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记合集

　　过了几日，薛琼脸上中毒后的灰白尽去，逐渐有了健康的红润。
　　曾经很长时间不踏足的静园，现在成了他最常去的地方。他虽然在长辈面前，极力收敛，但喜欢一个人，怎么也藏不住，郑夫人注意到，他的眼睛，总会不由自主地落在朱砂身上。

　　虽然不是她真正的女儿，但她热情善良，美丽无比，薛琼这孩子又多历坎坷，如果得她为偶，也是幸事，因此，对这段姻缘她乐见其成。
　　女儿家情窦初开，脸皮都薄，妖也一样。因而，她对朱砂的行动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少过问。

　　这日两人一起在冰上嬉戏，这种游戏比的是轻功与体力，如果不用法术，朱砂占不了便宜。而薛琼从小习武，轻功了得，总是把朱砂拉一截，朱砂不服，紧紧在后面追赶。那知他超了她一截后突然转身，张开双臂等着她，朱砂收不住脚，一头撞到他怀里。
　　这人可真坏。
　　她恼了，想找个东西来揍他一顿，可冰上什么都没有，她四下环顾，便朝苇丛滑去。
　　还没揪下一根芦苇来，薛琼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把她拉到苇丛里。
　　这个季节，芦苇虽然干枯，但还是十分茂密，把他们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
　　薛琼连周围也懒得环顾一下，直接捧起她的脸，便吻了下来。
　　朱砂开始还挣扎，慢慢也就顺从了，后来还陶醉了，再后来就配合了。

　　朱砂顶得是郑其美的名字，为了郑姑娘的闺誉，她白日不好频繁出入薛琼居室，她探薛琼，往往是在夜晚，反正她是妖，要躲开别人的耳目，容易得很。而薛琼，不管她来得多晚，总是默契地为她留着房门。
　　院子里的梅开得更盛了。
　　她是梅妖，见到梅开，犹如故人，他们有时临窗一起赏梅，有时一起坐在灯下，听他轻轻吟诵有关梅花的诗。

　　凡人真是聪明，把梅写的那么美。他们夸梅的高洁、芳姿、清香、品质，当然也说她们孤芳自赏。其实，梅是充满热情的一族，她们不畏严寒，只是想更早地拥抱春天而已。
　　这天他为她读了卢梅坡那首著名的《雪梅》，当读到“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时，突然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很感激这个天意。
　　她的脸颊挨着他的臂膀，在烛光下更是娇艳无伦，自从遭逢大变后，他从未与女子亲近过，这时闻着她身上的幽香，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突然就想到一个典故。

　　那是军中的一个也姓薛的结义兄弟，娶了一个姓梅的姑娘，刚成婚夫妇二人便争闹不休，试图压倒对方，最后闹到他们几人的老大面前，请他评论是非，老大是个有趣人，便赠了一句：薛须逊梅三分阔，梅却输薛一段长，你们两，谁也比不过谁。当下逗得众人哄堂大笑，那对夫妇臊得满面通红，再也不好意思吵了。

　　她原身是梅花，而他恰恰姓薛。
　　他想到此，绮念丛生，觉得老大真是是个妙人，不由得笑起来，朱砂奇怪，问他缘由，他只是不说。他不说，她越想知道，便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地撒娇。
　　他终于知道什么叫美人关，悄悄并了一下双腿，暗嘲自己作茧自缚。
　　他想他得赶快娶她了，要不他得有内伤了。

　　朱砂这段日子过得逍遥快乐，可她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当谢繁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终于想起不对劲的缘由。
　　谢繁，她竟然没有再来夜间探访过薛琼，当然，这对于自己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可她当初因为一个手帕与抱腹便撒泼，要知道，那时谢繁并不知道是自己捣鬼，她暗地里还把府里略略平头正脸的丫头都盘问了一顿。
　　现在，薛琼频繁出入静园，谢繁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猜不出薛琼的意思。
　　如果今日与薛琼交好的是个丫环，顶多收在房中当个妾，搅不起什么风浪。自己虽然顶着罪眷之名，却与薛琼是中表之亲，如果薛琼愿意，完全可以当正妻，面对更大的威胁，谢繁倒偃旗息鼓了？

　　谢繁来时，她正在房中逗小松玩，小松是薛琼打猎时捉到的一只小松鼠，回来便放在笼子里送给了她。
　　她为它取名小松，薛琼还笑过她懒怠，连个正经名字都不愿意动脑子去想。
　　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费心，原身是朱砂梅，便取个名字叫朱砂。虽然她觉察出谢繁的不对劲，却不愿意深入地想。
　　她只有一招那就是见招拆招。

