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深处有只鬼

　　小妖怪看他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拄剑，先是弯下腰，好奇地打量着他的剑，“咦？九灵？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单胤咳嗽了声，默默将九灵剑转了个身，遮住了剑上的两个字，见那小妖怪仍盯着他，满脸堆笑，“喂，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啊？怎么会被打成这样的啊？把你捡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利器割裂的伤，很多还化脓了，本以为你多半活不了，想不到跟个蟑螂似的这么顽强。”

　　单胤摸了把下颌的胡渣，实在不痛快自己被人比喻成了蟑螂，眯着眼道，“我以前是做杀人勾当的，仇敌结的多了自然就被人找上门来了。”

　　小妖怪吓得双手抱胸，心惊胆战地看着他，单胤难得笑了声，“就你这小身板又不值什么钱，没人会花钱来买你的命的。”

　　小妖大约还是被他吓到了，躲到祁影身后，祁影将一瘸一拐的白粽子向着屋子所在推去，“别欺负小妖了，伤员就乖乖回去歇息吧。这里有我们，小弈也会带人来保护村子的，你放心好了。”

　　单胤被推到房间里，无可奈何又动作费力地伸展了一下四肢，苦笑着想，就他如今的状态，连个普通小妖都不如，还想瞎掺和什么？

　　“老叔叔，虽然你想帮大家的这份心意很难得，但也要结合实际情况嘛。”小妖极度鄙夷地抬起他一条胳膊，用中指轻轻弹了弹，“就你现在这副样子，行尸来了还得拖累大家，你就不要逞强啦。”

　　单胤看了他一眼，认真道，“其实我是从天上来的，我是百岭单家的家主！”

　　小妖先是惊惶地看了他会，随后朝着他咧嘴挑眉，同样神秘地道，“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就是天尊本人！”

　　单胤，“......”

　　小妖又戳了戳他的胳膊，坐在窗前叹了口气，“老叔叔，你别再骗人了，一会说自己是杀人的，一会又说自己是仙人，我们这里的妖都不喜欢仙族，下次你再说谎，指不定就被人丢出去了。所以，嘘。”

　　单胤见小妖嘟着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手探上他的脑袋揉了揉，“小妖我问你，你们发现我那天，我身边可有旁人？”

　　小妖道，“没有啊，只有你一个人，浑身是伤地躺在地上。”

　　单胤一言不发地躺回床上，再之后，任是小妖如何起话题他都闭上眼睛，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小妖不愿再自讨没趣，从床头跳下，轻手轻脚地关了门出去了。

　　待小妖走了，单胤缓缓转过头，失了神采的黯淡眸子正对上窗前那一盆灰不溜秋的盆子，土里光秃秃的，什么都看不出。

　　九年前，百岭单家单胤于逐鹿之战一战成名，成为百岭第一剑，靠一把九灵剑斩杀无数妖族，更是剁了十二大君之一的尾蛇大君一条手臂，九年后，他为仙族同胞所驱逐，推下诛仙台，却被几只山野小妖所救。

　　何其讽刺。

　　“啊！！！啊！！！”

　　半夜的时候，几声刺穿耳膜的尖叫划破夜空，单胤本就睡得浅，几乎是转瞬间就惊醒，握住了九灵剑，作出戒备的姿态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背后。

　　窗外一个幽淡的影子飘过，门被从外踢开，来人进屋的一瞬间，就被隔着剑鞘的九灵剑抵住了咽喉，祁影只看了一眼，便喘着粗气拉住单胤的手，道，“快走！那些鬼物进村子了！”

　　村里到处是黑蒙蒙乱糟糟的影子，屋子外的水缸和屋顶上各趴着两三只行尸，借着月色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单胤却能凭借着他们身上浓烈的怨气准确地感知这几只行尸的方向。

　　村子里的大妖小妖们在四处奔走，不时传来凄厉惊恐的叫声，还有一队行动敏捷的妖拿着剑，在村头与一群鬼对抗着，应该就是小妖口中的杀鬼队。

　　单胤将祁影向后一推，“你快走，这群行尸交给我！”

　　他刚说完话，屋顶上的那几只行尸似锁定了目标，从屋顶一跃而下，蹲在水缸上的那只也一起跳下，远处有人举着火把一晃而过，想来应是逃离的村民，幽渺的橘黄色光勾勒出眼前鬼物丑陋非人的轮廓，淌着血的尖锐利爪，无端让人瘆的慌。

　　四周风声忽动，那几只鬼物自四个方向向单胤扑来，他举着九灵剑，一条腿上还裹着三层绷带，费力地听声辨位，待其中一只鬼物靠近，一剑将他拍开。那只行尸在地上打了个滚，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他身后一只踩在他头上，奋力一跃，便骑在了单胤的肩膀上。

　　那只行尸对着单胤的脖子张开血盆大口，不知名的涎液顺着脖子流下，单胤恶心得顾不得仪态，用力一拽将那只行尸狠拽了下来，那只行尸的利爪在他后颈抓出一道血痕，单胤顾不得痛，将那只行尸用力丢在地上，用九灵剑抵着他腹部，那只行尸凶悍地张着嘴，不停挣扎，单胤用力一插，将九灵剑连带着剑鞘一插到底，被洞穿的行尸嘶叫得更惨烈了。

