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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6 章
徐王氏的屋子还维持着先前的模样,墙角的熏炉里燃着淡淡的檀香。
谢霁一进门,目光就在崔延武和王敬雅之间来回打转。
他知道自己舅舅跟这徐王氏有旧,可方才那句“敬雅见过崔大哥”。
这哪是普通的旧啊?
难不成这徐王氏,竟差点成了自己的“舅母”?
崔延武:“陛下的回信到了。
当年的承诺他没忘,不追究你杀王敬宗的事。”
王敬雅的目光一直在崔延武身上,那眼里的情意毫不掩饰,连带着她眼角的细纹都柔和了几分。
可崔延武却跟司空见惯似的,“陛下让我来问你,所有事的来龙去脉。”
王敬雅嘴角勾起一抹笑,那笑容竟带着几分少女般的灿烂。
“崔大哥想知道什么,问便是。”
“是你指使王恒挑唆徐仁杀徐丰衍的?”崔延武没半句铺垫,直接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他的目光直直盯着王敬雅,没带半分试探,只有纯粹的询问。
王敬雅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不是我。
我没有明确指使他做这件事。”
崔延武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拇指习惯性地摩挲着剑柄,“你知道我的性子。
我是真的不想在你这里还要绕弯子。”
王敬雅听到这话,眼睛亮了亮,那抹少女般的灿烂又回到了脸上。
“崔大哥还是跟以前一样。
只要是信得过的人,就不想绕弯子。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信我的。”
她说着,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委屈,“可既然信我,为什么才来问我呢?”
崔延武的视线落在窗外,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人是会变的,一年能变几次,二十多年,足够变很多回了。
我不瞒你。
若是单纯为王敬宗的事,我断不会怀疑你。
可我怕,怕你是为了帮王家,借着我为引,想要扳倒崔家。”
这话一出,王敬雅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掠过一丝伤心,却没反驳:“崔大哥这话,没骗我。”
她深呼吸了几次,像是要把心里那点委屈全都吐出去,再开口时,声音又恢复了平静。
“王恒做的那些事,不是我指使的。
但他确实是因为感受到了我对徐丰衍的厌恶,才自己动的手。”
“厌恶?”崔延武皱了皱眉。
据他所知,王敬雅嫁给徐丰衍二十多年,对外一直是贤妻良母的模样,哪怕徐丰衍纳妾,她也从未做那些拈酸吃醋的事,怎么会突然生出厌恶?
“对,就是厌恶。”王敬雅的声音冷了些,眼底也多了几分厉色。
“商人逐利,本没什么不对。
可徐丰衍不该为了巴结王家,缩减我要送去军中的物资。”
“军中物资?”萧云湛惊诧道。
徐家虽是皇商,可朝廷里并没有徐家支援军需物资的记录。
“你给军中送物资?送去哪里的军中?”
王敬雅转头看向萧云湛,语气很平静:“崔大哥所在的驻军。
只要是他待过的地方,我都会定期送物资过去。
二十多年,从未间断过。”
这话一出,裴知微和谢霁都愣住了。
谢霁更是直接张大了嘴,他看向崔延武,又看向王敬雅。
崔延武一路从边境到淮南,所待过的驻地都是大梁的要害所在,人数也不可能会少,她说送了二十多年从未间断,那得多少钱?
而且这个行径足够朝廷将徐家高高供起来,怎会这么多银子砸下去,一点声响都不见?
可崔延武却神色如常,像是早就知道似的。
王敬雅见他这模样,有些讶异:“我还以为崔大哥从不关注这些细枝末节,没想到你竟然早就知道了。”
崔延武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复杂:“我确实没注意这些。
只是前几日捉了你陪嫁铺子里的几个伙计,问过话后才知道。
为什么这二十多年,我只有在参军的头一年冬天,忍过饿、挨过冻。
后来不管到哪个驻地,都是吃的饱、穿的暖。”
他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王敬雅身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愧疚,“你不该为了这些,选择下嫁商户。”
王敬雅听到这话,突然开怀大笑起来。
那笑声很响,带着几分释然,又带着几分酸涩,笑着笑着,眼角就涌上了湿气。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语气却很轻快:“崔大哥,这么多年,还是只有你,从不把我当做‘不能生’的残缺女子。”
谢霁实在忍不住了,他凑到两人中间,脸上满是崩溃,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我知道我插嘴不对,可是各位长辈,求求你们了!
反正都要把事情说清楚,能不能从头说啊?
我这心里头跟一团乱麻似的,再不捋顺,我都要被勒死了!”
裴知微和萧云湛对视一眼,竟然很有默契地轻轻点了点头。
可刚点完头,两人又都赶紧低下头。
毕竟这是长辈的私隐,他们这么好奇,实在不合礼数。
裴知微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锦布包背带,耳朵却竖得老高,生怕错过一个字。
萧云湛则突然意识到不对,他跟崔延武是平辈啊。
想到这,他理直气壮地端起茶杯佯装喝茶,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王敬雅身上。
王敬雅见他们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本来也是要从头说的。
今日这些事,跟二十多年前的事,脱不了干系。”
她走到窗前,吹着冷风,语气慢慢沉了下来,“那时候,如今的陛下还只是太子,正是他最凶险的一年。
王家表面上中立,不站任何皇子,可却不干涉族里人暗中站队。
这里面,就包括王敬宗。”
她顿了一瞬,像是又看到那些不愿想起的往事,脸上罩起一层寒霜。
“王敬宗当时跟二皇子走得近,两人密谋着要以太子私德有亏为由,将其拉下台。
为此他们设计了一场宴会,请了不少世家公子,也请了太子。
给我和那些世家公子下药,意图事后污蔑太子带头……
做出那种不堪的事。”
说到这里,王敬雅的手指死死扣住了窗沿,指节都已经青白。
“他怕我事后留下什么不该留的,竟然在宴会前几日,给我灌了绝嗣的药。
让我这辈子,都不能有孩子。”
裴知微脱口而出:“王敬宗可是你亲哥哥啊!”
