。他去意坚定，方经理挽留不下只好同意。我偷偷问他是否有了好去处，他笑了笑说：“肯定找好了下家才辞职啊。”
　　“你动作真快啊…”我喃喃道。
　　他拍了我肩膀一下说：“如果你也留心多找找，也能找到好工作的。”我听在耳里，心想哪里有那么容易啊，想想自己的工作基本都是靠父母的亲戚朋友推荐介绍才有戏，如果真是自己撒网找，不就是之前那个私营化工出口工厂或者连锁卖场管理培训生？说到这个管理培训生，我突然想起马兴华和许露也在其中，他们先是北上进行统一军训和培训，之后根据个人意向及籍贯分配到全国各地。马兴华如愿回到平城，好像一直很忙，我没有跟他详聊过。只大约听他说，工作时间挺长，一直都比较忙，竞争压力都比较大。许露因为跟何晨华谈恋爱，分配的时候差点哭鼻子，怕自己不能如愿分配到南方的陈州。因为何晨华先一步到陈州的某保险公司任职，她不愿意异地恋，还好后来如愿以偿。看来他们的工作轨迹挺不错啊，马兴华争取以后能当上店长，而许露一心只想做行政文秘的工作。
　　“想什么呢？”吴勇看我出神，伸手在我眼前挥来挥去。
　　“别逗我了，”我拨开他的手，“真心祝福你大展宏图。”
　　“你也加油，希望你之后不用再这么辛苦。”吴勇看着我认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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