　　谢繁原是带着几分得意来的，因薛琼让人为她制了名贵的狐裘。早天她见到朱砂，见她披着一件大红色寻常的避雪之衣，帽沿上也只是一圈白色的兔毛，单看尚可，可与狐裘一比，差距不可同日而语。
　　谢繁想来给朱砂添点堵，没想到看见小松后，堵的是她自己。

　　小松与朱砂混惯了，打开笼子，它也不会逃跑，这时竖着一条蓬松的尾巴，在她手心里跳来跳去的玩，可爱极了。
　　虽是一只山间普通的小兽，但他捉到后，却没有送给自己。
　　再看朱砂身上的打扮，全是家常衣裳，不怎么豪奢，却是十分合体，她头上也没什么精美华丽的饰物，而自己却是插金戴银。
　　从头到脚，她没一样比得过自己的东西。
　　可这样反而让她更难受，因她感受到了其间的分别，那是亲疏之别，主客之别。薛琼感念她兄长的恩德，纵她敬她，却从来不爱她。

　　朱砂见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似乎含有愤恨之意。她本不喜欢谢繁为人，见她如此，便敷衍地问道：“你来干什么呢”？
　　“哦，想请你陪着我到绸缎庄走一趟，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薛大哥既然不计前嫌把你们接来，我们总不能亏待你，白白让人笑话去。”
　　她语含挑衅，以“我们”来称呼自己与薛琼，朱砂不是听不出来。但她是个豁达的姑娘，又深信薛琼，不是太冒犯，她不愿意与她再计较，毕竟她兄长对薛琼有相护之恩，自己既与薛琼两情相许，与她做这些口舌之争也没多大的意义。

　　朱砂笑道：“那倒多谢你费心了，我不缺衣服穿。”
　　谢繁见她拒绝，脸上略显出急色来，气哼哼道：“是薛大哥专门嘱咐我的，让我替你们操心一下，还有老夫人的也要一并挑了来，如今天寒，老夫人刚刚病好，不宜出门，她喜欢什么花色，还得你操心一下。”
　　朱砂原本不愿意与她同行，听她提及郑夫人，心中一动，郑夫人自来京城后，衣着极其简朴，她便使春姐去问郑夫人的意思。
　　一会儿春姐回了道：“夫人说，姑娘看着挑吧，不拘怎样都好，只是不要太华丽了。”
　　朱砂答应一声，披了斗篷，与谢繁一起出来。

　　府门前停着一辆普通制式的马车。
　　两人上了车，朱砂心里略奇，按说姑娘家出行，总要伴个丫头，她自己是妖，独来独往惯了，而谢繁，却连她的贴身丫头也没带，她这人，不是爱摆谱吗？
　　她本想问问，可是谢繁脸转向一边，显然不愿意与她搭话。
　　她笑了一下，心里一点都不介意，因为她也不待见她。

　　无聊之下，她揭起帘子，朝外看去。
　　自她进京后，她是第一次出门逛街呢。
　　长庆街本就繁华，进了腊月，更是热闹非凡，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卖年画的、卖灯笼的、卖糖果的，应有尽有，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人们奔忙着，说笑着，带着一种世俗特有的欢喜。
　　这些都是栖鸣山没有的。

　　路过不少绸缎铺子，车都没有停，朱砂贪看热闹，也没有问。谢繁要去哪家，她只管跟着就是，一个凡间女子，还能卖了她不成？
　　马车粼粼前行，忽然拐进一条小巷子。
　　朱砂觉得不对劲，刚要开口，忽听得谢繁低叫了一声，声音里充满惊惶。
　　朱砂急忙转头，却见谢繁手里拿着一条帕子，向她口鼻掩来。
　　事发突然，两人又离得太近，她没有完全躲过，帕子在她鼻上沾了一下，头脑一阵晕眩。

　　朱砂大怒，手臂疾伸，谢繁不懂武功，只一招便被她擒住，朱砂夹手夺下她手中的帕子，毫不犹豫地掩在她的口鼻上。
　　看在薛琼份上，她不与她多计较，但并不代表她就容忍别人欺负到她头上来，而且是以如此卑劣的手段。
　　谢繁着了道，连哼都没哼一声，便昏了过去。

　　朱砂松了一口气，觉得头还是晕得厉害，她随手把帕子揣在怀里，撩开车窗上的轻帘，跳了下去。
　　车夫架着车，依旧带着昏死过去的谢繁前行，对后面的动静一点也没察觉。
　　外面空气清凉，好半天，朱砂才缓过一点气来，她用街边的积雪使劲擦脸，过了个把时辰，头晕才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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