她实在不敢相信,一个亲哥哥,竟然能将如此阴毒的伎俩用在自己亲妹妹身上。
“对呀,他是我亲哥哥。”王敬雅咬着牙,声音里满是恨意。
“就是因为是亲哥哥,我才没对他设防……
被他灌了药之后,我被关在房里,直到宴会当天才被扔到已经意乱情迷的太子面前。”
裴知微和谢霁都没再说话。
他们都知道,后来太子顺利继位,成了如今的陛下,那场宴会肯定没能如王敬宗和二皇子的愿。
可即便如此,一想到王敬宗当年的所作所为,还是觉得脊背发凉,这哪里是兄长,分明是豺狼。
王敬雅的目光又落回崔延武身上,语气软了些:“不过好在,什么事都没发生。
是崔大哥救了我们。”
崔延武却平静地反驳:“我救的是太子和那些世家公子。
你当时根本没中媚药,早就做好了打算,要是他们真敢碰你,你就杀了所有人。
然后诬陷王家联合二皇子设计刺杀太子,拉着整个王家陪葬。”
裴知微、萧云湛和谢霁惊讶地看向王敬雅。
虽然他们知道这个女人狠,但是真的没想到她能这么狠,舍了自己拉全族陪葬。
王敬雅却笑了,“对啊。
亲哥这么对我,王家还不管不问,我凭什么要让他们好过?
当时我就想,反正我已经这样了,不如拉着那些害我的人一起下地狱。”
萧云湛皱了皱眉,“以陛下的脾气,当年怎么会饶了王敬宗?”
陛下的脾气不管从哪里算,都不算好,尤其是在这种事上面。
王敬宗虽然最终目的没达到,可是听这话的意思,还是给陛下下药成功了。
那以他对陛下的了解,王敬宗活着已经是个奇迹,更不用说还大大方方的当着官。
王敬雅:“因为王家。”
萧云湛虽然年纪尚轻,二十多年前甚至都还没有他,但是他也是先帝幼子,当今陛下一手拉扯大的。
所以朝堂之上的前世今生,不止陛下会讲,他跟着太子读书的时候,太子太傅也会讲。
只略微琢磨了一下当时的朝中格局,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拇指上的扳指。
“王家要保的不是王敬宗,而是当时的户部尚书,你的伯父王澈。
那场宴会应该是在王澈家里办的,所以王敬宗才能如此轻易的给所有人下药,所以真出了事后,王澈脱不了干系。
而王家为了保王澈,也为了保整个家族,只能彻底倒向太子这边,帮着太子扫清了不少障碍。
陛下看在王家还有用的份上,才饶了王敬宗。”
王敬雅点点头,“王爷猜的没错。
但是咱们陛下骨子里还是过于正直。
他觉得在这件事上对不起我,所以后来跟我许诺,只要他做了皇帝,王敬宗再犯律法,我可以亲手杀了他,不用担任何罪责。”
“后来呢?”谢霁赶紧追问。
他现在已经完全忘了什么礼数,满脑子都是好奇,她为什么不是自己舅母?又是怎么嫁给徐丰衍的?
王敬雅看向谢霁,眼底带着几分笑意:“后来啊,我父母知道了这件事,却只是训斥了王敬宗几句,罚他跪了一天,就没了下文。
我当时心灰意冷,想着不如死了算了,却被你舅舅碰巧救了。”
她的目光又转向崔延武,声音很轻:“他当时跟我说,你又是不缺胳膊不缺腿了,那件事最终也没让王敬宗得逞,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不过子嗣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战场上的孤儿那么多,家里穷得吃不上饭卖孩子的也不少。
就算不想养这些,那些贵族里珠胎暗结、不想要孩子的也有。
实在不行,夫家妾室的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养着,不也是一样?
反正都是孩子,只要用心教,总能养出感情。”
裴知微、萧云湛和谢霁齐齐看向崔延武,好家伙,看不出来啊,崔大人竟还是如此开明之人。
三人对着崔延武比了个大拇指。
谢霁突然一脸的‘这不对啊’下意识就问了出来,“那为什么你们……”
王敬雅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反而深了些。
她回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抿了一口,“因为你舅舅心里没有我。”
谢霁没想到她说的如此直白,脸上便是一热。
王敬雅却像是没看见谢霁的反应,只是看着崔延武,坦坦荡荡道:“可我却倾心于他。
当年我得知他跑去从军,就偷偷去找过他。
我跟他说,我不求做他的正妻,哪怕做个妾,做个侍女,都行。
只要能留在他身边,我完全不在乎名分,也绝对不会越过本分。”
她笑着,故意大大叹了口气:“可他拒绝了。
他说,一个家里,有一个‘疯狗’就够了,不能再多一个。
他还说,我应该找个更合适的人嫁了,过安稳日子。”
“疯?”谢霁有些不解。
王敬雅没回答,只是笑。
崔延武这才开口,“当时她才十几岁,被关了几天,却能骗过王敬宗,没中媚药。
可她不想着求救,反而抱着‘杀了所有人,再拉王家陪葬’的心思,这不是疯是什么?”
裴知微、萧云湛和谢霁对视一眼,心里都默默想:好像……说得也有道理。
崔延武没理他们,只是看着王敬雅:“当时你不是跟我说,会听我的话,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嫁了,好好过日子吗?
怎么转头就为了物资嫁给了徐丰衍?一个商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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