　　单胤心尖一颤，心道这几日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差点死在几只行尸手上。

　　被九灵剑穿肠破肚的那只行尸在叫着，周身其余几只行尸也应声而来，锲而不舍地扑向单胤，单胤手握着九灵剑，连剑带行尸地横扫而过，还未彻底恢复的手臂传来一阵阵撕扯般钻心的痛，身上原本恢复的差不多的伤口崩裂开来，又开始流血。

　　“让开！”

　　突然传来的一声高喝打断了单胤驱鬼的步伐，只见一褐色的酒坛迎面砸来，单胤连忙躲开，那酒坛就向着单胤对面的行尸脑袋砸去，那只行尸被砸了个正着，脑袋咕隆隆地转了圈，碎裂的酒坛在他头顶开花，酒水灌头而下，淋了他一身。行尸伸出舌头，朝着嘴旁舔了圈，又面无表情地扑来。

　　四周的“嘶嘶”更多了，单胤抬头一看，一时头皮发麻，不知是否被他身上的血腥气吸引，原本追着村民的行尸尽数围向他，如密集排布的黑色蝙蝠般将附近几座民居占领。

　　酒坛一坛接一坛砸来，只见祁影站在一堆摆放整齐的酒坛前，一手抓过一坛酒当做武器，朝着单胤那一股脑砸去，将那群行尸砸了个劈头盖脸，酒液横流，空气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香。等最后一坛酒砸完了，祁影停顿了一个眨眼的时间，随后将墙上挂着的干瘪玉米和红辣椒扒下，全部砸向了行尸堆。

　　单胤叹了句，“实在暴殄天物…”飞奔过去抓过祁影的手道，“走！”

　　他们加入四散逃逸的村人队伍，凌乱的脚步声踩在蓬松湿润的土壤间，身后那群湿淋淋带着酒气的行尸正锲而不舍地向他们追来。祁影夺过身旁村民手中的火棍，向着那群行尸丢去。

　　“轰！”大火弥漫开来，刺眼的红光终于将这群行尸阻拦在外，单胤回头看去，这群鬼东西还在火光里奋力摇摆“跳舞”，而杀鬼队隔着重重火光和刀光剑影，正与大群的鬼物乱战。

　　临近出村时，跑在前面的祁影却突然停了下来，单胤不解地看向他，祁影似是想起什么，脸色有些发白地喃喃道，“种子没带…”说完这句，他半句解释也没的突然折返回去。

　　“喂！”单胤朝着他喊着，见祁影钻入人群中眨眼不见。

　　村民们惊慌失措地向村外跑去，不时与单胤擦肩而过，单胤想到窗前那盆土，小声骂了句，逆着人流向祁影追去。

　　祁影的家早已化作冲天的火海，单胤喊了几声“祁影”也没人搭理，好在火这么大，这附近没什么行尸了，单胤深吸几口气，随后捂着口鼻冲入火光里。

　　祁影的家里乱糟糟的，什么都在燃烧着，单胤平日躺的那张床都被断梁砸成了两半。他四处望了望，然后在床脚下找到了祁影，他闭着眼睛安静地坐在地上，怀里抱着那盆土，衣服上着了火也不自知。

　　单胤乍眼看去的时候，有种错觉，祁影似乎对这世间已经没有任何眷恋了，他不再反抗，非常安详地接受了属于自己的死亡，也许是觉得不会有人来救他。

　　单胤捞起他，将他一把扛在肩上，也不管自己身上着没着火，反正胳膊腿已经疼得麻木，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他扛着祁影，半路有燃烧着的木头突然砸落，砸在祁影背上，他听到祁影闷哼了一声，当下也顾不得别的，一路冲了出去，直到他走出的刹那，身后的房屋在火海中轰然倒塌，橘红色的火光沿着他们前进的方向一路延伸。

　　出了村子后，祁影在单胤背上悠悠转醒，眼中流露出一股迷惘，他看着自己的手，还有怀里的那盆土，喃喃道，“我还活着？”

　　单胤没好气地接道，“对，你还活着。”

　　祁影安静地趴在单胤背上，朝着四处看了眼，道，“我们往东面走。”

　　即使此刻他仍是紧紧抱着怀里那个破土盆子，单胤感觉背上被硬物搁着，想到那破盆子，随口道，“就为了这破东西你连命都不要了？值得吗？”

　　祁影小声争辩了句，“它才不是破东西…我，我本来就活不长了。死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后面的话越说越轻，他趴在单胤肩膀上，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问道，“那你呢，当时怎么不拔剑？”

　　祁影仍记得，这人身处行尸堆里，那么危机关头的情形下，手里的剑却仍不出鞘，莫非也是个傻的，怎么好意思说他？

　　单胤一怔，不无自嘲地低喃，“我，配不上它…”

　　九灵是百岭单家世代守护的神剑，可作为家主，连族人都护不住的他，还配握这把剑吗？

　　即使如此匪夷所思的话语，还是一字不漏地落入祁影耳中，他想了想，道，“你至少救了我，历经患难，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我…”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喉咙一甜，一口血已喷出，单胤感觉到自己脖子上传来一股温热的湿腻感，急切道，“你怎么样？”

　　他见祁影不回答，忙道，“你别说话了，你休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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